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
女松鼠们总是成群结队地送吃的,
可日子一天,一天的过,
人也就一天,一天地少下去。
终于,再也没有人来了。
森林里游荡着这样的流言:
三千袋傻了。
三千袋疯了。
三千袋并不在意,
或者说,
他根本没有仔细去听,
他只想着,自己的花,什么时候会回来。
渴了,
喝一口露水,
饿了,
吃贮藏的陈果。
渐渐的,
三千袋发亮的皮毛,
变得枯黄,
胸口的金毛,
也掉的稀稀疏疏。
——三千袋不但疯了,傻了,还丑了。
每一个枝头上,
都挂着女松鼠们的碎语。
每一只女松鼠,
都学会了带着高傲的脸色,
斜着眼儿说:
“当年,还好没有答应三千袋的告白。”
还好,没有答应三千袋的告白。
三千袋并不介意,
或者说,
他没有仔细去听。
他坐在石头上,
歪着脑袋,发起了愁:
眼看,冬天就要到了,
自己的花,还是没有回来。
是累了吗?
是迷路了吗?
是被别人拐走了吗?
——寒流就要来了,
没有自己的毛保暖,花,要怎么办呢?
今年的第一片雪花,
落在了三千袋的头顶上。
三千袋觉得,
自己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
他走回屋里,
把最后一点食物,
连着平日收集的,准备给小花过冬的毛,
一起包好,拿背囊装着,背在背上。
转身出外,锁好了家门。
三千袋要去远行。
三千袋,
要去接自己的花回来。
可是,要往哪里走呢?
三千袋站在树林中间,发了愁。
要问路吗?
三千袋忽然轻轻一抖。
好害怕。
三千袋是个小结巴。
三千袋,最怕和人讲话。
——可是,如果不问……
自己的花,又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身边的松鼠来来去去,
大家都小心地绕过三千袋,
仿佛,
怕他身上,有恐怖的病毒。
“他被六千袋附身了吗?”
“被六千袋附身了吧?”
“好可怕,不要靠近他。”
“不要靠近他……”
三千袋咬咬牙,
攥紧爪子,
把头埋进尾巴里,
再抬起来,
深吸口气,
终于鼓起勇气——
“请……请问……您,您有看见……”
被他抓住询问的松鼠尖叫一声跳开了:
“鬼上身抓人啦!”
树林里于是炸开了锅。
大家叫嚷着,躲着,
混乱中,有松鼠踩到了松鼠,
有松鼠被推倒了,
有松鼠拿着石头向三千袋砸去,
有松鼠被乱石砸到了……
三千袋呆呆地站在原地,
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好像,是引起混乱了。
可是,为什么?
三千袋不明白。
他只能近乎依靠本能地奋力奔跑……
三千袋停下来的时候,
月光,照着面前的小土路。
——大概是自己的结巴,真的吓到大家了吧?
三千袋这么想着,拖着包包,顺着小路走下去。
“请问……你看见……我的花吗……”
“请……请问……你你你看见……我的花花花吗……”
“请请请问……你看看看见我……我,我,我的花吗?”
三千袋边走,边叨念着。
——说一百次,总能把这句话说清了吧。
一百次不行,就说一千次。
三天之后,
大千山方圆一百里都知道了,
有一只灰毛松鼠,
一只瘦弱的灰毛松鼠,
一只拖着大袋子,独自旅行的灰毛松鼠,
他只要遇到一个活物,
便会迎上前去,
恳切而期待地,
用磕磕绊绊的松鼠语问:
“请请……请问,你你你……看看过我的花花花吗?”
(八)花思
一个月过去了。
两个月过去了。
蓦离,已经完全习惯了这个花园。
他会唱花儿们常唱的小调,
他知道每一朵花的故事,
每天早上,
他和花儿们一起,
向着太阳大声打招呼。
蓦离已经不再害怕,
不再在夜里,
孤单地流眼泪。
——这就是所谓的“坚强”吧。
每一个清晨,
和太阳说早安的时候,
蓦离总会想起,
三千袋远去的背影,
和那一摇一晃,
蓬松的大尾巴。
每一个傍晚,
和晚霞告别的时候,
也总是忍不住,
回过头去张望,
仿佛望得久了,
三千袋那胸口那撮金毛,
就一定会从山那边出现一样。
时间,
轻轻地洗去洗去痛,洗去伤,洗去求不得的悲哀,
记忆里,
一点一滴的小事,
像夜里散漫的水汽,
渐渐地凝聚成水点,
又汇成水珠,
缀在心头,
隐隐地不知是酸,是涩,还是甜。
自己总会想起三千袋,
可三千袋,会想起自己吗?
蓦离总是这样,
自己问着自己,
然后,自己对自己摇摇头。
三千袋是那么帅的一个松鼠,
而自己,
只是普通的一朵花而已。
“这里的冬天,不下雪吗?”
枫叶红过了之后,
花儿们都准备长长地睡一觉,
蓦离却一次又一次,
问着同样的问题。
“为什么要下雪呢?”
大家都很奇怪,
“我们是茉莉呀,茉莉一冷,就会死的呀。”
“这……这样吗……”
“蓦离,你看过雪?”
“我……”
去年的冬天,前年的冬天,还有之前很多很多的冬天。
蓦离生命里的冬天,
似乎,总是有雪的。
蓦离喜欢看大雪把对面的山崖变成一整块大米糕,
喜欢看松树举起白色的伞,
喜欢看那一串一串的树挂,在冬日的暖阳下,折射出晶莹的七彩来。
雪落在身上的时候,
也是很冷的。
可是蓦离不怕——
三千袋总是一早就拿毛把它包好了,
雪落下的时候,就愈发觉得,
身上的松鼠毛,
暖暖的,暖暖的。
“蓦离,蓦离?”
“哎?”
“你看过雪?”
“看过的。”
“啊!漂亮吗?”
“漂亮嗯……漂亮。”
“可是……听说很冷,你……没有冻伤吗?”
“没有,因为……”
“因为?”
“因为我有一只松鼠。”
“一只松鼠。”
“嗯,我有一只很帅的松鼠……我……流晓!”
蓦离忽然大叫起来,把花儿们吓了一跳。
“嗨,这里是花神,小花儿,有什么事情吗?”
流晓打着呵欠,矶这鞋,顶着一头乱发出来了。
“请把我变成一个松鼠!”
“啊?”
流晓呆住了。
周围的花儿呆住了。
“请……请把我变成一个松鼠!要是白毛,红眼睛的松鼠!”
“这是最后一个愿望了,你想好了吗?”
“我……”
蓦离还没有回答,周围的花儿就炸开了。
“蓦离,你这是为什么?”
“这里不好吗?”
“变成松鼠,你知道怎么找吃的吗?”
“出了花园很危险……”
“……”
“……”
一阵骚乱。
终于,众人安静下来,
最年长的那位花,开口了:
“蓦离,你要去找自己原来的主人吗?”
“……是的。”
“你爱他,爱到可以为他可以放弃这舒适的花园吗?”
“……嗯。”
“纵然他……让你哭泣,纵然他永远不会爱你?”
“我……我只想在他身边而已,只要看着他就够了……”
“……那么,姐妹们,给蓦离一点祝福吧。”
花儿们围上来。
用叶片拍着蓦离的头,
红着眼睛和她告别。
几朵和蓦离相熟的花,竟嘤嘤地哭出了声。
“蓦离,你一定要走吗?”
他忽然想见他的松鼠。
他真的很想见他的松鼠。
他是那么想见他的松鼠,想看他蓬松的尾巴,想看他毛茸茸的耳朵,想看他身上的金毛在阳光下灿烂的反光。
“抱歉,抱歉……”
这里的土很松,
这里的阳光很暖,
这里的水很清,
这里的园丁很温柔,
这里的大家友善又和气,
——可是,他还是想见他的松鼠。
“抱歉,抱歉……”
蓦离含着泪,对流晓点点头。
“蓦离。”
年长的花叫住他——
蓦离转回头来,打了个跌咧。——他刚刚变成松鼠,还不习惯站和走。
“嗯?”
“如果……难过的话,就回来吧,这里是家。”
“……好。”
原来,眼泪流过皮毛的感觉,是这样的。
转过身的时候,蓦离想。
——不知道六千袋离去的时候,
三千袋的眼泪,
是不是也是顺着这样的轨迹,
划出悲剧的路线呢?
蓦离这样想着,
回头挥了挥手,
蹭了两步,
又回头挥挥。
直到那花园小的几乎看不见了,
他还是几乎神经质地,
走两步,回头挥一挥。
“这是家,这是家,这是家。”
当花园终于消失在地平线的远方,
蓦离叨念着这咒语一般的话,
心中充满了甜美的惆怅。
“三千袋,三千袋,你在哪儿呢?”
“我找到家了,我想,让你看一看。”
===============
马鹿·D·多古拉……
这个名字我是否在别的地方见过……
№109 ☆☆☆某狐于2007…12…21 23:23:06留言☆☆☆
这个ID很老了,见过也不奇怪
而且说不定我们掐过=v=(邪魅一笑)
(九)错过
蓦离并不适应新的身体。
——那是没有办法的。他毕竟生而是一朵花,而不是一只松鼠。
走路的时候,
往往难免,左脚踩了右脚,右脚又踏着了尾巴。
几乎是每走个五六步,
就要仆倒一次,
如此往复,
还没出山口,蓦离身上,就已经布满了深深浅浅的伤痕,
雪白的毛,变得黑一块,灰一块。
“小花儿,不要紧吗?”
花神跟在他身后,很担心。
“啊,没关系,您费心了……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