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碧桃轻轻合上房门后,谢清岚拿起她放到床边柜子上的荷包。
荷包做的很精致,无论是裁剪,针脚,还是袋口均看得出来出自上等绣娘的手,远远看上去不过是石墨色荷包,虽然颜色不常见,但也很普通,等拿到近处看,才能发现这荷包的精致。
夏日树木繁盛,荷包挂在低低的树枝上,掩于绿叶之后,轻松避过来往行人的目光。
自安国公府出事结束后,黄公子便再无来信,此时谢清岚仔细盘算一番,手持荷坐在床上又沉思良久入宫的事情。
距离明年的选秀还有约莫半年的时间,期间不知道会再发生什么事情,这只荷包应该会依旧时不时送来消息。
她想了想,唤了碧桃进来,把荷包递给她说:“你去,把荷包放到窗户外面的台子上。”
碧桃惊悚的看着自家主子:“姑娘…”
谢清岚看她的样子,笑说:“放心,里面没什么东西,我只是怕某些东西还想着咱们住在主屋,送错了位置。”
***
第二日一早,谢清岚同小陈氏用完早膳,亲自去跟赵氏打了声招呼,便往靖国公府去。
临走时,赵氏嘱咐:“世子夫人同陈姨娘多年不见,怕是有很多话要说。若是她留你们吃饭,打发人回来说一声就行,只管答应。”
小陈氏颇为感激:“多谢长嫂体贴。”
等二人要跨出房门时,谢清岚回头冲赵氏眨了眨眼。
赵氏笑了笑,这个机灵鬼,肯定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会让大陈氏把事情同小陈氏说道清楚的。
其实,即便赵氏不叮咛,大陈氏也准备好好同妹子谈谈。
昨日谢清岚送来帖子后,大陈氏是即喜且悲。
自从亲妹为了自己的心意,嫁入谢家,大陈氏就再没有见过宝贝妹子。一开始,谢臻在京城入翰林院,两人倒是离得近。可别说大陈氏自己被妹子的行为气得半死,就是齐州那边也翻了天。在妹妹毫不动摇的行为下,虽然没有断绝关系,但也离这不远了。
谢臻就算有才华,就算入了清贵的翰林院,又能怎么样?
他要爬多长时间,才能够爬到京城的富贵圈子里,才能够入得了权贵们的游戏?是,这个圈子里是有不少肮脏的地方,这个圈子里的男子大多数把女人看的毫不重要,陈家又在走下坡路,是不可能找到一门特别出色的婚姻。
但也不能这样就嫁出去了?宁可当妾,也要嫁!
那样的嫡母,谢臻又是庶子,日后的生活必定有太多的坎坷和不顺心,光冲着这一点,就是主母也不能答应。
前几年,大陈氏拒绝来自谢家的任何书信,哪怕知道自己妹妹有了孩子,她也不闻不问。
可慢慢的,也许是某一日,小陈氏身边的人送来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也许是某一日,莺儿若有若无的同她说起小陈氏在谢家的困境,她终究有了一丝动摇。
冰冻的心缓缓融化,到底是疼了十几年的妹子,她渐渐接受了现实,只是依旧对此事有所怨言。直到有一天,小陈氏随夫去外地任职,走的时候给大陈氏去了一封信。
“阿姐,我愧对了家族,愧对了亲人,始终欠了你们一声对不起。然而,我从始至终,都无愧于自己,直到现在,我依旧坚信那时候做的决定是正确的。天底下又能有几个人,同谢郎那般爱我,又能让我动心?又有多少人,能够相遇,走到一起?我未出阁时,见惯了貌合神离的夫妻,看多了争宠斗权算计一辈子的女人,便一直期待,能有一个人带我走出这样的恐慌。如果不是王老夫人,我的生活会更加幸福,不过这样也好,谢郎对我愈发体贴,而且,我也怕某一日,太过完美的生活会被上天夺去。”
“同你说这些话,不是为了奢求你原谅我的行为。只是,我真的很想念你,马上我就要同谢郎离京了,不知道日后是否还有见面的机会。许是害怕你拒绝,所以,要出发才命人送给你,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在离京的路上了。”
“希望有朝一日,能同阿姐再次相会。”
大陈氏默然良久,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说了两声“罢了”,又命人向齐州那边传递消息。
不解,隔阂,愤怒随着时间的推移如江水东奔,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只有浓浓的思念。
在这种情况下,大陈氏原本只有激动的份儿,然而昨天一看谢清岚的发来的帖子中夹带的书信,又是极为担忧。
到底多年不在这个圈子里了,妹子对于圈内的事情缺少门路了解,平日不接触,对政治风向的敏感程度简直可以降低为零了,而且还纵容王氏上谢府门前撒泼。
入宫这件事情,是撒泼就能解决的吗?赵氏在京城那么些年,还打发不了一个泼妇吗?
大陈氏再激动再高兴的心情也染上了不少担忧,妹子不想阿岚进宫也好理解,但看问题的水平被王氏给拉低的档次,日后,若阿岚真的进宫,有人想要从谢家入手,妹子再着了道怎么办?
不行,一会儿她要同阿妹好好说说这些事情。
☆、第30章 阿岚的办法
谢清岚和小陈氏坐上车,前往靖国公府。
小陈氏有些忐忑不安,她的眼神不断游移,又时不时低声询问谢清岚:“你姨母精神如何?”
“她最近同你提起过阿娘的事情吗?”
“你…”
谢清岚打断小陈氏的问话,笑着说:“阿娘不必担心,姨母虽然不曾提到过这些事情,可是平日能看出来,她是十分想念阿娘的。”
小陈氏闷声说:“你不懂。”
谢清岚乐了:“我有什么不懂的?不过就是阿娘你离家出走,姨母前几年才原谅你。又是十多年没见过面,虽然保持书信来往,可到底没见真人。现在突然要面对姨母,你又有点近乡情怯的情绪了,我说的可对?”
小陈氏瞪了她一眼,郁闷地说:“你都说出来干什么,我问你了嘛?”
谢清岚说:“我若不说出来,你就说我不懂。我这说出来了,你又怪我,哎呀,阿娘的女儿真是不好当。幸好我早有先见之明,昨日便打发人来通知姨母,否则,怕是阿娘现在还在府里犹豫着呢。”
小陈氏被自家女儿说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便不再搭理谢清岚,她略微撩起一点帘子,看着繁华京都天子脚下,心里感慨万分。
谢清岚装作不经意的观察小陈氏,看她的神色有些唏嘘,也撩开帘子看了一眼,笑说:“阿娘这是想起我小的时候的事情了?正好走到咱们以前逛过的地方,您还记得嘛?当时爹爹和阿娘还牵着我的手,站在这里同小贩讨价还价呢。”
小陈氏被她的话带走了思绪,回想当时幸福的时光,也不由笑道:“是啊,那时候你还小,一转眼,你都这么大啦。”
母女两个聊着天,不知不觉便到了靖国公府。
小陈氏比之前更加紧张不安,似乎靖国公府里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她往左边扭转头,又往右边看看。
马车停下来,小陈氏看向女儿。
谢清岚来了靖国公府多次,知道这不过是先命人通传一声,待开了门,马车还要再驶过一段路,她们才下车,便说:“阿娘别心急,等到了地方,自然有人来请我们下车。”
这一段路不长,谢清岚很是轻松,于她不过是又一次来见姨母,跟往常并无区别。但是,于小陈氏而言,却是每一刻都在煎熬,心“扑通扑通”跳的飞快。
终于,有一个丫鬟在外面笑着说:“请夫人同大姑娘下车。”
听到这句话,小陈氏更是尴尬:自己的亲姐是世子夫人,而她不过是普通官员家里的妾室,自成婚到现在,十几年几乎没有人尊称她为夫人,如今在亲姐的这里虽然丫鬟照顾的称她是夫人,但也让她心酸无比。
谢清岚一下车,便朝大陈氏扑去:“姨母,你看我给你带来了人。”
大陈氏也十分紧张,她迫切的想要看到亲妹,此时想到亲妹的遭遇经历眼泪直掉,旁边的莺儿连忙递给她手帕,大陈氏略擦了一下,舒缓情绪,拍了拍谢清岚的肩,说了声“好”,便眼睛注视马车,似乎离开片刻视线里面的人也能不见了。
终于,帘子掀开,小陈氏下了车。
大陈氏的眼圈立刻红了,她走上前去,抱住小陈氏,眼泪再也克制不住唰唰直流,哽咽的说了声:“阿妹。”
小陈氏哭的更是汹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谢清岚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心里也颇为动容。
过了约莫一刻钟,大陈氏首先平静下来,她一手握住小陈氏,另一只手拿过帕子擦拭眼睛,说:“走,咱们进去说。”又朝谢清岚道,“光在旁边看着,也不来劝劝。”
谢清岚笑说:“阿娘与姨母见面喜极而泣,这是大好事,我劝什么?”
大陈氏笑道:“就你会说。”
待进了屋子,莺儿奉上茶点后,大陈氏便笑着说:“阿岚,院子里菊花已经有不少开得了,你不是说还要宴请各府小姐赏花吃螃蟹吗?让莺儿带你去看看,喜欢上哪一盆便拿走。”
谢清岚起身,打趣说:“姨母小气,我把阿娘带来,那么大的功劳,姨母却只许我一盆花。”
大陈氏笑说:“听你这么一说,我好像确实不大方。罢了,便许你三盆,再多,你倒还不如邀人到国公府开宴呢。”
谢清岚笑说:“哪有这样的道理,姨母又同我开玩笑。”
说着,谢清岚微微行礼,退了出去。
待屋门再次关上后,大陈氏看向自己的妹妹。
俗话说得好,相由心生。对于一个无法在外活动交际的女人来说,更是如此。如果她生活在愁苦的日子里,心生嫉恨,对周围抱有强烈的敌意,那她的面目便会愈加丑恶。而如果她内心平静,笑容祥和,眉眼低顺,日子过得蜜里调油,那她的容貌也会愈加璀璨靓丽。
小陈氏明显属于后者。
虽然人已年过三十,但小陈氏半点风韵不减,反而经过时间洗髓后更加的美丽动人,由内而外散发出温柔的气息,一双眼睛灵动如蜻蜓点水,目光里没有丝毫怨恨,嘴角笑容的每一弯弧度都透露出幸福的光芒。
从娇宠的世家女到一介普通官员的妾室这其中翻天覆地的变化似乎没有给她带来分毫伤害和犹豫后悔。
确实,一切如她在临行前同大陈氏说的那样:“我从始至终,都无愧于我自己,我依旧坚信那时候做的决定是正确的。”
过了良久,大陈氏才开口:“你这些年过的好吗?”
小陈氏点头:“谢郎一直待我很好,原本他想让我管府中中馈,被我推拒了。如今,我只是在王氏实在办了不妥当的事儿以后才出来描补一二。”
大陈氏叹了口气,说:“那便好。她那样的见识当主母夫人,只能让人耻笑,你的身份掌管家务又确实会被人说道。”王氏出错后,阿妹再出来圆个场,水平高下立见分晓,看见阿妹如此懂事,谢臻想必对妹妹更加离不开了。
不过,这一切说破就没意思了。
知道阿妹依旧对这些事情看得明白,不去争一时长短,大陈氏便不再去管谢府的那档子事儿,直接提起谢清岚入宫之事:“我听说王氏在谢府门口闹事撒泼,是为了阿岚入宫之事吧?觉得进了宫就有荣华尊宠?”
小陈氏正色起来:“王氏确实想让阿岫顶替阿岚进宫,从荆州到京城一路怨气。”
大陈氏又说:“那你呢?我听阿岚说,你一点也不希望她入宫为妃,所以对王氏的做法想法颇为纵容。”
小陈氏低头道:“阿岚从小便让人省心,唯独婚事不顺。阿姐,此次进宫即便是皇帝暗示,那又如何?皇帝还能事事都保护阿岚?后宫美人众多,上有皇后贵妃育有皇子地位高绝,下有众多佳丽翘首以待皇帝宠爱。我在谢家过惯了幸福日子,不想让阿岚去受那份子委屈。今日一来,也是想讨阿姐的主意,咱们顺水推舟…”
“这事断无商量的余地。”
大陈氏打断了小陈氏的话:“阿岚的身份不仅是谢家庶出的大姑娘,而且是未来靖国公的外甥女,阿岫虽然是嫡出,但在身份上反而不如阿岚对时局的影响更大。”
谢家是清贵,无世家根基,靖国公府是世家对皇帝忠心,有根基,却又同谢清岚隔着一道关系,可以说,现在没有比谢清岚更适合入宫的人了。
“而且,”大陈氏目光变得更加严肃,“皇上亲眼见过了阿岚,传到谢家的口信虽然只是命谢家奉女入宫,可实际上,皇上从一开始的意思就明确的说让阿岚进宫,口信又是从靖国公府走出去了,这其中的缘由,你还不明白吗?”
小陈氏愕然。
大陈氏又道:“你对这些事情毫不了解,便纵容王氏胡闹,已是极不谨慎小心。赵氏虽然不说,可谢尚书在官场上混了那些年,必定一看便知你不想阿岚进宫。如果可以,我也不想阿岚入宫,就是再去榜下捉一个人回来我也愿意,可这件事情是你想便想,不愿意便可以推拒的吗?”
“京城有我照看,阿谦又是皇帝昔日伴读,如果有半分方法,我也会从中活动,派人去荆州为你送信。可现在阿岚入宫已经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事情了,而是谢家同靖国公府的态度。答应的直截了当和最后实在拧不过皇帝才答应,是完完全全的两回事。”
小陈氏连忙说:“阿姐,我…”
大陈氏注视着妹妹,叹了口气说:“阿妹,无论你在谢家过得如何幸福,谢臻待你如何,你都回不去了。”
小陈氏低下头,沉默不语,过了半响,说:“阿姐,是我糊涂。”
大陈氏摇摇头:“不管怎么样,事已至此,便好好走下去。你过得好,我也就放心了,我看着阿岚的性子到宫里也未必吃亏。说起来,阿岚虽然像你内柔外刚,可比你却更会说话,我冷眼看她在交际场上应酬,是个心里有数也不反感抗拒的人。”
小陈氏听阿姐提起女儿,也笑了:“她素来很有自己的主意。”
谢清岚挑了三盆花,命人回头送到谢府上,估摸时间差不多了,便带着碧桃回来了,一进门,看阿娘和姨母笑眯眯地聊天,放下心来。
大陈氏果然留了两个人午饭,又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