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菌子没有了,山果子也采摘的差不多了,连山野菜也没有了,山林萧条,万物萧杀之时,寒露霜降之季,地里种下的叶菜也需要收获了。
吴小桐带着一群妇孺又转战到地里,把芥菜、雪里红等收挖回来,拿盐搓了,封到一口口缸里,准备过冬时候食用。也有的不腌制,而是晾晒成干菜……院子里内外,屋顶上,到处是一串串的菜干。
陈旧的记忆里,似乎听祖辈念叨过,说过去冬季没有蔬菜吃,有那心思奇巧之人,用稻草干牛粪将韭菜埋起来,再盖草苫子保温,促其在冬季生长。那般方法长出来的韭菜呈嫩黄色,因此又被称之为韭黄,那等稀罕物儿平时是吃不到的,也没有人舍得买,只有到了年节时分,才会拿到街面上卖,装在篓子里,用几层棉被包着盖着,购买之人也会将其揣在怀里,宛如揣着个婴儿一般带回家,一家人就能过个特别欢喜、有滋有味的年。
现代时,吴小桐是正宗的北方人,生长在北方,成年后也是在北方那座大都市讨生活,记忆中对季节的印象也是北方模式的。
这一世来到江北之地,虽还称不上南方,却也比她前世的出生地南下了数百近千里。
吴小桐一边带着众人收菜,一边在心里琢磨着,前世祖辈们生活的年代,温室效应还不显,就是排除掉温室效应的影响,那个冬季蔬菜的培育方法,也应该能在这里用一用。不论成功与否,她试一试也不会有什么大损失。一旦成功了,先不说经济效益,至少她自己也能在冬天吃些鲜菜了。
想一想,在终日只能吃些腌菜干菜的冬日,嘴巴里都要淡出鸟来的时候,若是能够吃上一回韭黄三鲜饺子……该是何等美事!
这般想着,吴小桐开始着手试验培育冬季蔬菜之法。
记忆中是韭菜,她就决定首先用韭菜做实验。
大田里没有韭菜,她家的小菜园子里倒是有一小畦子韭菜。
她将这一小畦子韭菜一分为二,一半用稻草,另一半则用稻草和牛粪的混合物。依着她的意思,若是能够只用稻草,她还是不愿意用牛粪的……
菜园子里的韭菜就那么大一块,半天都没用了就弄完了。
之后,她又将目光转向了大田里的一片菠菜。
菠菜水分过大,并不适宜腌制,也不好晒干菜,这一片菠菜临时也没收,一棵棵铺展着,顶着霜仍然顽强地生长着,只是叶子边缘被霜打了之后有些发红,犹如冻伤了一般,但只要将叶片翻转过来,就能看见,叶片背面仍旧是翠绿色,透着顽强的生机。
相对比其他的蔬菜,菠菜倒是比较耐寒……
吴小桐起了心思,也没多想,只让小臭儿和拴住赶了牛车,拉了几车碎稻草和稻壳来,铺到菠菜地里。因为是一时兴起的念头,她也没多认真,随便撒了些稻草,很多地方都没摊匀,甚至还有些菠菜就露在外头,也没仔细整理,就撂开了手。
进了九月中旬,天气越来越冷,几个小的都穿了薄棉衣。吴小桐也不例外,也穿上了棉衣。
一点儿弹性没有的棉布,再絮上棉花,穿在身上是暖和了,却也拘束的很,穿上之后,吴小桐觉得自己都成木头人了,胳膊腿儿都打不过弯儿,活动起来,直不楞登的。
低头看看,吴小桐暗暗感叹,还好,霍氏没有听她的要求,把棉衣尺寸做的太合身,否则,她就真成了木头人了。隐约里,她也大概明白,为什么古人的衣裤都那么肥大了——尺寸太过贴合了,人根本没法活动啊!
在屋子里走动了一回,适应了一些,那种紧绷约束感略略好了些,吴小桐转着腰身,对自己这身棉衣很是满意。袄子腰身尺寸贴合,并不太约束,也会更暖暖和些,裤腰改良成了系带版,也开了侧口,加了两颗木质扣子,这样腰身贴合,又暖合又舒服,关键是不会弄一个大裤腰,臃肿难看还特别不利落。最让吴小桐满意的是衣袖裤腿,霍氏做的时候量稍稍放开了一点点,不至于太过约束,活动不开。
活动开了,吴小桐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霍氏就站在外屋里候着,一看见吴小桐走出来,连忙迎上来,上下端详了一回,笑道:“姑娘这衣裳确实合身,难为姑娘怎么想出来的,倒是奇巧的很!”
霍氏总爱夸她,连吴小桐这般厚脸皮的也常常觉得不好意思。
讪讪一笑,吴小桐抬抬手道:“只是觉得原来的腰身太过肥大,干活不利落罢了!”
霍氏目光一闪,黯然叹息道:“姑娘也是太要强了些,其实大老爷和大夫人都是极疼爱姑娘的……”
吴小桐愕然片刻,速记明白过来,霍氏是说她明明可以去依附裴家大房,过千金小姐的日子。那些大家闺秀自然不用干活,同样也就不用操心衣服利落不利落,穿衣打扮只要够雍容够好看就行吧!
知道是自己的话让霍氏误会了,吴小桐嘎巴嘎巴嘴,打断霍氏的感慨,笑道:“嬷嬷就别说这个了,并非我要强……只是,我在外头自在惯了。不耐烦再去那一层层院子里过那拘束日子去。嬷嬷也不用太难过,你看看,咱们如今的日子已经好过了许多,不愁吃不缺穿的……来年啊,还会更好,等人手够了,都做熟了,我也就不用再干什么活了……到那时,我在这里,跟去金陵还有什么区别么?”
说着话,吴小桐自然而然地挽了霍氏的手臂,笑着道:“嬷嬷还不信我么?……咱们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她的声音不大,似乎带了一点点梦呓的味道,又带了满满的期许和自信。只要外边的祸乱不波及到此处,她就有信心让日子越过越好!
两人说着话出了门,一路来到东院,也就是福顺酒肆的院子里,徐寡妇已经带着吴江家的做好了早饭,正往大堂的饭桌上摆布着。见吴小桐和霍氏一起走进来,两个人都连忙笑着招呼。
吴小桐笑着跟两人打了招呼,一边问道:“怎么没见胡公子?”
徐氏笑着朝前院努努嘴,道:“徐公子早就起了,在前院打拳呢!”
吴小桐笑笑应了,径直往前院去了。霍氏看着她出了门,垂眼将眼底的一抹异色掩住,转而跟着徐氏二人一起忙乎起来。
踏出酒肆前门,还有一个宽敞豁亮的院子。胡元辰只穿了一身夹衣,就在院子一侧打拳。一抬腿一挥拳,都带着劲风,身形虽然仍旧消瘦,却利落矫健,远远地看着,吴小桐就感受到一种压迫感。
胡元辰八月底搬到福顺酒肆这边居住,又经过半个多月的调养,咳嗽的毛病终于好的差不多了,心虚气短的症状也几乎没有了。经过老苍头的允许,他从进了九月中旬,就开始恢复了每日的锻炼。先是每日活动活动筋骨,过了三五日,就能打一趟拳……如今,已经恢复锻炼差不多十天了,胡元辰已经能够打半个时辰的拳了。
看胡元辰将一套拳法打的虎虎生风,吴小桐也禁不住欢喜。
照这样下去,年前胡元辰就能彻底好了,调养加上自身锻炼康复,应该连病根儿也不会留。
能看着一个人从濒死的境地一天天好起来,重新恢复成生龙活虎的样子,会非常有成就感,自然而然地心生喜悦。这是基于生命的喜悦,与其他无关。
天气冷了,她每日练瑜伽的功课转移到了室内,每日早晚穿着内衣在炕上做。还好她一个人住一间屋子,到不至于被人看见。
看了一会儿,胡元辰就收了拳势,然后,一边擦着汗,一边向她走过来。
吴小桐看着脸色红润的胡元辰,笑着道:“看着真是大好了,很有些虎虎生威之感了呢。”
胡元辰浅笑着摇头:“还是有些气息不继……不过,也快好了!”
说着话,胡元辰已经走到吴小桐近前,吴小桐自然而然地转身进屋,胡元辰就与她并肩而行,一边轻轻感叹道:“我这回,真是没想到还能活过来……多亏了老丈和你……”
吴小桐微微侧脸,剔着眉毛,道:“怎地?你这是想着说两句话,就让我免了救命之恩?我都说过了,你的命是我救的,你的人都是我的了,你就死了心吧!”
“哈……”胡元辰失笑着摇头,跟吴小桐打声招呼,往他自己的屋子里换衣服去了。
这边,吴小桐帮着摆好筷子,早饭也就布置好了,老苍头、胡元辰也先后都过来了,加上拴住、小臭儿、程充、徐褚坐在一起,吴小桐带着霍氏、碧桃和徐寡妇母女坐了一张桌子。吴大壮三家人则是将饭带回去,在各自的屋子里用饭。
吃过早饭,老苍头一句话不说,撂下碗筷就就到一旁的火盆旁坐下,拿起没雕完的竹筒琢磨起来。霍氏带着碧桃和徐寡妇一起收拾碗筷杯盏。
天气冷了,吴小桐出门也无事,让老苍头做了几个沙盘,盛了细沙子,然后让胡元辰教小臭儿、拴住,还有吴大壮家的儿子小满,吴江家的儿子水生,一起认字。
吴大壮儿子小满十二岁了,性格随了吴大壮,憨厚有余,伶俐不足。倒是九岁的女儿很聪慧,生的也颇为清秀,原本叫梨花,吴小桐给她改成了梨雪;吴江的儿子水生十一,脑子灵活眼力也好,却又不失淳朴,并不奸猾。女儿只有八岁,仍旧娇憨天真,原本叫玉荣的,被吴小桐给改成了玉冰。
小满和水生早晚跟着程充和徐褚练拳,上午跟着小臭儿和拴住一起识字。
梨雪和冰玉则交给霍氏调理教导,学习女红、厨艺,每日晚上也会由吴小桐教着识字。
天气冷下来,地里没了活儿,众人却都没有闲着,各自都有事情,忙碌充实,倒也其乐融融。
一转眼,九月份、十月份都平静地一晃而过。刚刚踏进十一月第二天,一场飘飘洒洒的小雪,宣告了冬月的来临。
这边终究是临近长江了,虽说下了雪,溪水却仍旧奔涌流淌着,遥望山间,也仍旧有一片片苍翠之色,是松柏翠竹给冬日的山峦保留着一份葱郁和生机。飘洒的小雪落在这一片苍翠上,渐渐地,山峦苍翠之间,多了一片素雅和朦胧。
吴小桐裹着兔皮的斗篷,抄着手,哈着热气,遥望峰峦莽莽,一边带着小臭儿和拴住几个小子往地里去。
她并没怎么上心的在菠菜地里盖了些稻草,居然有了成绩,下霜了,下雪了,那些被稻草覆盖着的菠菜居然还顽强的生长着,成了冬日里难能可贵的绿色蔬菜。
雪下的不大,不疾不徐,纷纷扬扬。
菠菜地在镇子东边,吴小桐带着几个臭小子一路玩笑着走到地里时,远山近处都已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白色。
吴小桐跺跺冻的发疼的脚,一边招呼着几个臭小子:“赶紧拔菜,拔满了篮子咱们赶紧回家……今儿杀猪,可是有杀猪菜吃的,晚了,连肉汤也没得吃了!”
当初,大难过后,吴小桐带着几个臭小子四下搜罗,将镇子上没了主的猪和鸡鸭等物差不多都搜罗了回来。入了冬之后,地里没有野菜喂猪,十来头猪实在喂不起了,众人一合计,干脆杀猪吃肉。于是,也不等腊月,更不等过年了,进了冬月就开始杀猪。
杀猪搁在什么时候都算大事,而且不是一家的大事,是整个镇子的大事。吴小桐也跟老苍头商议了,这猪本来就是镇子上的,既然杀了,也就叫上镇子的人们一起,吃顿杀猪菜,再给每一家分上一条肉,也让他们改善改善。这纷乱的世道,众人互相帮衬着度过去才好。
一提起杀猪,几个臭小子都歇了玩闹的心思,轰地喊一声,飞奔进菜地里,各人拿着镰刀、扒锄,拨开稻草,飞快地将一棵棵菠菜挖下来丢进篮子里。
不多会儿,几个人拎的两只竹篮就装满了。
水生跟小满一人拎了一只,吴小桐和小臭儿、拴住跟在后头,说说笑笑往回走,就快进镇子了,突然小臭儿指着山口处喊:“快看,那边好像来了几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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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是谁?
不是祸事哈……
☆、第八十五章神仙?唐僧?
小臭儿这一嗓子喊出来,一群人都是一惊,拴住拔脚就要往回跑:“我回去让人避避!”
吴小桐眯着眼看着山口那边,却抬手喊住拴住:“等等!”
裴旸和赵世彦来的那一回,她已经虚惊过一场,再后来,又有赵世彦和裴府来人,几回三番的,吴小桐的戒备之心仍在,却不再如大难刚过时那般,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
也就在小臭儿喊出之后,拴住抬脚就跑,吴小桐却比较冷静地先看过去,观察进而判断,要不要去通知镇子上的人避难。
一看过去,山口那边的来人没有整齐的队列,也没有威势煌煌的马队,而是缓慢而行,隐约人高人矮,结合他们行动的迟缓拖沓,吴小桐判断,来人没有危险,因为他们不过是些老百姓,而且有老弱,甚至有妇孺。
拴住停住脚步,顺着吴小桐的目光看过去,脸上的疑问散去,只盯着山口处渐行渐近的人群,皱起了眉头。
“哎,我怎么看着好像是流民呐?”小臭儿嘀咕一声。
吴小桐眉头也微微皱着,闻言赞同地点点头。有老有少、行动拖沓缓慢、有气无力……就差个衣裳褴褛了!
隔得远,看不见那些人衣着如何,但从那灰扑扑的颜色来看,想必不鲜亮就是了,不说锦衣华服,也不说衣甲鲜明,就连吴小桐他们如今身上穿的也大不如。
吴小桐拧着眉头想了想,将几个孩子叫到一处,吩咐道:“小臭儿,你腿快,跑回去跟我爷爷说一声。拴住,你带着水生,顺着这草棵子往前头去……嗯,就去那棵歪脖子柳树上,看清是什么人,从树上跟我打个招呼。左右挥手是流民,不妨碍;上下挥手就是危险,我就跑回去让大家伙儿避一避。”
她的话音落下,拴住跟水生立刻答应着,就猫腰钻进草棵子里,往村口那边潜过去。
小臭儿有些不想走,被吴小桐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还不快去!”
小臭儿不甘不愿地撅着嘴,一溜烟儿飞奔进镇子里去了。
“你在树下等着,我上树看着,等拴住他们打了招呼过来,就告诉你,你跑回去报信。”吴小桐一边选中一棵槐树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