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凌月垂下眼帘轻摇摇头,泪失了控制一滴一滴得连成了串坠落地上。
苏伯玉擦不完,叹息了一声,抽出了袖口的白色绣着兰花的帕子,拉起她的手塞入:“走吧,乘现在还能看见。回去后照顾好自己,别总是哭,记住我这些日子教你的。”
商凌月攥紧,点点头,
苏伯玉拍了拍手,一名黑衣人掀起床边的帘帷走出,苏伯玉下令:“护送陛下到昭阳台。”
说完对她道:“我会放过凤耀灵,你跟他去吧,我答应你的事情会信守诺言。”
商凌月闻言,低着头再未看他和孩子一眼,便低着头抬步向密道走去,脚步仓促似在逃避什么,黑衣人放下帘帷当即跟上。
垂落的帘帷晃荡着,就在此时,“哇哇”得细弱声音突然响起,苏伯玉收回视线,走到床边,俯身平静抱起孩子,看着他蜡黄满是疹子的小脸,耐心轻声哄着,片刻后感觉天色更暗了,走到灯烛旁点燃了蜡烛。
又过了三刻后,白天彻底变成了黑液,可孩子还依然再哭着,声音已变得沙哑无力,断断续续的,细若游丝。
商凌月听着传来的声音,仰头望着密道口,自从进入那一刻再没有向前迈动一步。
黑衣人拿着点燃的火把,看她迟迟没有动的意思,不得不跪下提醒:“夫人,已经过了三刻,不能再耽搁了,天狗食日只会持续一个半时辰。”
商凌月闻言才怔怔收回了视线,垂下眼帘压着泪:“你刚才叫我什么?”
黑衣人肃敬低着头:“尊主特意吩咐属下,日后见了陛下要称夫人。”
尊主,尊主夫人,商凌月闻言好不容易压着的泪水再次落下,当即抬手用帕子擦去了,耳边还有孩子的哭声回绕,便抬手紧紧捂住了耳朵决绝转身:“走吧。”边说边走向了蜿蜒曲折的密道深处,黑衣人看她在黑暗中跌跌撞撞,急忙举着火把追上,在前面带路,不多久就消失在了密道中。
半个时辰后,入夜的天地又再次变回了白天。黑漆漆的卧房内重复光明,蜡烛的光芒淹没在日光中,不见其明。
孩子许是因为见到了日光,彻底停下了哭泣,抿了抿小嘴,几乎透明的小手抓着他的手指,又睡了过去。
殿里又恢复了一片死寂,虽然暖温,苏伯玉却觉得清冷得厉害,不由抱着孩子走到窗边,望向外面,如雕塑般立着。还未彻底恢复的日光虚弱得透过窗户,惨淡无力地洒在身上,仿佛深冬的日芒,没有一点儿生机。
一刻后,天上的太阳黑影部分又比原来缩小了一半,此时像极被啃了一口的圆饼,光芒变得明亮刺眼了些,苏伯玉收回视线垂眸定在孩子身上,孩子的小鼻子两翼轻轻翕动着,气息极弱,房里静悄悄的,但也听不见。
又是一刻后,太阳彻底恢复了原状,普照大地,光芒万丈,他抱着孩子转身看向帘帷,绛红色的帘帷静止垂着,珍珠串成的流苏在上面闪烁着温润的光泽,可没有任何他想要看到的动静。
就这么站着又过了半个时辰,他收回视线看着像她的孩子,神思恍然低语:“你娘不止抛弃了我,连你也不要了,我一点儿都不想让她离开,可我就是说不出挽留的话,因为她不会留下,我太了解她,太怕她为难。这日后就只有我们相依为命,总算还有你陪着爹。”
说完他平静下来,传了芮娘,芮娘推门进入,偌大敞亮的房里,家具物什在日光下泛着光泽,哪里都不见商凌月,只有他一人,怀里抱着襁褓,暗惊,陛下去哪里了,跪下行礼:“奴婢见过统军,不知统军有何吩咐?”
苏伯玉到了床边坐下,将孩子小心放在锦褥上:“去拿碧玉膏,用玉碗乘来。”
芮娘领命赶紧去取。碧玉膏是去除疤痕和淤青的,统军要它做什么?
一会儿后,苏伯玉拿到了碧玉膏,命芮娘退下,净手后展开襁褓,轻手将孩子微微翻身,看着他满是红疹的小屁股上一团淤青,用食指沾了一些白玉色的药膏轻轻抹在上面,待药膏全部渗进去后他才停止,又重新包好了孩子,抱起他来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孩子稍微动了动,便窝在他怀里继续睡着。
一个时辰后,微不可闻的吱呀声响起,是密道口被打开了,帘帷接着被打起,黑衣人走出来跪在了他背后。
苏伯玉垂下了眼帘,将孩子的脸和光芒都阻挡在了外面,眸底一片黑影:“夫人的尸体处理好了?”
黑衣人低声答:“都照尊主吩咐的。接下来属下要做什么?还请尊主吩咐。”
苏伯玉沉默了许久,微微抬起眼帘望着孩子病重的小脸,看了半晌才道:“你传令曹平,让他把那个得过天花幸存的婴儿送入宫来。”
“是。”黑衣人领命当即离开。
房里又恢复了安静,他又低头专注望着孩子,微微躬着脊背,成了之前动都不动的样子。
也不知何时天色暗了下来,孩子中途一直没有醒过来,前两三天也都是这样子,苏伯玉抱得有些累了,换了换胳膊,转眸看看天色,为何还没有人传来消息?当即喝道:“高尽国!”
☆、第100章 渡过危机
卧房门打开,高尽国进来,见人在床边,赶紧压低声音躬身行礼:“奴才见过陛下和统军。”
苏伯玉闻言淡淡看了他一眼:“哪里来的陛下,过来。”
高尽国才被他弄愣了,狐疑抬眸看了下他身后,统军怎么了?陛下不就…
苏伯玉见他神色,骤然转眸看去,只见活生生的商凌月就站在距离他三步开外,双目泛红望着他,苏伯玉缓缓站起,抱紧了孩子,直愣愣得盯着:“你……”只说了一个字他却头一回不知道此时该说什么,
高尽国总觉得他们二人间怪怪的,可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儿,自己像是个多余的,悄然退出了卧房,关上殿门。
商凌月看他完全呆住不知所措,主动走到了他身边,伸出手:“把孩子给我吧。”
苏伯玉低头,见她手心里有指甲刺破的血痕,眸光终于有了波澜:“为何没走?”
商凌月见他眸中的情绪,避开了他的视线,垂下眼帘凝注在孩子身上:“我舍不得孩子,我是个不孝女,对不起父母。”说着喉间堵得窒息,她将涌到眼中的泪水都压了下去,才继续道:“我耳边总是响着孩子的哭声,我离不开孩子,我怎么能在他病重的时候抛弃他,可我也想回家,父母还等着我,他们没有我会多么痛苦,我该怎么办?你说我该怎么办……”说着说着她的眼泪还是流了下来。
苏伯玉看着她言语间心力交瘁强撑,赶紧就将孩子轻放在她双臂上,商凌月一抱住就低头把整张脸都埋在锦缎上,紧紧搂在胸口。
苏伯玉听见她压抑的哽咽声从襁褓中传来,走近一言不发伸手将她拥在了怀里,手指在她背上安慰抚着。
良久后,商凌月抱着孩子突然晃了晃,苏伯玉赶紧抱紧了她,晓得她已经是身心俱疲到极限,搂着让她坐到了床上:“歇息一会儿吧。”伸出手要抱离孩子。
商凌月一侧身就猛得避开了他,苏伯玉不得不按住她的手,安抚道:“你今天太累了,躺下歇歇,把孩子放在旁边,任何人都不会碰,我也不会抱走,病儿随后几天都需要你看顾,若是休息不好,你病了谁来照顾他?听话。”
商凌月闻言看他眸色认真,紧绷的脸色才微微松动:“不要让奶娘抱走!”
苏伯玉晓得她是因上次的事才如此,现在只有这孩子才能安慰她,颔首答应她:“我不骗你,放心。”
商凌月点点头这才转身小心把孩子放在了床上,俯身去脱鞋,苏伯玉却早已先她一步蹲下给脱好了,商凌月累极坐着不再动,苏伯玉又扶她躺下,商凌月小心避开孩子侧躺下,将孩子挡在自己和墙壁只之间,苏伯玉展开锦被盖至她腰间,她才阖上眼睛,未几沉沉睡了过去。
苏伯玉起身放下帘帷,便坐在床头低头望着她,看着看着手指不由落在她额际轻轻抚着:“高尽国,去准备晚膳。”
卧房门口伫立的高尽国听见命令,应声赶紧去吩咐。
也不知睡了多久,听到了孩子的哭声。
商凌月骤然睁开眼,见苏伯玉正俯下身要隔着她抱起孩子,登时清醒过来坐了起来:“我来。”说完就抢先抱起来,看他是饿了,掀起衣襟,孩子得了吃的瞬间止住了哭声,只是小嘴吸得很是急促,只有他饿得狠了才会如此。
商凌月看着他着急皱着的小脸,比之前难受沉睡的样子多了许多生机,一股热流涌入心间,只觉不再是那么无望,手指抿了下他的小额头:“慢些。”
苏伯玉则立在床头看着她们母子二人。
一会儿孩子吃饱了,但没立即就睡着,睁着小眼睛呆呆望着她,肿起的疹子布满了整个脸,怏怏虚弱,没有了往日的活泼,也不咿咿呀呀,异常乖巧的躺在怀里,商凌月想着往日他在怀里咯咯欢闹,一刻都不能安生的模样,嘴里又有些发苦,换了个姿势,竖抱着他下了床,苏伯玉扶住她,给她穿好了鞋。
孩子赶忙搂住她的脖子,生怕掉下去,就这么一瞬间还能见到往日的机灵劲儿,随即便蔫蔫地靠在她怀里。
商凌月抱着他在房里来来回回的走动,边走边说着:“娘带你晃悠晃悠。”
病儿抬起小眼懵懵懂懂看了她一下,见她眸光温柔,咧开小嘴“啊”了一声,便矮下身去,继续虚弱地窝在她怀里,一动也不动,没过多久小眼皮就疲倦耷拉下来又睡了过去。
就在此时,高尽国进来问可要传膳,苏伯玉走近她问过后允准,晚膳传入后,她才把孩子放在了床上。
用膳间,她却只见苏伯玉看着她用,停下,抬眸看他,这才注意到他眼底有血丝,有些心疼,低声问:“你怎么不吃?你都没用午膳。”
苏伯玉看着她:“我现在还不饿,你吃吧。”
商凌月哦了一声,便低下头继续用起来,用完后才想起好有事情没说:“不要让你的人送婴儿入宫,病儿一定会痊愈,我绝对不会让他出事。”
苏伯玉看她完全感情用事,孩子究竟如何,没有人敢肯定,但也没有反驳,轻轻点了点头:“随你。”
第二日,天明以后,商凌月发现孩子身上的本只是疹子的地方全都变成了水疱,而且体温烧得吓人,小脸烧得通红,比之前一开始的高烧还严重,惊得胆颤,慌传韩卧来看。
韩卧脱了孩子的衣服查看了所有红疹,见大部分都转成了水疱,本还是忧虑的面上顿有了喜色:“好消息!”
商凌月不解赶紧问他,韩卧给孩子穿好衣服后,才详细告诉她,很多孩子都过不了出疹这一关夭折。疹子出来是好现象,康复的可能性增大了。商凌月听罢欢喜坏了,韩卧又嘱咐道:“若是顺利,孩子身上的这些水疱会变成脓疱,逐渐干燥,结成黄绿色厚痂,到了这会儿,陛下要特别小心,小皇子会觉得剧痒难忍用手抓挠,容易留下疤痕。”
商凌月一一记下,忙不迭点头:“我知道,到时会注意的。”
韩卧继续:“那时候皇子的体温也能降下来,病情会好转,再过数日就会开始脱痂,这便算是痊愈了。”
就在此时,“统军到!”话音刚落下苏伯玉走了进来,看商凌月和韩卧脸上微微带着喜色,定是孩子的病出现了转机,几步走近:“韩先生,皇子今天怎么样?”
韩卧刚要说,商凌月已扶上了他的胳膊,高兴说了刚才的话,苏伯玉看她竟然忘记了在别人面前伪装,反手轻按她激动的手,不动声色拂开,商凌月暗怔,才想起韩卧还在,见他接着行礼,让他起来,苏伯玉才转向韩卧行礼笑道:“皇子病情有好转,韩先生功不可没,苏某代陛下在此谢过韩先生。”
韩卧急忙扶住他:“苏公公不必如此,是皇子洪福齐天,韩某没做什么,如今皇子只是好转,切不可大意。”
苏伯玉笑着颔首:“苏某记下了,有劳韩先生再辛苦些。”
韩卧笑道:“苏公公客气,韩某先告退,给皇子熬药去。”
苏伯玉颔首,目送他离开,这才看向正在给孩子穿衣服的商凌月道:“还有个好消息,京都的瘟疫已经得到控制,再没有新增病人,各地的奏报过不了多久就入京了,照这情况看,应该也是好消息。”
商凌月听完抱起孩子,转向他复杂道:“总算熬出来了。”苏伯玉凝视她坚韧不屈的面容,笑笑,轻按在她肩头:“是啊。”
接下来一个月,孩子的病情变化都在向他们期望的好方向进展,商凌月看着孩子身上一天天增多的厚痂,脸色和精神也渐渐好起来,孩子的体温降了下来,每日也不再蔫蔫的,醒来都会呀呀得跟她玩一会儿,苏伯玉也就专门挑着孩子醒来的时候来看他们,卧房里传来的声音,让死气沉沉的紫宸殿总算有了活力。
等孩子彻底度过了危险期,身上的厚痂都脱落时,天气已经大暖,柳枝发芽,地上抽青,灰蒙蒙的皇宫有了生机勃勃的绿意。
这日早上到了上朝的时辰,苏伯玉叫醒她,她穿好衣物后,看着还在熟睡的孩子左眼皮和额头上的两处疤印,刺眼得很,转向苏伯玉叹息道:“我怕宫女们尽不上心,已经很小心了,没想到还是留下了,只怕这些疤会随着他长也一起长。”
见苏伯玉要给戴皇冠,商凌月说完后站正,苏伯玉给她戴上后,才安慰她道:“无妨,男子有些疤痕也不打紧。”
商凌月透过眼前的珠坠瞟他:“你的脸好看,没人会说,你肯定那么说了”
苏伯玉闻言脸上倏然浮现笑意,抚了下她的肩:“孩子活下来比什么都重要。日后绝没有人敢因相貌轻视病儿,你不用担心。”
说着顿了顿,他微微眯眼回忆道:“我小时被人背后说的也不少,但现在我还在这皇宫中,那些人却不在了。”
说到这里抚着她的脸笑道:“日后我肯定不会让孩子受委屈,放心,相貌没什么。”
商凌月怔了下,她也只是随口那么一说,并没真把病儿的相貌放在心上,没想到引出了他这些话,看着他双眸的目光不由多了几分探究之意,苏伯玉看见,未做掩饰,自然而然转身对奶娘吩咐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