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吴小桐自己气馁了,摊摊手顾自吩咐:“再烧些水,待会儿大家伙儿回来,尽量别让他们用冷水洗脸……”
好吧,这话她都收不完了,最直爽的吴江家的笑道:“姑娘尽管放心,我们都省的,刚才就烧上水了。等会儿亓公子回来,就抬进去让他沐浴!”
“嗯,嗯。”吴小桐红了两回脸,倒是很快镇定下来,虽然脸上的红晕还没完全散了去,但表情已经基本镇定下来了。
她随口答应着,就转了话题道:“大家伙儿麦收都辛苦,晚饭在一个肉菜一个肉汤上,再加一个焖咸鱼吧!”
徐寡妇一听这话,立刻笑道:“说起做鱼,我们几个的手艺可就有限了。说起来,还是姑娘做的鱼最好吃。当然了,霍嬷嬷的手艺还有她教出来的碧桃也是好的。”
吴小桐咧嘴一笑:“好,晚饭我就过来看着做鱼!你们下午先把咸鱼拿出来泡一泡,洗干净了,我来看着做!”
徐寡妇和吴江家的几个妇人照管的是大厨房,平日里管着长工们奴役们吃饭。这会儿则管着麦收那许多人吃饭,不但有自家的四五个妇人,还从村子里雇了十多个利落干净的妇人过来帮忙。
吴小桐跟徐寡妇和吴江家吩咐妥当了,就离开了大厨房往自己院子里来。
茉莉花开了,那是个精细活儿,吴小桐不放心交给别人,只能让霍嬷嬷带着三个丫头亲自去干,每天下午未时末去地里采摘,挑选大而饱满的花蕾,采摘回来之后,要及时摊晾,然后又要复堆,接下来还要筛花……好几个步骤,直到花朵尽可能快地干燥,以保持花朵的洁白和芳香。
茉莉第一年出产,数量不是太多,但就四个人干,这活儿也是很累了。加上小亓和裴曦都混进收麦的队伍中了,吴小桐也就不让小厨房开火,都并到大厨房这边,跟着吃大锅饭了。
回到自己屋里,吴小桐先扛不住,抱了一个糕饼匣子往晒茶的大棚这边来。
茶山上已经结束了采茶季,炒茶的人已经转到麦收的行列里去了。棚子下就只有霍嬷嬷带着三个丫头在照应一竹箪一竹箪的茉莉花儿。
晾晒干了,早有预备好的瓷坛子,将茉莉花儿装坛,同时装一袋自制的干燥剂,然后封口保存。
吴小桐过来的时候,发现不但霍嬷嬷带着三个丫头在,早上吆喝着去地里割麦子的裴曦不知道啥时候溜了回来,正坐在棚子下的阴凉地,扇着扇子,喝着茉莉花茶,消闲自在着呢!
一见吴小桐过来,裴曦就嚷嚷起来:“哎哟,还是依依妹子最疼三哥。知道哥哥饿了,给哥哥送吃的来了!”
吴小桐哭笑不得,只得将糕饼匣子打开,先递了一块给他,然后招呼着霍嬷嬷和丫头们都来吃。
裴曦一上午都没坚持下来,或者说只是去地里走了一趟就回来了,过后自然没有再下地。倒是小亓,出乎吴小桐的意料,竟然坚持了下来,后来,完全能跟那些庄稼汉子打成一片了。
麦收过后,小亓皮肤黑了好几个色度,却看着壮实了,神情间那隐隐的郁色也散尽了,开朗明快了起来。
麦收过后,五月底,裴曦终于待不住了,带了几斤茶叶、几斤茉莉花回金陵去了。
他走没几日,小亓也回了桐城,却只住了不到一个月,就有折了回来,这一次,就好像彻底抛开了外头的事情,长久定居了一般,每日里整理菜园,偶尔也跟着吴小桐一起上山采蘑菇……倒让吴小桐有时候恍惚又回到了当年小亓养病的日子。
碧桃跟程充的婚事办完,歇了半个月,就又回到吴小桐身边伺候。仍旧管着小厨房。
徐褚没有在梨雪和玉冰中间选,却选中了林川的妹妹小雨。吴小桐没有二话,立刻让刘胖子家的去做了媒说合,林家倒是一说就答应了,双方交换庚帖,小请、大期,很快定了八月份的婚期。
小雨也十八岁了,徐褚年纪都快三十了,年纪都不小了,就定了个最近的日子。
徐褚跟小雨的婚事定了之后,刘胖子家的亲自求到小桐脸上,想给钰良求娶梨雪。吴小桐问过梨雪之后,梨雪也是同意的,于是双方换庚帖,小定,小请……吴小桐把梨雪的奴籍消了,放了这个丫头的自由身,让她们按照百姓礼仪办去。
接着是玉冰,来求取的竟然是林川……
这一年,吴小桐忙忙碌碌的,似乎就给一个个丫头办婚事了。
等九月末,玉冰和林川的婚事也完了,吴小桐才放松下来。
这一晚,霍嬷嬷又给吴小桐通发梳头,想起姑娘婚事连个眉目都没有,不由叹息起来。
吴小桐哪里不知道她为何叹息,却并不想勾着她多说,只抬手拍了拍霍嬷嬷的手笑道:“嬷嬷莫要忧心了,这姻缘天定,我这是缘分未到,到了时候,自然就有了。”
霍嬷嬷被她说得,又是心酸又是感叹。姑娘这么好的人品,这般好的性子,若非老爷夫人早早去了,又何至于耽误到这个年龄,转过年来姑娘可就十九岁了,再不找婆家,可真是太大了!
吴小桐却没有多少心思考虑自己的事儿,安慰了霍嬷嬷两句,就转回心思琢磨着冬季木耳、蘑菇和芽菜上去了。
南齐和北宁算是又相安无事了一年,风调雨顺的,百姓们渐渐安定下来,各处村落、田野,不再荒凉衰落,渐渐地恢复着生机。安定下来,人们有心思种地了,也有了心思琢磨着做买卖了。
吴小桐早已经试验成功了木耳和蘑菇的培育。只是这个时代的运输条件实在太差,鲜蘑菇鲜木耳根本运不出去就烂了。不过,冬季气温低了,培育困难,运输却方便了,新鲜蔬菜新鲜菌类保鲜期要比夏天长得多了。
去年,她就在北山坡上建了一个大型的温室棚子,下边盘了火炕,天气太冷的时候,晚上就烧火炕给棚里加温,这个方法倒是种了不少鲜菜、鲜菇,但只是实验,数量终归有限,分送到金陵和北平两地,剩下的也就刚够自己吃的了。并没有多余外卖。
她今年就想着扩大规模,蘑菇和木耳搞多层养殖,增加温室的空间利用率……其他的鲜菜培植太过困难,还不能满足扩大推广的条件,干脆就专心养发芽菜。那个东西做好了,豆芽、豌豆苗儿、芥菜苗儿、萝卜苗儿……大冬天里拿出来,同样鲜灵喜人的紧。
就在吴小桐盘算这些的时候,安静了几年的局面突然在十月的第一天被打破,南齐和北宁军队在桐城北发生碰撞,进而双方调兵遣将,大战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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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被窝里趴了两天,热水袋、暖贴、电热毯……加上祛寒止疼的药,终于上火了,两个腮帮子肿的跟生了痄腮一样,牙疼、头疼……
这是做了什么孽……
☆、第一百零七章莫道蛾眉小
消息传来,小亓自然要收拾东西回桐城。
临行前一晚,吴小桐和小亓又不约而同地来到胡家大院的废墟前。
繁星满天,一弯月牙儿悄悄升起来,挂在墨蓝色的夜幕,仿佛最精湛的工匠在冰冻的墨玉上签下的金星银月,太过美丽,看在眼中,竟有些不真实。
小亓披了一袭青毡斗篷,微微仰着首,望着这一弯清冷的月色,幽幽低吟:“时人莫道蛾眉小,三五团圆照满天。”
明明是很轻快的一句诗,由他吟出来,却莫名染上一层如月色般清冷冷的忧伤,看着淡如清水,却已浸入血脉骨髓,抹不去,化不开!
吴小桐鼻管儿发酸,微微仰起脸,转了转眼睛,将那一抹涩痛压下去,这才开口:“你也知道的是吧?”
小亓默然片刻,方才应了一声,随即就带着叹息道:“我知道,却又奈何?终究,是我亏欠了他!”
吴小桐很是不赞同道:“说什么亏欠?你那时腿伤未愈,还在我这里养伤,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那又如何?他的祖父母、亲族数百随京师陷落殉节,我的父亲却诛杀了他的父母双亲,还有他的姐妹亲人……”小亓转回头看着吴小桐,语调淡淡地陈述着,话未说完,自己先消了声。
月光下,两个人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斗篷,默然而立。
凉意如水,从薄底毡靴下一丝丝漫上来,冻僵了两脚,进而又蔓延上了小腿……
吴小桐略略动了动脚,却听小亓缓缓开口:“天冷,是我不对,不该带着你站这么许久!……回去吧!”
明天他就要走了,就要去桐城战场,吴小桐挨了半天冻,又怎么能这样……就让他这么走了?
趋前一步,吴小桐微微仰着脸,却能准确地对上小亓的目光:“你不能把什么事都揽在你的身上!”
小亓看着她,抿了抿唇角,好一会儿才伸手,将她肩上滑落的斗篷裹好,平静道;“这事容不得我推脱。”
吴小桐张了张嘴,却觉得有些词穷了。
她本来就不是口才好的人,好在有些急智,她伸手拉住他的斗篷,声音里带了一抹微微的颤抖道:“你只说是你的父亲,可你的父亲早已经登基成了南齐的皇帝。他之于你,首先是君臣,其次才是父子……”
自从有了幼子,那个靖宇帝哪里还当你是他的儿子,偏听偏信,宠信奸佞,打压你和你的母亲!
这话到了嘴边,好悬被吴小桐秃噜出去。好在她及时刹车,将这些话咽了回去。
吸了口气,吴小桐才再次道:“不管是父子还是母子,都是两个人,难免有意见相左之时,甚至在一些大是大非上也会出现分歧。我们血脉相连,我们要尽孝,但却不能一味将父母亲人的过失揽在自己身上,也不能……”
也不能一味对父母的过错沉默!……吴小桐又差点儿把实话秃噜出来。及时地顿了一下,她又接着说,“也不能只是思虑伤心,其实,我们能够做的很多,而且完全不违背孝道。换一个角度考虑,替父母长辈拾漏补遗,其实是用另一种方式尽孝。”
吴小桐说的越来越顺溜了,思维也调理了,口才也清晰了。小亓微微低着头,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月光清浅,星辉璀璨,却并不能照清她的面庞。但就是这一片暗沉的夜色里,她的眉眼明明看不清楚,一双眼睛却辉耀着星光月色,发出熠熠的光辉,仿佛将漫天的星光月色都收拢在了这一双湛湛的眸子里!
“北宁这几年施政之法你应该比我了解的更清楚,自然知道,他也是在为天下安宁、百姓安乐而努力。其他的都抛开不说,在这一点上,你与他仍旧是一样的。”吴小桐紧紧地揪着小亓的衣襟,因为太过用力,手指都生生地发疼。
她的眸子里,星光月色萦绕流转起来,熠熠的光辉仿佛将她小巧精致的脸庞都照亮起来。
小亓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双令人炫目的眸子,心底那种被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渴望和冲动,让他恨不能就此将这美好装进心里去,再不为旁人所见!只由他一人深深珍藏!
他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动了一下,想要抬起来,握住她的臂膀,揽住她的腰身,将她整个人拥进自己的怀抱,甚至将她揉碎,揉进自己的血脉骨髓里去……
感受到了自己过分的紧张,吴小桐做个深呼吸,平缓了一下情绪,手指的力道也放松了些,却仍旧没有放开,努力缓和了声音道:“我已经让宋掌柜带了信给他。我将培育好的红薯给他,用千百万百姓再不受饥馑之苦,换一个五年太平。”
其实,南齐朝中大部分臣子仍旧支持嫡出的小亓,因为他德才兼备,性格宽厚,人品清贵,母后赵氏乃景王原配,同样出身世家大族,贤良淑德,雍容贵重。不论哪一点,也不是那位刚刚出生的小皇子可以比的。时值多事之秋、乱世之道,皇室本就风雨飘摇,却还囿于皇权之争,那岂不是自作孽不可活,自寻死路?只要不是太鼠目寸光、利欲熏心的,又有谁看不明白!
五年,不长,但足够小亓掌控朝局。
五年不长,但若是下了决心,甚至足够小亓取而代之无数次!
别的不说,裴家表现出来的,是绝对支持小亓的。至少,裴家跟小亓的情分深厚些,跟那个新出生的小皇子可没什么感情。再说,那小皇子的母亲和外家实在低微,毫无根基不说,还完全谈不上品行为何物,黑眼珠子只知道盯着那白银子了……别说世家大族、百官群臣认可和辅佐,就是与这等人共处一室,都会让他们觉得丢脸!
更何况,靖宇帝宠爱无限的那个小皇子,还不是靖宇帝的骨肉……这一点,吴小桐已经从老苍头那里得了证实的。
当时,她鼓起勇气去找老苍头求证时,他甚至都没屑得回答她,只轻飘飘地睨了她一眼,但那神情却足以说明了一切!
——他风别城出手,又岂是随便一个阿猫阿狗就能解了的?
只要证实了那个小皇子非靖宇帝骨肉,那什么姓庞的襄贵妃,什么这个那个的,又算得了什么?
而这件事,吴小桐可不仅仅出于对老苍头医术毒术的信任,还有庞美人当年生这个小皇子的时候,可是刚满八个月的‘早产’!这个时代,足月产的婴儿存活率尚且不高,一个刚满八个月的早产儿却能够健康地活下来……真的是‘奇迹’吗?
吴小桐很清楚,不管是庞美人,还是庞美人的孩子,一旦真的被证明了什么,那是必定没有活命的。但是,吴小桐根本不让自己去想这些。
曾经,‘一将功成万骨枯’,‘龙椅累白骨’种种句子,总觉得不寒而栗,但真正关系到了自己认识的人,或者说真正站到了此情此境,有些事、有些选择,就由不得人了!
把自己要说的话说出来,吴小桐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她看了小亓一眼,然后,松开了抓着小亓衣襟的手,缓缓后退一步,勾勾嘴角:“回去吧!”
说完,也不等小亓回应,她就自顾自转身,大步往回走去,而且,脚步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几乎小跑起来。
小亓没有作声,也没有跟上去。他默默地站在原地,目送着那已经变得高挑,却显得越发纤细的身影越走越快,几乎是奔逃而去,渐渐模糊在一片夜色里,再也看不见了,他还静静地注视着那边,久久默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