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子期听罢此言,眸光愈发冷厉,不再多说,只伸出刚劲有力的腕子,狠狠箍住阮氏洁白细腕,一面压住她手,一面又发狂似地亲她。
在压抑的境地下,人往往会寻找释放与纾解,会在一时情动的状况下,做出并不是那么合适的选择。这二人走到这般境地,归根结底,一个是出身古代的男子汉大丈夫,将女子认作附庸之物,另一个却渴求更多——她希望他能好好地坐下来,同她肩并肩坐着,将心中的话毫无隐瞒、和盘托出,至于今后的打算,也该由两个人一起来打算,绝不是:她听他的,什么也不必问。
徐子期自然是不予理会,只当她是在使小性儿,此时愠怒至极,动作也煞是粗暴,口中也说着气话,声音沙哑而含混地道:“珠儿,别耍脾气了。我这一去,是生是死都难说,你忍心眼下这么膈应我?嗯?”
他将霸王硬上弓当做情趣,流珠却是急火攻心,手死死抵着他的结实肩膀,恼道:“儿不是在耍脾气。”
徐子期冷下脸来,大手死死捂住她的嘴,再不准她说话,另一只手匆匆解了裙裳,这就强迫式地弄了起来。内里艰涩难行,男人动作又粗鲁蛮横,流珠发不出声响,只簌簌流泪,泪珠儿几乎将脸两边的床榻浸了个透。恍然之间,竟令她又想起了许多不堪的回忆——譬如在多年前的七夕月夜,船舫之上,月儿一上一下,河畔的人们朝着她的方向,一无所知地遥遥祈愿,可她在红纱帐内,正遭受着莫大的痛楚。
在这一刻,她对这个曾经以之为希望的男人,彻底失望。
因婢子折返,加之徐子期有要事在身,弄了两回之后,男人便安抚了她几句,披衣匆匆离去,临行之前,又对她密密叮嘱。流珠却不搭理他,待他走后,忍不住又哭了一回,心中暗自怨道:这男人自己本就有野心,她阮流珠充其量也就是个引子罢了,可叹这男人竟说欲谋大事,全是为了同她相守了。却不说他这几年,同她好好说过几句话,对她的了解便连傅辛都比不过,半点私下打算也不愿同她说,竟就一心想着要和她做夫妻了。
夜里头回了宫中,阮太仪在榻上辗转反侧,睡意全无,只觉得愈发清醒——
打从一开始起,徐子期其实就说过了。他觉得自己要救阮二娘,大半是因为当年眼睁睁地看着生母中暑而亡,却无力相救,而如今遇到了流珠,便觉得非救不可了。仿佛救了她,便也救了儿时那个束手无措的自己。她是他旧时恨意的寄托。
而后,她嫁作他人妇,长伴君王侧,对于暗地里野心勃勃的徐子期来说,她可触不可得,相望难相亲,她也自然就成了这徐家阿郎日后夙愿的寄托了。他或许爱她的身份,爱她的皮囊,爱这一段颠沛流离,可歌可泣,可是说白了,他未必就有多喜欢她这个人,他爱的只是一个化身,而这个化身恰好是她。
隔日起了榻,待到官家下朝,流珠精神不振,正倚在小案边上,慵懒地烤着神仙炉里的火时,便听得那素来消息灵通的近身太监周八宝来报,说是徐子期得罪了世家,惹得老臣拖着病躯来官家跟前哭诉,官家也不好开罪,恰逢北面战事刚了,一众土匪趁乱又闹将起来,便又令徐子期前去剿匪,几日之后便需启程。
流珠兴致缺缺,懒懒听着,只拿他当个不相干的人,心中暗道:看来这世家,他是费心得罪,而北面的土匪,说不定也是听他的使唤,只为了让他有个名正言顺离京赴北的由头。而傅辛,约莫也是被他和傅从嘉联手算计了。却不知傅从嘉这面善心恶的,又在谋算着什么,搅起这一滩浑水。
她这般想着,加上屋里头愈发暖和,夜里又没怎么睡,不由得神思愈发恍惚,渐渐睡了过去。睡着睡着,她忽地猛一睁眼,犹自怔忡时,便见傅辛偎在身边的小案上,一手捂着铜制袖炉,另一手正执笔披着奏章。
见她醒了,官家也没说话,流珠半天才回过神儿来,随即低低说道:“儿早听宫人说了,说是徐小将军,又要去带兵了。他正是博功名的年纪,走便走了,只是如意和瑞安,没人照看,也不能全指望着仆侍当家做主,官家莫要怨儿,儿实在是放心不下。”
如意和瑞安,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养了这么多年,加上她难以受孕,就算不是亲生的,也胜似亲生。再说如意念书的事,实是她心上的一桩事儿,之前倒也曾跟徐子期说过不少次,徐子期只是敷衍搪塞,可却也不知道如今如意是否还念着书,上着散馆。
傅辛闻言,暂且搁笔,随即微微蹙眉,轻笑道:“阮太仪只一心想着养别人的孩子,倒是心善,只是你自己的孩子,和朕的孩子,你也理应看顾好了。”
流珠微怔,忙假笑着道:“御医开的药,儿这几日不曾落下。陛下要儿照看令仪公主,儿也是悉心教导,视如己出,绝无半点虚假。”
官家揉了揉眉心,道:“高仪呢?你可还记得她?这不省心的小娘子,嫁做人妇之后,还是那套公主做派,而姚铣家里人却不是好相与的,他娘面上不刁难她,私底下却给她使绊,想来也没少挑拨夫妻感情。兼之高仪进门前,还赶走了姚铣的妾室,又令姚铣不得再做随徐子期出征。现如今新仇旧怨叠加起来,说是夫妻,倒似仇雠一般。”
他说到这里,眉眼间不耐烦起来,流珠却笑了两声,有气无力地道:“官家这最后一句,形容咱们,也算贴切。”
傅辛淡淡然瞥了她一眼,流珠连忙收敛笑容,温声道:“儿自然会放下身段,好生劝说高仪公主及那驸马。到底是姐姐的孩子,总不能眼睁睁地看她这般受苦不是?”
傅辛这才满意,并平声道:“徐瑞安是个小儿郎,每日里需得进学,养在你身边,着实不合适。至于那个小娘子,便说令仪没有同岁的玩伴,你便能如愿以偿,将她养在身边了。只是二娘记好了,令仪才是你的孩子,至于那个小娘子,从律法上来说,同你可是半点干系也无了。你可千万不要,做出顾此失彼的事。”
流珠闻言,眼睛一亮,高兴起来,忙叫香蕊等宫婢去收拾间厢房出来。
第112章 林扃风变陡寒天(四)
傅辛之所以提起高仪这档子事儿,并非是因为他对亲生女儿颇为关怀,不过是因为近几次宫宴上,高仪每回都闹,对着官家这个爹更是一哭二闹三上吊,提出了许多匪夷所思的要求来。傅辛被她扰得烦不胜烦,这才将这烂摊子,扔到阮流珠的手里头去。
流珠自然不会真心实意地去帮他料理,高仪对她不喜,她又何必去硬要贴着她那冷屁股。她也不过是每回见了这对闹得不可开交的小夫妻后,不冷不热地劝慰几句罢了。
这年一过,如傅辛先前所说的那般,后宫的小娘子们无一例外,都晋了一等位份,而流珠虽不怎么愿意,却也由太仪升做贤妃。
连氏随加菲尔德远渡海外,徐子期亦领军北去,无所依靠的徐家兄妹过完年后,只余徐瑞安一个尚住在徐家,而如意则进了宫,养在流珠身侧,和阮宜爱的女儿令仪公主每日共同起居。一见着流珠,如意便高兴起来,但面上瞧着,却也有了几分生疏和拘束,不过时日久了之后,倒也似旧日那般亲热了。
从如意口中,流珠这才得知,却原来徐子期果真阴奉阳违,以男女八岁不同席为由,早让如意从散馆退学了,还特意请了出宫的老宫女来教导女红礼仪。流珠心下轻叹,忙安慰于她,捂着她在怀里,柔声道:“打从今日起,再没人拘着你了,你爱学甚就学甚,想看甚书,二娘都替你去寻,你所要做的,只是好好学便是。”
经了那阿婆多日教导,如意却蹙了蹙眉,又低低说道:“学了有甚用?教导的阿嬷说,不过是为了日后嫁做人妇,添些闺房情致罢了,若是才学反胜过夫君,只会令夫妻不谐。”
流珠笑意微敛,又道:“旁人可以轻看你,你却万万不能自贱。以后的事儿哪里说得准呢?说不定有一日,无论男女老少,贵贱尊卑,谁人都可以考科举了呢。到时候你若能赶上,便是第一个女状元了。”
如意到底还是爱学,听她这样说,露出了个尚还带着几分孩子气的笑容来,忙用力地点了点头。
只是时日长了,如意和令仪一起进学,令仪不比她聪慧,学的也比她浅,两个小娘子根本学不到一块儿去。那令仪公主随了生母的性子,乐观又软糯,但又不似姐姐那般骄矜,倒是个可爱的孩子,见着如意之后,见她性子厉害,又天性聪颖,不由生出了几分崇拜之意,可如意却暗自有几分苦恼,待到流珠身边时,便犹豫着道:“现下二娘请的那女师傅,因照顾着令仪的进度,讲得十分浅薄,儿从旁听着,几无收获可言。”
她从前都是跟着郎君们一起念书,自然瞧不上令仪所学的那几首浅白古诗,更何况自从接触了数理之术后,徐如意兴趣颇浓,而这位闺中娘子自然不会教授她数理之道。流珠听后,心中暗自思忖,又听得徐如意平声道:“而儿往常观察令仪,她对于诗词兴致并不算大,更喜欢研习书法绘画,往日闲暇时则喜欢用纸张、布料、针线做些有趣的小玩意儿,还时常向宫婢请教女红之技。子曾曰过:求也退,故进之;由也兼人,故退之。儿以为,各人各有各人的长处,并无高下之分,若能别类分门,因材施教,或有所得。”
诚然如此。徐如意是读书的材料,那就让她去读书,令仪喜欢手工绘画,那就让她专心于此,这世上路有百条,没有最对的,只有最合适的。流珠听过之后,定定地瞧了徐如意几眼,之后召了令仪来,对她细细询问过后,发觉果然与如意所说的一样。
夜里见了傅辛,流珠想了想,便温声道:“令仪公主和如意,玩得倒也亲近,实在是件好事。只是在进学之上,二人的兴致却不大一样。令仪喜欢习字作画,颇有些天分,儿觉得,不若让她精修于此,毕竟这书画也算是四艺之二,日后若有所成就,也是美谈。而那如意么,左右崔坦现如今也没有正经事儿做,官家也不再让他教授数理算术,不若就让他来当如意的师傅罢,每日里教上一个时辰即可。”
左右是女儿家的事,傅辛并不上心,听过之后,故意刁难了她一会儿,便准了她的请求。流珠如此安排之后,两个小娘子果然各有精进,令仪的书画进步飞速,而如意则和崔坦每日里争论不休,全然好似忘年交一般。后来流珠起了心思,又开始偷偷教授如意英语,对于自己也算是个复习巩固,如意也很有兴趣,学得很快。
金乌西坠,玉兔东升,转眼间,丽日千门,紫烟双阙,琼林又报春回。三月初时的这一日,流珠正坐于藤架之下,为身边两个亭亭玉立的小娘子喂食庵波罗果,即后世的所谓芒果之时,便听得太监周八宝来报,说是皇子傅从嘉携王妃前来问安。
这倒也不是稀事,先前阮宜爱在时,即便她晨时从未露过面,傅从嘉都雷打不动地前去请安,而如今流珠已是后宫中份位最高的嫔妃,傅从嘉虽不是每日都来,却也隔断日子便会按照礼节来坐坐,同流珠说些不痛不痒的寒暄之语。
这日见了面,说了没多久话,傅从嘉便寻了个由头,让王妃蔡姪领着两个小娘子到庭院中去玩,流珠一见,心上微凛,知道他多半是有话要说。
果不其然,那几人刚走得隔开了段距离,这已经成熟的俊美男人轻轻一笑,朗声道:“二娘自打回了京,就再也未曾出去过。那笼中的鸟儿尚还有放风的时候,阮妃母却是半分轻松也无,儿臣瞧着二娘可怜,实在是想帮上一把。”
徐子期临行前便已说过,他同傅从嘉乃是一伙。因而听了傅从嘉之言,流珠神色未变,只淡淡挑眉道:“阿郎有何盘算?”
傅从嘉微微一笑,目光放沉,流珠把着眼儿瞧着他,只觉得恍然间见到了十数年前的青年傅辛一般,一时间不由得蹙了蹙眉,而后便听得傅从嘉低声道:“眼下四海晏清,八荒率职,北面虽还闹着匪,可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难成气候。官家自觉功成,便有了出巡的念头,私底下提过几回,但还一直有所顾虑。儿臣想请阮妃从旁吹吹枕头风,不必我说,想来二娘也知道该如何吹。”
傅从嘉及徐子期一派鼓动傅辛出巡,只怕是私底下暗藏谋划。流珠虽对徐子期没了儿女私情,可是他所做的事,对于她确乎是有好处的,眼下见傅从嘉这样说,流珠便抿了口茶,轻轻点了点头。
傅从嘉定定瞧着她,一笑,目光落在她细腕边的茶盏之上,眼瞧着那瓷白之上的胭脂唇印,红白相映,顿生情韵,不由得微微怔神。
夜里傅辛就寝之时,流珠还未曾开言,只坐在镜前卸下珠钗之际,竟听得傅辛主动提起了出巡的念头。流珠回过身来,便见官家身着亵衣,在小案上斟了杯酒,先是一饮,随即带着些笑意,沉声道:“珠儿可还记得,你我相识之后,你不知我身份,行径十分大胆,还曾说过打算攒够银两,偷偷出京,一路游玩,若遇上合心的如意郎君,便以身相许。”
流珠一愣,随即垂下眼来,面色平静,道:“不过是无知戏言罢了。”
傅辛笑道:“我当时问你,我可算得上如意郎君,你说……”
流珠怫然不悦,恼道:“别说了。”
傅辛瞧她这副态度,不由大笑,却到底是止住了后面的话。他倚在软榻之上,沉吟片刻,随即阖了阖眼儿,沉沉说道:“顷刻光阴都过了。如今绿暗红英少。且趁馀花谋一笑。罢了。我年岁渐长,以后未必还有机会,便由着性子,出游一回罢。便是那些个后来人,骂朕流连山水,贪图享乐,朕也认了。既然坐了人上人,可不能名不副其实,不然实在是亏。”
流珠假意张了张眸子,挑眉道:“官家打算巡幸出游?”
傅辛眯眸而笑,道:“是。四五月时启程。”稍稍一顿,他又沉声道:“虽是不在京中,但朕也会着人好好看住你。”
流珠抿唇道:“尚在闺中之时,不知天高地厚,想着自己攒够钱,就能跑得了。而如今也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