“段迟的脑子里有什么古怪我摸不透,不过你放心,这里不是太平间。这里本来只是间实验室。”
程千的声音很平静,近乎于平淡。
“知道观测者效应么?我们这个空间和世界的物质本全都由粒子构建而成,每件事物都有各自的粒子波动函数。每一个生物,或者说每一个粒子亦都是这个物质世界的观测者。当事物失去观测者的时候,粒子的状态只会循环叠加;而当一个事物存在观测者时,波动函数会出现坍塌改变,粒子便会流动转变。
粒子位置可以扰乱粒子动量,反之粒子动能也能对粒子位置进行干扰。从宏观的意义上来说,人的每一举每一动都是在对这个世界进行‘观测’。而有时候,不断的试验叠加最终往往会出现影响巨大的结果。”
……程千越讲越复杂深入,平白的声调里,他自己本人似乎也已经进入了另一个探索的世界。
纪文心头一次听到程千说这么多话,她却难以理解,这些内容和这个可怖的房间有什么关联。
没有比一具具残缺的尸体整齐地摆放眼前更触目惊心的事了。
她随着程千的目光看向头顶的天花板,上面交错散布着一根根从玻璃槽里通来的透明管,澄澈的暗色液体注满透明管。
“……那里面注满的液体是浓缩过的粒子。”程千解释。说完他走到房间尽头,低头背对着纪文心抚摸着些物品。
纪文心揉揉眼咽下不适,小心地跟过去。
房间尽头所在伫立着一个巨大的箱体,周围整齐分布着各式电子操作仪器与按钮,占地广阔。只是大约是年久无人使用了,上面布满了陈旧的锈迹。而所有的透明管都通向了这个巨大箱体,接着又从箱子底部回流而出。
程千抬手擦拭操作台上的薄尘,眼中流露出怀念:“这个地方在公司成立之前,在更早的十年之前就存在了。”
纪文心咽下两口口水终于发问:“你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这鬼地方到底是什么来头?!!”她的话语里带着喘气声,还有难以掩藏的颤音。她受不了了,她受不了程千似善非善、无厘头的解说了,更受不了这地下室里封闭又可怖的阴郁气氛!
程千倒一点都不着急,似乎也不怕纪文心会跑掉。他接着方才的话题悠悠道:
“还记得我刚刚说过的吗?粒子的位置与动量会与各自相互影响,因而观测者的观测行为也会对最终结果产生影响。这是世界的因果。或者换个你能听得懂的说法,这个房间中你看到的所有人和躯体,都在进行‘观测’。”他的手掌拍上前方的巨大箱体,发出碰的闷响,“而这个试验的行为,不仅能影响到现在的结果,也能影响过去和未来的结果。”
纪文心依旧似懂非懂地抓紧胸口的衣衫。
背对着她的程千此时忽然会转过头:“纪文心。你在这个世界中是重生过的吧?你说想起了你的死因,那么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会重生?”
纪文心呼吸一窒。她从没思考过这个问题。在这个不平衡的世界,她被生活磋磨得只有能力考虑所有眼前的艰辛与怨怒,却没想过,自己可以重生并且世界发生转变的原因。
程千摘掉眼镜,用手触碰背后的透明管:“你应该清楚,我也是重生的。而我,曾经为了探寻重生的理由,也为了你,建造了这里。”
对于从前来说,重生从来都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因为这往往伴随着纪文心的死亡。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自己永远都没有重生的机会。
在最开始重生的那一世,他也没想过要寻找其中的因由的。只不过,当年复一年的混乱扰乱了他本来的人生,当越来越离奇的现象出现在他眼前,他不由地便想要知道这背后真正的因果。
是他搅乱了时空的变化还是时空的变化影响了他的人生轨迹?
究竟是死亡的意外不断在纪文心身上重演导致了时空的轮回还是因果的错乱让她躲不过死亡的阴影?
假使她的死亡真的是难以撼动的必然,那么,人为地对变化过程进行干预是不是会让结果变得更好一点?
此时程千朝着纪文心拍了拍手□□积庞大的金属箱子:“这其中原先进行的是干涉实验,里面有另一个你。只不过那都是上辈子、上上辈子的事情了。在这一世,我,嗯,如你所知,记忆出现了一点变化,在前几年把与你有关的东西都忘记了。这个实验室在这一世被发现的当初,我也并未投入过多关注,后来就废弃了。”
“不过万幸,在救你的那一天,从前的往事又逐渐全都被我捡回来了。”
他平淡的声音有了起伏,亦变得越来越轻柔,最后柔软得甚至带上了情意。
“所以现在,我有了新的想法——把这里摧毁掉,把这个扭曲的根源,销毁掉。为了保护你。”
程千的话一句接一句从他口中吐出,犹如带着黑色力量的禁咒,把纪文心的头脑缠得一团混乱。她的头越来越痛,弹跳的神经刺激得她脑袋快要炸开。
纪文心痛苦地捂住脑袋蹲在地上,眼前的血红也变得越来越浓烈,好像眼睛里随时能滴出血来。
程千也在纪文心身边蹲下,爱抚地揉上她的发顶:“看来是我说的太多了,应该给你时间好好消化。”他仔细地圈上她的手腕将她从地上拉起,“先走吧。下次再来,给你慢慢细说。”
纪文心头痛得整个人都一片昏沉,由着程千将她带出了这个埋藏在地底的、隐蔽又压抑的空间。
直至出了大厦的门,夜风打在纪文心的身上,她才感到稍稍好过了一些。只是稍稍一回想起方才在地下室里看到的一具具死体,她就忍不住恶心犯吐。
她无力地靠在座椅上闭着眼。顾忌前边开车的司机,她很久过后才虚弱地问另一边的程千:“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顺着之前在音乐会上的记忆回想下去,她记起了不少她遗忘的往事。如果她的记忆没出错的话,她前世有一次似乎也是在音乐会回去路上被枪杀的。
对她起杀意的持枪行凶者们是一个庞大的地下组织。
是了,她鲜明记忆中的父母都是她的养父养母。而她本来真正的父母早在她年幼的时候就不在人世了,因公殉职。她的亲生父母是正直正义的警察,正因为这样的正义的特质,惹怒了不少隐匿在黑暗中的势力。毒、私、赌、娼,永远都与黑暗为伍,永远都于正义作对。所以生父生母理所当然都遭到了报复。他们当年的死状据说很惨烈,被人抛尸于光天化日下的闹市街头。就连这个,也是从养父母的口中听来的。
而躲过一劫的她却被迫不得不放弃有关他们的一切,为了自己的安全,在养父母的羽翼下重新开始一段伪造的人生。养父母是亲生父母的至交,为了她,不惜用了死遁,隐姓埋名搬到a市从头开始。
关于养父母的这些事,是前几世后来从程千口中得知的。在前世的某几段时间,她同程千的关系还不错。
纪文心坐在车里,没等来程千的对她问题的回答,于是又沉浸到对过往的回忆中。随着不断刺入脑海的所见所闻,她对过往的记忆也在刺激下一点一滴地浮现了出来,逐渐拼凑出前世完整的样子。
“到了。下车吧。”
纪文心才刚又回想了一些前世,亦或者可以说是前几世的事情,就被程千的声音打断了。她往窗外一看,又是回到了程千的那幢三层楼的别墅。
第44章
站在别墅门口,纪文心不自觉地仰头朝三楼望去。看到三楼便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前些日子在那个黑暗阁楼中翻到的相片。她的目光寻找着三楼房间那扇窄小的窗户。
程千看向纪文心,接着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向三楼。
“三楼,怎么了吗?”他问。
纪文心将目光撤回来,转眼望向夜色中的程千。
她想着,既然连刚刚那样诡异的地下室她都见过并且接受了那种怪异的情景,那么关于在程千家三楼的所见告诉他应该也未尝不可。
于是纪文心将自己当日在三楼那个房间里所见到的景象全部告诉了程千。
她其实还是有一点担心,担心程千会不会对随意进入那个房间不快,毕竟房门是用特殊的门锁锁着的,虽然她也不甚清楚门锁是被她怎样打开的。
然而程千却又轻笑起来。他今晚上笑的频率多得不可思议。
“你果然还是承认进去过了。”他说。
听到这样的回答,纪文心惊疑不定地眯起了眼。眼中还带着酸痛的不适感,她看着程千站在门廊灯下的样子,带了一层朦胧的虚影。
“你早就知道了?”她问。
“当然。”程千也将目光从三楼收回,看向纪文心浅笑,“是我特意想让你去进去参观的。”
“为什么?”
程千走过来搂过纪文心的肩膀,将她带向屋内:“为了试试你到底进不进得去,为了能让你尽早想起一些事情,也为了……”他的话此时顿住了,没再说下去。
——也为了让你看看我曾经的痛苦。
纪文心皱起眉。
她一边走一边继续问:“那间房间里到底还有些什么东西?还有那些冲洗出来的相片——”
“你要不要再去确认清楚?”程千说罢,不由分说拉着纪文心再次踏入了三楼唯一一间房间。
打开房门,程千找到隐蔽在角落的电源开关按下,头顶的暖黄色光照立即洒满了整间室内。
在灯光下,纪文心才看清了,这间房间比她想象的还要大上不少。一如先前所见的那般,压抑,沉闷,充满令人窒息的凝滞重量。并且,她看清了密密麻麻爬满了墙上的黑色文字。来来回回只有三个文字:“纪”“文”“心”。铺天盖地从头至尾,歪歪扭扭地织出一张黑色的荆棘之网,紧缚于她身躯。
而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照片,纪文心捡起来,看到上面全部是各种不同女人的照片。有的被撕掉了脑袋的部分,有的是手脚,还有的被中空地撕去了眼睛的部分——跟她在大厦地下室里见到的尸体一模一样的残缺状态。
房间更远的地方,有桌椅床铺,还有像摄影暗室一样的工作台。
纪文心越来越心惊,也不知该从何问起。她张张嘴,只说:“你不是有抑郁症?”她不由自主地抓紧自己的发梢,“你难道还想再杀我一次?!”
程千却是收起了笑容:“你还不明白?我从来都不会害你。”
“你先休息一下。”说完便大步走向门口开门欲出。
纪文心紧随其后却被他一把推向室内。她跌跌撞撞稳住脚步追上去喊:“你要干什么!”
只听得程千带着丝丝情意温柔声调:“我这是为你好。”接着“碰”的一声门在纪文心眼前飞速合上。
门被紧紧锁住,无法从里面打开。纪文心试了几次都不成功,只能狠狠地捶上门板。
回身面对这间过于恐怖的房间,晚上关于大厦地下室的画面又源源不绝地浮现出来。她无力地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也不敢过于直面满墙的黑色文字,只好把头埋在膝盖中。
头痛欲裂,她在与头脑中各种支离破碎的幻象斗争,灵魂在前世各个世界与现今的世界来来回回,最后体力不支,就着膝盖沉沉地睡了过去。
睡梦中她也不甚安稳,一会是前几个世界自己被残害的场面,一会又是这个世界里地下室玻璃舱中一具具漂浮在液体中的残缺尸体,画面相互交叠,让她冒出一身冷汗。
浑浑噩噩迎来了第二天。多亏了上回纪文心没将房间里的窗帘拉严实,白日的天光从窄窗里照了进来,提醒她第二天的到来,否则她完全分不清日夜。
纪文心在门板背后缩着睡了一夜,睡得极累。手机和包全不在身边,只有这个阴郁的房间包围着她。
房中四周寂静无声。三楼平日里就鲜有人上来,此时她被关在这里更加不容易被外人注意到。更何况,这里是程千的地盘。
她强忍着不适站立起来,寻找着可以出去的方法。即使这个地方有多么令她难受作呕,她还是一件一件桌椅家具,书本纸张翻找过去,意图找到一丝可以联系外界或者跑出去的方法。
然而一整个上午过去,遍寻不见,只发现一个装满女人衣服的衣柜。
头顶上的电灯虚弱地散发光亮照亮房间。墙上写满她的名字,像诅咒,带着歪曲的意念,她一直都不敢长久地直视。
她在屋内用尽力气大声吼叫,也无人理睬,只凭白消耗了她的体力。
一直到中午的时候,才终于有人来了。
门被打开一条缝,程千站在门外,清凉凉注视她。
他身后走上来几个纪文心眼生的人,端着饭菜。
纪文心踉踉跄跄走到门口,想要抓住程千的衣袖:“我休息够了!”她说,“让我出去!”
话没说完她便想趁机从门边逃走。只是到底没有那么容易,她很轻易地便被几个陌生人抓住提了回去,跪坐在地板上。
她无力地转头看程千,眼中带了丝渴求:“让我走吧!”
像是心中想法被印证,程千果不其然没有答应。他半蹲下来,伸手拍拍纪文心的脑袋:“乖,先吃饭。”
“为什么要让我呆在这里?!你这个凶手!”
程千挑挑眉:“凶手?昨天不是已经全都带你看过了吗?我在保护你。我们不是说好等到实验室被清毁了,再带你过去看看的吗?”他扶了扶眼镜叹气,眼中好似有些无奈,“外面太危险了。对你生命虎视眈眈的罪恶组织,无时不刻存在的意外。在这种关键的时刻,这里最安全。”
说完,他身后的助手不知从哪里拿来一根细长的黑色锁链,上面连接着铮铮镣铐,然后那镣铐,毫不犹豫地,被套上了纪文心的脚腕。
纪文心不可置信地看着脚上的链条,再看着一脸淡泊的程千。镣铐链条很长,另一端就被钉在门前不远的地方。
她意识到之前是她对程千掉以轻心了,没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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