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都是为了什么啊……”
程千似乎听到了这一句无声的话语。他顿了顿脚步,眼皮微垂,看向纪文心疲倦的面色,接着又一言未发地带她继续走回房间。
这一路的景色即使是头脑沉沉的纪文心也看清楚了。出了游泳场是一条通风的走廊,顶上悬着的幽黄灯盏摇摇晃晃,照出走廊实木地板的拼合纹路。
风从廊间穿过,吹得纪文心不受控制地瑟缩了下。往风吹来的方向看去好像是一个园子,月亮清辉下园中有几盏不及半米高的低矮路灯,附近草木叶片宁静安详。
再往前便是那栋设计简洁的别墅。偌大的房子除了他们两人外不见他人踪影,灯火并未全都大开,橙黄昏暗的光线把室内陈设映得影影绰绰。
纪文心全靠程千两手扶着才一路走回了她刚刚所待过的卧室。卧室里依旧清幽,房间门外的灯光与窗外的月光将卧室内的摆设照得一清二楚。
床、床头柜、衣柜、桌椅,没了。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程千把纪文心扔在床上便先走了出去。她垂头看着皱乱的被单,丧气懊恼地侧身躺倒,思绪又朝着之前房中所发生之事扩散开来。她想不出程千种种粗暴行为的理由也提不起愤怒的力气,只飘飘忽忽觉得,他大概真的脑子有病。只不过不知道是她已经习惯了还是怎样,她的内心似乎已经接受了这种样子的程千。
她正处在迷迷糊糊的时候,兜头罩下来一条毯子。她拿开毯子,发现还有几件衣物被抛在她身边。她恹恹抬眼,程千就站在不远处,眉眼上氤氲上了层湿气,半湿的身影在房门外的灯照下挺立又孤寂,好像历经艰险从时空洪流中穿行而来的旅人。
“房间里有浴室。”他不带感情地说完便再次离开了这间房间,并带上房门,将昏黄的灯光关在门外。
室内又只剩清透的月色。
纪文心休息了好一会才拖着沉重疲惫的身子坐起来,缓慢地抱着衣物摸到浴室。
浴室里必要物品什么都有,强迫症一样被摆放得规规矩矩整整齐齐,器具整洁如新好似从未有人使用过。
她没有余力想太多,除下衣物拧开花洒让热水直直地冲刷下来,目光盯着如注的水流,脑海里空白一片。
程千就背靠墙站在纪文心房门外。他一边解开湿漉黏腻的衬衣一边听着浴室里传来的隐隐水声。
好几次他都有冲动想要纪文心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撕碎她,杀了她。
他也不清楚缘由,正如他不清楚他为什么会突然舍不得下手的一样。
他一开始以为他只是对顶着“纪文心”这个名字的人有执念而已,也许只是在曾经的多次重生时光中对这三个字生出的怨气。可是现在有点不一样,他会对她有莫名的怜悯,也会对她有无法说清的*。
他闭上眼听着水声想象她情动的样子、乖顺地舔|舐他浑浊的样子、楚楚可怜地从泳池里出来的样子。手间好像有了她半凉半热的体温,他随着自己的心意将手再一次抚向下|身的坚硬火热,手指掌心上下来回。荒芜灰败的内心好似随着一下下动作被一点点填入了柔软色彩,在巨大的空洞中积聚起了瑰丽斑斓的力量,而力量的中心则是——纪文心。
……
纪文心晚上的一觉睡得分外踏实满足,香甜无梦。这应该是自她重生后睡得最好的一次。
真是奇怪对不对?明明是在她最不熟悉的环境里,晚上还发生了让她心神恍惚筋疲力竭的事情。
她抱着被子坐起来看窗外大亮的天色,觉得这一好觉应该是舒适床铺的功劳。
刚睡醒的目光无意识地在房间内巡视。昨晚没来得及好好观察,如今随便一看便觉得这是间单调的有些过头的房间。房间里是灰白色调,除了昨晚在黑暗中看到的家具竟再无其他多余陈设。
也因此贴在房间里的那张唯一的黑白海报格外显眼,上面是个上了年纪深眉高鼻的外国男人。
海报上被人用黑色记号笔写了一行大字:
“d”。
字迹流畅优雅,既不过于潦草难辨也不过于生硬刻板,字体笔画舒展得恰到好处,带着一股淡漠隽永。
纪文心看不懂那行字,但她清晰地记起来,海报上的那个外国人她曾经是见过的。
第23章
黑白海报上的人带着沧桑的味道,时代之风隔着薄薄纸面似乎要从海报中万千里远的背景里吹透而出。海报上的那行手写字体像魔咒一样刻在上面。
本是静谧安宁的白日,阳光从拉上的白色窗帘透进屋内,满室暖色却硬是让纪文心感到了一阵苍凉。
海报上的那个人她记得,她曾经在程千办公室的休息室内见过一张一模一样的海报,她还把那张海报撕扯了一半下来,所以这张海报她挺熟悉的。被撕下的半张海报她后来随意地放到了角落里此后再没想起过。
只是此刻纪文心忽然感到她不仅仅是在程千办公室见过海报上的这个人,她一定,肯定在别的什么地方也见过他。
室内装饰陈设极其简洁,也因此这唯一一张装裱在墙上的海报显得突兀又莫名。
纪文心目光与海报中人深邃的双眼对上,仿佛想要从他眼中看进另一个无尽的世界。
——她曾经还在哪里见过这个老人?前世的什么时候见过的?
想不起来,想不起来。
她不自觉地轻轻打了个喷嚏,晃了晃还有点昏沉的脑袋起身下床洗漱。现实中还有一堆糟心事要等着她解决。
纪文心的衣物在昨晚全都湿透,此时身上仅穿着程千后来扔给她的睡袍。尺寸过大,罩在她身上松松垮垮。
她茫茫然地给自己洗脸,把清水泼在脸上,抬头看向镜子中的自己,脑中思绪却飘忽地想着程千。
不知道她该感谢程千把当时的她带出娱乐|城还是该憎恨程千对她做出出格的事情?
睡了一觉脾气连同力气一起被抽走了似的,只剩下肌肉酸软无力,歇斯底里找程千争吵理论之类的举动她此刻完全提不起劲。
刚把自己收拾干净,纪文心房间的门便被敲响了。门外一个中年阿姨将一捧衣物递给她,然后告诉她换好衣服去吃饭。
纪文心低头一看,是全新的一套衣裙连同鞋子。
她回头看了眼自己那套堆在角落依旧*的制服,没太犹豫便将新衣接了过来。
“程千倒是会准备女式衣物”她自言自语。上次从程千那拿回去的裙子还一直没机会还给他。
中年阿姨听到愣了下然后笑开:“程先生说过家里还有很多套呢。所以不要介意随便穿吧。”
啊……?还有很多是什么意思?
纪文心一头雾水地将衣服换上同时穿好带来的新鞋。
中袖圆领外衫及膝花瓣中裙平底浅口鞋,一派端庄娴静,大概是程千的审美。
这换衣服的体验纪文心也是第二次经历了,第一次还是在程千的办公室。
她觉得有点怪异,忽然又生出一个想法——莫非程千喜欢给人换装?
她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无声地笑了笑换了衣服走出房间。
白天的房子比晚上模模糊糊看起来更加宽敞明亮,也更加空旷,诺大的房子看起来只有只有程千一人生活的痕迹。
程千不见影踪,只有刚刚那个中年阿姨在摆弄餐具。墙壁上的钟摆指针指向时间八点半。
纪文心默默吃早餐。实话讲这顿早餐比她这一世的任何一顿都要来得精致,但是她就是有些食之无味,也许是少了些市井气让她不大习惯。
厅中沉闷安静,只有玻璃器皿碰撞发出的细碎脆响。
就在她结束用餐向中年阿姨致谢时程千不紧不慢地从客厅楼梯上走了下来,边走边在手腕上扣着手表。
纪文心稍显局促地站起来。
他未发一言只用眼神向她示意,接着便出了大门,纪文心急急忙忙跟随在他身后。
她跟着他一直来到屋前,早有司机等候在侧。
纪文心继续在程千的眼神示意下跟随他一起坐进车内。
她离他远远地坐着,眼看车窗外的建筑草木离她越来越远才微蹙着眉说道:“麻烦能把我带到阿百川路的小区吗……谢谢。”
然后她转眼看向程千,见他正在整理自己的袖口,听到她的话也只是平静地说:“可以。”接着向司机吩咐,看不出一点情绪波动。
“还有……”她说。
还有什么呢?她要问什么呢?
她有无数想问的,话到嘴边又感到没什么好问的。
程千看起来挺有钱的,而她现在的生活还是很艰难,要不要趁机问他敲诈赔偿点?
可是不知道是什么力量阻止着她,让她不愿把这种话再说出口。
这种感觉挺微妙,羞怯、愤慨的情绪曾在她心间一闪而过,然而现在她心里只剩一片茫然空白。
她好像一夜之间就对程千提不起火气了一样。
昨晚发生的事情奇异而朦胧,带着身体被灼烧的火热和池水沁入骨髓的寒凉,还有程千若有似无的呼吸,一同萦绕在回忆的片段里。
纪文心合上嘴,静默地看着程千慢条斯理的动作。程千身材修长高大,但是人却有些白得过分,肤色是冷冷的苍白,他不说话的时候就没由来地会多上一层阴郁,车窗外的太阳光也无法化去那份阴郁寒气。
她看到他修长的手轻轻翻动,手背上冷白的皮肤透出凸起的指骨和青色的血管。
这双手,这双手,就在昨天晚上——
她忽然觉得这双手有些难以直视,转头向车窗外看去。
车子行驶得很平稳,车速保持在均匀的五十码,宽阔的城市道路两边青葱的树木与高低错落的建筑划过眼间。
可是看着看着纪文心觉得不对劲。她看着平平常常的道路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
车子慢慢行驶到车流量大的城区,右边飞速窜过一辆轿车并在前方路口转了个大弯。
哪里不对呢……?
她摇了摇头以为是自己想多了,目光无意识地扫过车内驾驶座。
一看才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司机的驾驶座竟然在右边!!
而再看向道路,纪文心终于知道了不对劲的缘由。
车辆都是靠着道路左方向前行驶的!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变化?!她明明记得不久前搭乘公交车时还是靠右行驶的啊?!
来自未知的恐惧感攫住了她的心,她瞳孔骤缩,甚至来不及多想程千的问题只能惊惶地趴住车窗看路上车辆靠左有序川流。
“程、程千,你有没有觉得路上哪里不对劲?”纪文心无助地回头问程千,接着转向司机,“您一直是这么开车的吗?!”
司机被她莫名其妙的问题问得哑口无言。
程千也对车道的变化视若无睹:“有什么问题么?”
“车、车子的车道和驾驶位——”它们和正常世界的方位反向了啊!
程千眯了眼向窗外看了会,再回头看向纪文心,眼眸里是看不透的漆黑:“一切正常。”
纪文心头脑昏沉了下,跟随他方才的视线再次向外看去——
她所在的这辆车正稳稳当当地靠右开在最内侧车道内。
她呼吸停止了一瞬,下一刻她立刻转头向车内驾驶座看去,司机也正好好地坐在左侧的驾驶位上!
一切都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好像车道方向从来没有发生过变化。
可是那之前她所看到的反方向行驶的车辆和顺序调换的驾座又是怎么回事?难道还是她眼花了不成?!
世界无声无息发生变化再无声无息归复原样,这比只单单出现转变更令人害怕。纪文心不受控制地倾斜身子颤抖起手指向程千伸去,抓住了他的一片衣角,捏紧。
她早该知道这就是一个错位的世界。早该知道的!
只是突如其来的转变还是逼得她满心惶恐。
这种惶恐也许就像人在面对未知世界时感到的无助。
你在好好坐着车子的时候,你习以为常的交通规则悄然发生了变化;
你甚至来不及反应,眼前的世界也许就在你一个眨眼的时间变成了另一个你全然陌生的世界,然后再不动声色地变回去。
下一次变化会出现吗?会在什么时候?会怎样变化?会让你喜还是忧?会不会让你在一眨眼间一无所有落魄无比?
而更可怕的是,你身边的人全都毫无所觉。
只是短短一瞬间车道方向的变化,纪文心却感到了刚重生时面对陌生环境时的恐惧。她忍不住又捏紧了些程千的衣角。此时程千不动如山的沉稳才能稍稍给她一些安心。
程千看了一眼抓在他衣角上的手没有说话。
他之前就觉得纪文心的言行举止有些不太一样,但都没有深究。只不过他对她的微妙冲动与感情日益强烈,强烈到让他感觉异常,让他忍不住想要在这之后对她以及她的身份再好好探究一番。
……
车子安全地把纪文心送回了她目前的暂住地,娱乐|城提供给她的所谓宿舍。
与程千临别时她其实很想问他要个联系方式。
她总是没有来地对这个变幻万千的世界感到恐惧,唯独不大害怕程千,只觉得他有时候挺讨厌的,但是他却又毫无理由地能让她稍感安心。如果有个联系方式的话,也许——
她头脑放空地站在原地思考,目光追随着已经渐渐远去的车影。
半晌过后,她双手用力抓了抓自己披散下来的头发,摇摇头往住处回去。
回到□□安排给她的住处,纪文心发现长久以来被锁着的另一间客房房门打开了。里面一个女人闻声走出。
走出的女人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正是楚小红。
她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室友、她前世的朋友、现世在娱乐|城陪酒的小红。
第24章
小红从房间内快步走出,看到纪文心回来脱口而出:“你终于回来了!”一双刚睡醒的眼不乏焦虑地在纪文心身上来回打量。
她身上还松松垮垮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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