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一座宅子里,住了两个孕妇,直令流珠脑袋都大了。
徐道正为了女儿这事,愁得不行,沧桑了许多,对着流珠说道:“是我没有教好女儿,都是我的错。只是我和你二嫂,都有活计,一天也推脱不得,看不住她,只能连夜进城,把她送到你这里。叨扰麻烦了你,我实在心中有愧,日后定要回报。”
流珠一笑,宽慰道:“二哥不必急。儿会去逆旅见见那薛微之,说不定只是小情人间吵架拌嘴呢。这事情,兴许会有转机。”
徐道正却一叹,摆了摆手,道:“那小子虽确实有才,但心气儿高得很。他多半是看不上我家的,对明慧……对那傻娘子,不过是存了玩弄之心而已。三弟妹不必再去他面前,平白受他折辱。”
次日一早,流珠就去了逆旅,见了那薛微之。她先穿着朴素衣裙,主动上前,说是徐明慧的三婶,那人的小厮便立刻说郎君有事外出,推脱不见。流珠心下了然,出去转了一圈,换上华服,又乘着车辇回来,命家仆前去通报,说是皇后的妹妹,官家的小姨子来见薛微之,那小厮眼睛一睁,殷勤一笑,立刻便去禀报了薛微之。流珠一看,心下立时有了较量。
第23章 锦遭伤后从新制(三)
等了不多时,那薛微之便衣衫齐整,出门相迎。流珠暗暗一哂,掀了车帘,由丫鬟扶着下了车架,那小厮一看是先前那妇人,目瞪口呆,立时变了脸色。
薛微之却对前因后果全然不晓,十分殷勤地迎着流珠到了驿馆后院,特意令人奉上极好的茶,先是引经据典,说了番与茶相关的典故,随即微微一笑,状似无意地道:“不知夫人来寻鄙人,所为何事?”
流珠定定地打量着他,见这郎君面白无须,眉眼狭长,嘴唇极薄,果然是负心汉的标准长相,不由缓缓一笑,道:“儿平常路过那博戏摊子,见大家都押薛郎君,说郎君非但诗文绝佳,更秉行经世致用之道,必当高中。儿便好奇至极,来看看郎君到底是何等人物,是否对得起儿押的这大笔银钱。”
薛微之眼底微光一闪,笑道:“夫人说笑了。不过倒真有不少人,和夫人想的一样,特地来看看某。说来也巧,前一阵儿,勋国公的爱徒,刚在东北打了胜仗的左卫上将军,也派了奴仆来看鄙人,说是要给家中小娘子相看佳婿,着实令在下受宠若惊。”
流珠听了,笑意深了几分。
傅辛按着阮钊及秦奉时被擒的事儿,隐而不发,并未宣扬。外人只知东北大捷,并不知道是谁领着东北剿匪军获胜,然而朝中有消息灵通的,也只是知道东北出了事儿,具体的明细,也并不清楚。
秦奉时的家里人急急忙忙去了国公府,询问阮镰。阮镰心里也不大清楚,虽知道出了事儿,可到底是什么事儿呢?是贪了军饷?贻误军机?还是……还是那养寇自重的事儿被人逮了证据?他也说不准,只是让秦府做好最坏的准备。
秦奉时有个宝贝嫡女,名唤秦太清,小名阿娇,虽明艳容冶,却生性高傲,且十分挑剔,直到十九岁也并未许人家。如今秦奉时大约是大祸将至,趁着消息还没流传出去,秦家人便急着将秦太清出手,找来找去,找到了薛微之头上。
薛微之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他素有才名,日后必得官家倚重,秦太清多半不会受了苦。且薛微之身份低微,便是日后知道受了骗,也断然没有退亲的胆量。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便是秦奉时果真倒了台,还有国公府撑腰呢。只要皇后盛宠犹在,国公府便没有衰败的道理。
流珠见了薛微之后,她也明白,关于徐明慧的事儿,问了也是白问。流珠只与他聊了几句,便看透了此人。待将要告辞时,流珠终是一笑,平声问道:“钱押在薛郎君身上,儿再放心不过,只是还有一件事想要问问薛郎君。薛郎君进京前暂住在京郊的何处?可曾欠了什么风流债?又打算怎么还?”
薛微之闻言,目光立时警惕起来。他定定地看着流珠,笑了笑,道:“阮二娘,这债之一字呢,有人愿意借,才有了债。借的人,不一定只借了某一个人,对不对?娶这样一位风流债主,某不放心,不甘心,也做不到。”
他顿了顿,又道:“必是有人托了二娘来当说客,那某便说个明白。一来,那小娘子缠某缠的紧,某亦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这是你情我愿的事儿,她轻易托付时便该早有准备,怨不得某负心。二来,某既然应承了左卫上将军,明慧便成了不可能,饶是纳妾,也行不通。她那孩子,虽不知是不是某的,但某劝她,早早堕了才好。”
徐明慧被话本子搅得是芳心大动,连薛微之都没想到这小娘子对于亲亲摸摸如此随便,虽口口声声给了她承诺,心里却是看不上她的。更何况眼下有了秦家阿娇,薛微之更不会念着徐明慧了。
他说罢之后,掀衣起身,疾步离去,把怜怜气的骂了好一通。流珠却只是垂眸无言。
出了门,离了驿馆,流珠叫车架在博戏摊子前停下,想了想,拿了五两银子,笃定地压在了金十二郎金玉直名上。
待回了宅子里,流珠便去寻了徐明慧。那小娘子殷殷盼着消息,茶不思,饭不想,颓唐得很,直令流珠暗暗生恼,又十分忧心。
她款款走入屋内,徐明慧一见她,眼睛发亮,起身道:“微之他说了什么?他可会纳娶我?”
流珠道:“把饭吃了。儿便告诉你。”
徐明慧心急如焚,匆匆扒了几口饭,便又拉着流珠问。流珠并不看她,只温声说道:“你先前的话,说的不对。日子总是能过下去,甭管好过歹过,只要用心过,总会越过越好。说什么女儿家走错一步路,这辈子便毁了,这是哪家的鬼话?”
她这一番话说完,徐明慧噌地站起了身,目光发冷,道:“他不愿意要了儿,是不是?”
流珠还没说话,徐明慧一看她这眼神,立时明白过来,疯了一般地捂着肚子,飞快爬上床榻,用被子包裹着自己,蜷缩在床角,凝声道:“儿知道三婶觉得儿是个傻子,但是这个孩子,是儿最后的倚仗了,求三婶别伤了他。”
流珠急的要命,道:“你生了他做什么?他生下来,就是要受苦的。爹不认他,你一个人拉扯他,遭了人的白眼不说,你又能让他过什么好日子?他能吃穿无忧吗?他有钱读书吗?你最后累着的,是你爹娘和你哥,最累的,是你那宝贝孩子。不能好好养,就别随便生。你拿他当个让负心汉回心转意的筹码,怎么不拿他当个人呢?”
徐明慧闻得这一番话,心中大震,怔怔然地抬头看着眼前女人,复又垂下头去,默然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待徐道正再来时,听了这番情况,徐二郎颓然怒道:“我早该料到那薛微之不是什么好货色,只是又令三弟妹受了这等委屈,实在过意不去。明慧啊明慧,这孩子哟。我平日便不该听任丫鬟给她读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这小娘子平日看着乖巧,也不爱说话,可却长了个榆木脑壳,还不如我这个小老儿明白。”
流珠想了想,叹了口气,道:“小娘子不经世事,受人蒙骗,也不能全怪她不是?只是这堕胎的事,却要好好思量。若是用药流,凶险极大,以后便完全不可能再有孩子,太伤身子。儿知道汴京中有极高明的郎中,可用针灸之术堕胎,伤害能轻上不少。只是若用针灸之术的话,要反复施几回针,又如何能瞒过明慧呢?”
徐二郎垂着头道:“多事之秋,多事之秋啊。当时,真不该来这汴京城。爹娘和三弟送了命,大哥变了脸,转了性,这明慧,又惹出这等事。”他一愣,又紧张道:“莫不是因为祖坟被洪水淹了的缘故?”
流珠苦笑,只得一面用言语宽慰徐道正,一面又日日说服徐明慧,只盼她能回心转意,断了对薛微之那负心郎君的念想,甘愿堕胎,以后也好好过日子。眼下的这个宋朝,对于女子的元贞之身倒还算开明,那做过人家妾室、生过孩子的小娘子都能拿着嫁妆嫁个还不错的人家,只要多添些银钱,攒些嫁妆,搁明慧这儿大约也行得通。
数日之后,京试结束,东北军的事儿也暂时消停,傅辛难得轻松,一得闲,便召了流珠。流珠进了理政殿时,他正斜倚在锦纹卧榻上,一面眯着眼,信手翻看几个考生京试写的策论文章,一面剥着蜜橘,少有的惬意。
见了流珠,傅辛慵懒抬眼,环住她腰身,将蜜橘塞入她的口中,逼着她咽下,摩挲着她的唇,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沉声道:“朕不叫你来,你便不来,真是该好生教训一番。”
流珠将心上抑郁之思压下,不去想他与徐道甫、金十郎等人之死的牵扯,只缓缓一笑,小舌舔了舔唇边的蜜橘汁液,温声道:“官家日理万机,儿不敢贸然来寻官家,以免讨了嫌,落了埋怨。”
傅辛冷哼一声,又挑眉,看着她,沉声调笑道:“小娘子近日来又有烦心事儿了吧?这次来,只要将你傅家四哥伺候舒服了,哥哥便什么都答应你。”
流珠贴在他怀里,削葱根般的玉指将那几篇文章拈起,傅辛只拿眼凝视着她,并不阻拦。流珠翻了翻,见里面有薛微之的文章,也有金玉直的文章,平心而论,写的都很有条理,足可见得知识渊博,实在难分伯仲。
她暗暗思忖一番,转头对着傅辛笑道:“儿这几日,替官家想了个生财之法。眼下京试结束,汴京百姓们都跑到那博戏摊子上下赌注,赌谁是京试会元。这个答案,官家再清楚不过。官家只要按着那答案压,只管能大赚一笔,得几万两银子都不在话下。”
傅辛扯着她衣衫,将她搂到怀里,咬了下她耳垂,声音低沉道:“小娘子下赌注了没?你希望谁是会元?”
流珠垂眼,笑道:“儿自然是下了,只是儿胡乱下的,做不得准。”
傅辛将她的腰肢环得更紧了些,沉默半晌,道:“你说了,就是准的。朕全都尽着你来。”
流珠稍稍一顿,还没说话,傅辛就反身将她压倒,面上淡淡的,说道:“你押的金玉直。你对朕已有了猜测,怀疑是朕派那金玉其去挑拨你家小妾,唆使他杀人,然后朕又杀了金玉其。你心里有愧。”
流珠一怔,定定地看着他,只等着他的后话。傅辛却叹了一声,低声道:“你还是不信朕。金玉其确实是死在狱中,与朕无关。朕做了这么多坏事,哪一件没有向你老实承认?徐道甫被朕下了圈套,先是卖官,后是被污造反,朕都承认。只是这金十郎之事,朕却是冤枉得紧。”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这人城府深沉,虚伪成性,饶是他装的如此恳切,仿佛果真可怜,流珠也只是一笑,心里对他的厌恶愈深了几分。不过但看傅辛这口气,他多半是不知道那手帕的事的,看来应该牵扯不到操刀鬼萧奈。
傅辛看她眼色便看出来了,知她不信自己,心里的滋味也是复杂。他想找个真正懂他的人,但又怕人真的懂他懂到这般地步。他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儿,她仿佛只需一眼,便能看穿。
第24章 锦遭伤后从新制(四)
傅辛松开了她,斜躺在她身边,并不看她,也不再继续假意辩解,只是平声道:“便如珠儿所愿,朕让金玉直当这京试会元,好让流珠你能赚上一笔。他与薛微之各有千秋,难分伯仲,本来朕还真想过让薛微之拔得头筹的。今日下了朝,阮镰和那秦奉时的儿子分别来找了朕。你可知道他们都说了什么?”
流珠翻了个身,看着他的侧脸,想了想,道:“阮镰必是希望薛微之与秦太清的亲事能成的。听闻薛微之诗词虽做的一般,但是天文地理无所不知,亦秉行经世致用之道,官家爱才,必不会埋没了他。日后薛微之做了官,对于国公府肯定是个助力。他要么是跟官家举荐薛微之,要么是是想让官家赐婚。至于秦奉时的小郎君说了什么,儿却是猜不到了。”
傅辛点了点头,道:“没错。阮镰让朕赐婚,朕允了。至于秦奉时儿子,打的算盘却是可笑。你约莫也听说过,那秦太清对朕芳心暗许,拖着这么久不成亲,就是在等朕纳了她呢。今日秦奉时儿子还不死心,来替他妹妹说话,求朕纳她为内命妇,尔后又小心翼翼问起其父在东北之事,实在糊涂。”
流珠听着傅辛自己说起被人迷恋的事儿,虽知道约莫是真的,但还是下意识扑哧一笑。她这笑,令傅辛冷了脸。
那君王略微有些羞恼,钳着她的细腕,道:“笑什么笑?朕还不是为了你这小娘子。你那侄女,被薛微之搞大了肚子,薛家小郎君却始乱终弃,一心要娶秦家娘子。朕知道后,便想着为你出气。你侄女嫁了他也是受罪,不如让他伺候一个家族倒台、姑奶奶脾气的大小姐去,看他到时候高不高兴。你可知道,日后薛微之明白过来,肯定是要怨恨朕的,为了你,便由着他怨去吧。”
流珠心上一凝,抬眼看他。傅辛他眸光愈发深沉,撩了下她耳边碎发,温声道:“流珠,朕不能让你事事如意,朕有时候,着实无奈。只是朕不无奈的时候,定会让你如意。”
流珠嘴角一扯,下意识冷笑,可笑到一半,那笑容生生转成了一个温柔的微笑。傅辛看在眼中,心上微沉,竟觉得十分难受,亦有些愠怒,便不再与她多说,伸手去解她的盘扣。
流珠微微闭眼,骤然伸手,稍稍用力,按住了傅辛解衣裳的手。
“孝期之内,不得行房。儿知道,让陛下陪着儿一同守三年,绝无可能。那便一个月,一个月可好?陛下……”
她的声音里,难得带了乞求之意。她向来有骨气,便是再怎么屈辱,也从不求他。傅辛听入耳内,妒火高涨,冷声道:“朕不准。”
她嫁徐道甫,本就令傅辛恨得不行。如今她要替他守孝,拒了他的求欢,这自然令这位九五之尊火冒三丈,想那徐道甫,不过一介武夫,到底踩了什么狗屎运,生前让他这皇帝当奸夫,死了还要在这里挡着他的路,直令傅辛恨不得将徐道甫拉出来鞭尸。
傅辛话音刚落,将流珠外头罩衫扯开了来,里面素白色的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