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兰吉泰的坐骑可日行千里,如疾风闪电。渐渐的,两人脱离了险境,到达一处隐秘的山洞栖身。
山洞内潮湿不已,也并无可治伤之物,扎兰吉泰在洞口寻觅半晌,只找到了些止血的药草,用嘴咬碎,敷在蔓歌的伤口上。
蔓歌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人,想碰又有些后怕,怕他们会再次为敌,怕这只是她做的一场黄粱美梦,一触即碎。
吉泰的面具……蔓歌抑不住好奇之心,伸手欲要掀开面具,就被扎兰吉泰的手抓住了。
“蔓歌,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你好吗,这么多年。”
“我很好。”
“你不是瀚澈的王爷吗,你救了我,怎么跟你哥……顾离殇交代?”
“交代?我不需要任何交代。”
“今日我救你,不是因为我们曾经是故人。而是要给你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
“你且先将你头上的木兰簪子取下给我吧。”
蔓歌眼睛蓦地睁大了,难不成,扎兰吉泰是来夺取姑姑生前,交托的信物。那个可复家国之仇的秘密。他怎么会知道?
“别紧张,我不是说要拿它。难道,现在,你连这一点的信任都不给我吗。”扎兰吉泰一眼就洞穿了蔓歌的心思。
蔓歌心揪,为何他们会变成这样。但还是放心的将簪子递到了扎兰吉泰的手中。
扎兰吉泰熟练的找到木簪的机关,轻轻一扣,簪子里的秘书就露了出来。
“再将你的玲珑双剑拿来。”
蔓歌更加好奇了。
只见扎兰吉泰将玲珑双剑上的暗格打开,将秘书放了进去。然后从剑柄上取下了一个金镶扣,将它安在了木簪上,原来的木簪在扎兰吉泰的重新拼装下,成了一只口哨。
“这是”
“这是联络北疆余族的信物,有了它,你才能号令那剩下的八万大军。之前告诉你的方法,只有一半的力量,现在这才是完整的。你拿着它,去武关外的最大的兵器铺,自然就有人接应你了。”
“吉泰,我其实一直都想问。之前你给我这个,是因为你还是……可是你现在已经是瀚澈的王爷了,你为什么还把这个兵符给我,如果交给顾离殇,你们瀚澈的胜算不是更大吗。”
“我也不知道。你走吧。带着它,速速赶往武关,马也骑走,我的人一会便会来接应我,到时候,必定有皇宫的眼线,你想走都走不了了。”
蔓歌总觉得这话哪里不对,但又答不上来。
有一种莫名的害怕涌上心头,她感觉自己仿佛又要失去什么了。
扎兰吉泰走到洞外,将手中的缰绳交给了蔓歌,“你身上的伤,还能骑马吗?”
“能,就算死,我也要杀了他再下地狱。”
“那走吧。”扎兰吉泰向蔓歌摆了摆手。
蔓歌翻身上马,忍着伤口的触痛,向前行了几步,又勒住缰绳,回头问道:“你为何要带面具示人?”
“以后你就知道了。”
“以后是多久?”
“快走吧。再慢一点,追兵就来了。”蔓歌看扎兰吉泰有心隐瞒,也就不再过问。策马就飞驰而去。
只余扎兰吉泰一人站在树下,望着那离去的身影,熟悉而又遥远。
突然,扎兰吉泰,弓下了腰,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的身体都开始抽搐。他怕蔓歌回头时看见,拼尽全力,颤颤巍巍的回到了山洞,扶着一块山石坐下。
“呵,她都走了那么远了。怎么可能看得见呢。哈哈哈,扎兰吉泰啊,扎兰吉泰,你就如此懦弱,连告别都不敢吗?”
“嘶。”脸上传来的刺痛和不适,让扎兰吉泰忍不住痛呼出声。
是的,这里只有他一个人。他不需要再日日忍受,蛊虫的撕咬,担心自己哪日在梦里就暴毙而亡,他终于送了她最后一程,他终于可以离开了。幸好,她没有看见自己丑陋的样子,幸好,他留在她心中的模样,还是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
他终于可以离开了。
“吉泰?吉泰?你怎么了?你身上怎么会有血,你受伤了吗?”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扎兰吉泰费力睁开眼,眼中竟是蔓歌。
“咳咳,我怎么好像看见蔓歌了,她不是走了吗,我大概是回光返照了。佛说,人在死之前,都会看见自己最想看到的那个人。蔓歌,我知足了。”
“吉泰,你怎么了,吉泰。是我啊,我是蔓歌啊,我回来了。我又回来了。你看看我,你摸摸,这是热的我,这是真的我。”蔓歌抓住扎兰吉泰的手,让他触到自己的脸庞。
当蔓歌触及到扎兰吉泰的手臂时,发现扎兰吉泰的手已经在逐渐变黑,手臂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鼓动,看上去异样的狰狞。
“吉泰,你,你,你的手……怎么了。”
“滚开。我不是让你走吗,你走啊,你给我走啊!!”扎兰吉泰急忙将手藏在身后,无力的靠在洞壁上。
“滚!!!你给我滚!!!”
“吉泰,你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帮你。”
“我不要你帮忙。你快走。”话还没说完,扎兰吉泰又吐了一口黑血。耳里也流出了血,整个身子开始下滑。
蔓歌连忙去扶扎兰吉泰,却被扎兰吉泰无情的推开。
“别碰我。我求你,别碰我。”方才的一推,扎兰吉泰已经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整个人的呼吸急促。如今连说话也显得无比费力。
“蔓歌,我为你征战沙场,穷尽一生,就连至死的这刻,也不愿给你一个笑颜,你看,事实证明,我是不爱你的,我只是想让你愧疚,让你不安。让你带着悲伤和痛苦度过下半生,你看,我说一个多么坏的人。所以,你一定要忘记我,用尽所有的力气忘记我。”
第四十三章
“让我的影子磨灭在你的脑海。我是一个坏人,当年的那把火是我放的,你的双亲是我杀的,你的家,你的国是我灭的,你的一生也是我毁的。所以,蔓歌,别再违背自己的心了,离殇他是爱你的,你何必折磨他,又折磨你自己呢。”
“他身上背负了太多,你是照进他心里的惟一一缕阳光,所以请继续温暖他好吗?那时的他只是不知道自己有多爱你,爱到骨子里。你昏迷了两年,是他每次以自己的血入药,是他每个日夜守在你的身边,所以,蔓歌,放下吧。放下所谓的仇恨。好好生活。”
“今天,是我最后的日子。能告诉你这些,我已无憾了。你……走吧。”
“走……”扎兰吉泰的模样已成油尽灯枯之状,奄奄一息。
“吉泰,吉泰,你听我说,你要是离开了,我不会幸福的。我真的会痛苦一辈子,我永远也无法原谅自己。我求求你,你不要离开我好吗。不要再让我承受这种痛苦好吗。”蔓歌顾不得许多,用力的抱住扎兰吉泰,放肆哭泣。
她手握重兵又怎么样呢,她能号令千军又怎么样呢,她没日没夜的练武又怎么样呢,她现在连自己的身旁的人,都救不了,她只有紧紧的抱着他,感受着他还能跳动的心。
“蔓歌,答应我。永远也不要揭开我的面具好吗?这是我最后的愿望,答应我好吗。”
“好,我答应你。只有你不离开,我什么都答应你。”蔓歌早已抑制不住的哽咽,抽泣,泪水打湿了扎兰吉泰的肩。
“够了。”扎兰吉泰回抱了下蔓歌,整个人就停止了呼吸。身体软了下去。
“吉泰!!!!吉泰!!我的吉泰,你不要走,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好吗。为什么死的不是我呢,老天啊,为什么十年前的痛苦,你要让我再受一次呢,为什么十年过去了,我什么都没改变呢。”
“吉泰,你放心。你的这份债,我会帮你一并讨回来的。”
“吉泰,你为什么这么懒,又睡着了呢。”
“吉泰,你为什么就不能理理我呢。”
“吉泰,我叫了你这么多声,你为什么不能回我一声呢。”
吉泰,吉泰……整座山仿佛都在低鸣,整个天下仿佛都在崩塌,雨声渐渐大了,淅淅沥沥的,唱的又是谁的悲歌呢。
虽然蔓歌答应了扎兰吉泰,不揭开他的面具。但还是违背了诺言,伸手将面具拿了下来。看到扎兰吉泰脸的那一刻,蔓歌再次忍不住痛哭出声。
蔓歌只觉自己的心都快死了,疼的无法呼吸,她只能把所有的悲伤,变成泪水,一次次的溢出眼眶,滴落在冰凉的山洞里。
扎兰吉泰的脸已经被蛊虫啃食出了许多孔,多处地方流出了脓,除了眼睛和嘴巴,基本上已经全烂掉了。面目全非。在伤口附近,还有不断钻出来的蛊虫。
扎兰吉泰的身体也开始流血,血管暴毙,从皮肤上渐渐的溢出来,成了血人。
他得多痛啊,日日受这蛊虫的啃咬。他是那么好看的一个人,他的笑是那么温暖,他为了她竟然可以做到如斯。蔓歌啊,蔓歌,就算你再受百世轮回,你也还不清他的情了。
你欠他太多,太多。
用你的一生还远远不够,不够。你以为自己苦,却没想到,爱你的人,承受的苦远远比你多千倍,万倍。
你算什么。蔓歌这一次并未像尤伶那般自暴自弃,她亲手将蛊虫一只只的挑出,用雨水将扎兰吉泰的脸庞洗净,即使没了血,没了蛊虫,但被蛊虫啃食出的洞,在扎兰吉泰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眼。
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剑,刺中蔓歌的心。
她不能让他人看见扎兰吉泰的模样,只能将扎兰吉泰葬在了山洞附近,环境较为清幽的地方。
带着满腔的悲愤,蔓歌马不停蹄的赶往了武关外的兵器铺,亮出了信物。果不其然,真的有人来接应她。
但他们最后到的地方,竟然是皇宫。
见到北天云的那一刻,蔓歌似乎明白了什么。
“蔓歌,好久不见。几年的战场生活,你都变黑了。”北天云打趣道。
“别废话了,这个信物,为什么你是接头人?”
“自然是我。因为这个信物,是月牙国的半壁江山。说来说去,没想到,我找了这么久的东西,竟然在你这里。早知道,就不把你放到军中了。”
“八万将士就能抵半壁?”蔓歌像是听到了莫大的笑话。
“自然不是,这贵重的不是那八万将士,而是整个月牙国那些还不受我掌控的先朝旧臣,以及一些外戚势力。只有得到了这,我才能真正坐拥天下。而你,也有一个条件,可让我服从。”
“什么条件都能答应?”
“自然。”
“好,那我要你统一天下,灭瀚澈!即刻开战,举国之力,也要让瀚澈消失!”
“两国开战,岂是儿戏?这须从长计议。”
“还须多少时间?”
“至少也得一月。”
“好,我等。”
“还有,蔓歌,你只知道这个可以向我提条件,但是你也得服从一个条件。”
“当月牙的皇后。”
“这跟开战有什么关系!”
“如果你当了月牙的皇后,我相信,顾离殇他一定会比我更心急两国开战的。”
蔓歌现在也顾不得许多,一口答应:“好。”
入夜,蔓歌躺在床上时,回想起今天北天云说的话。自己的这条命其实是扎兰吉泰救得,是他用自己的命,换了自己一命。是他用自己的身体喂养了蛊虫。
北天云还说,她的师父说如果以命换命,寿命根本不达百日,至于为何会坚持几年,一是他无比坚定的心志,二,就应该是她的师父也把命搭进去了。
蔓歌只觉心都快麻木了。
好像都不会痛了。
这一个月,她等了十年。十年,她已从一个青涩的二八少女,成了历经风霜的复仇人。顾离殇,你用了十年的时间吞噬了我的国家,我也会用这十年的时光,向你一件一件的讨回来。
一个月的时光,在紧张筹备中不知不觉消逝。
这一夜,蔓歌只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遥远的梦。梦到了这十年的光景。
醒来时,北天云已经坐在了自己床边,直勾勾的看着自己。
“你干嘛?进女子的房间也不知道敲门,就算这是你的皇宫,也不能这么无礼吧。”
“就是,就是这么无礼。”
蔓歌一时语塞。
“那日,你把我从瀚澈接回来时说的话,应该不是真心的吧。”
“你说呢。”
“我也觉得。”
“你到底想问什么呢?”
“没没没……”
“咚咚咚。”突兀的敲门声缓解了顿时的尴尬,北天云轻咳两声。整了整衣衫,说道:“进来。”
只见一名侍卫大跨步而来,单膝跪地,严肃地说道:“皇上!瀚澈的军队已经兵临池下!还发来了战书。”
北天云剑眉一挑,“战因是?”
侍卫用与余光撇了撇床上的蔓歌,“瀚澈的君主说是来接自己的妻子回家。那人正是皇后娘娘。”
北天云蓦地一笑,嘴角一勾,带着莫名的霸气:“立刻整装军队,出城迎战!”
“是!”
待侍卫走后,北天云踏步到了窗边,夜晚的扶风撩起了耳边的一缕长发,整个人看上去有些萧索。“等了这么多年,这一天,终于要来了。蔓歌,这一次,我跟他,还不知道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蔓歌莞尔,“你什么时候对自己这么没信心了?”
北天云出乎意料的没出声。
未几,一句恍若未闻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我不怕死,我只怕我败给你的心。”
蔓歌沉默片刻,大门一拉。
“这场仗,我来打。”狂风从门外袭来,青丝迎风飞扬,蔓歌身上徒增了一种动人心魄的美,她一直都是这么倔强,这么要强,一如多年前,他从瀚澈接回她的时候,她一人独自在三千军士中浴血厮杀。
“我等了这么久的日子,终于来了。这一切因我而起,就让我来结束吧。”
两人在房里就这样直立在房中,一人倚在窗边,一人立在风中。仿佛时空凝结,直到黎明破晓,清晨的第一缕微光照进房中,两人才默契的相视一笑。
好似这一笑便是永别。
第四十四章
悬崖边,冷风凌厉。
两方人马并立而望,那一眼,是重逢,是别离,是生死,亦是毁灭。于擂鼓喧天之中,见两人飞身而起,近到身前,刀戈相向。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