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翎和璃子逸两人共同昏睡,一睡便是七日。林翎醒来之时,涂山颜渊正端坐在桌前,背对着林翎独自吃茶——动作之优雅,让林翎一时晃神,竟辨不清今夕何年。
涂山颜渊仿佛感觉到什么似的,迎着林翎呆愣的目光,转过身来——那慵懒而优雅的气场,的确无人能及。
林翎看清涂山颜渊的脸之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匆忙掀开被子,准备下床。
“你要做什么?”涂山颜渊本来清冷的脸色,此刻竟染上了一层诧异和慌张,“你体寒身虚,不便下床活动,还是卧于床榻比较好……”
林翎顿了顿手中的动作,张嘴第一句话便是:“羲和灸舞让你来的?”
涂山颜渊的脸色沉了一沉,反问林翎:“难道你觉得本公子该听从羲和灸舞的安排?”
林翎脑海重现了那日初见涂山颜渊的场景,这一身的气场的确很难被谁操控。林翎的心情顿觉轻松了不少,想都没想,紧接着问了一句:“那璃子逸如何了?”
涂山颜渊见林翎如此心急,不由自主地挑挑眉毛,并不作答。
林翎察觉自己失礼,遂缓和了语气,柔声问道:“多谢蓝澈公子出手相救,不知公子是否见过与林翎一道的子逸公子?”
“那很重要?”涂山颜渊问题一出,连自己都吃了一惊。
林翎脸颊一烫,却仍旧一脸从容地应了一句:“子逸公子数次出手相救,如此大恩对于林翎自然重要!”
“哦?”涂山颜渊再次挑了挑眉眼,悠然启唇,“那此次本公子救了林姑娘和子逸,是不是也配得上林姑娘的‘重要’?”
林翎听到涂山颜渊的话,知道璃子逸定是获救,先是一喜,后又想到涂山颜渊此话仿佛有所指代,又有些嗔怒,却又不好发作——与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这样,他每走一步,必定是有目的的,即便“不小心”救了你,也一定要从你身上揩点油,否则,可就浪费了这救人的力气。
涂山颜渊仿佛看透了林翎的心思,忽地扬声大笑起来,朗声道:“林姑娘不必多虑,涂……咳咳……蓝澈并不若你家太子一般好算计,不过诚心与姑娘交好尔!”涂山颜渊的语气郑重,让林翎忍不住为自己的多心不好意思了一回。
“是林翎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林翎拱了拱手算作赔罪,“那……林翎是否可以随公子去看看璃……子逸公子?”
涂山颜渊笑笑,应道:“子逸耗损过重,一时半会也难以醒来,林姑娘身子又过虚,此刻若是为了去看子逸而沾惹了寒气,一来我蓝澈定要自责不说,二来子逸醒来也定不会让我清静的……”
林翎这才反应过来,涂山颜渊称呼“璃子逸”为“子逸”,与羲和灸舞的“子逸公子”完全不是一个亲疏度的,刚想张嘴询问什么,就被涂山颜渊打断:“林姑娘也累了,还是多加休息得好……”说着,涂山颜渊已经起身,准备出门。
林翎匆忙出声打断涂山颜渊的动作:“敢问澈公子,我们现身处何处?”
“灵隐村!”涂山颜渊顿了顿,一挑唇角,“就是你上次避难的村子~”
林翎心中疑虑再起,竟再次被涂山颜渊看透,涂山颜渊温和地笑笑,柔声道:“林姑娘只管安心住着便是,反正子逸也常来我这地角蹭个安闲,多点人气,倒还热闹!”
林翎这才知道原来灵隐村是眼前这“蓝澈”公子的地盘,难道上次救自己的人……也罢,早晚会知道的!虽然林翎并不觉得“蓝澈”是个喜欢热闹的主儿,但听“蓝澈”如此客气,便礼貌地回应道:“那林翎就多谢澈公子了!”
涂山颜渊点点头,悠然迈出门去。
酒家何处有
林翎卧于床榻又休息了几日,实在觉得无趣,时不时想要蹭出去散散心,无奈“蓝澈”“盯”得紧,时不时就来林翎这里“抽查”一下,为林翎看诊。林翎猛然间有些明白“甜蜜的负担”大抵是怎么回事了——虽然被一个万事皆不上心的帅哥记挂的确是个好事,但如此频繁地“记挂”倒真让林翎抑郁了。
这日,林翎终于“下定决心”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探查了好一会,确定四周无人之后,林翎才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准备出去走走——镂着精致雕文的木门,随着林翎的动作,轻轻开启一条缝隙,林翎往四下看了看,似乎没有不妥,便又将门轻轻向外推了推,然后如做贼一般,将身子从那并不宽敞的缝隙里“钻”出门外,紧接着迅速合了门,转过身来。
林翎还没来得及窃喜,就已经石化在原地——那端坐于樟树之下,端杯细品的“天外来客”不是“蓝澈”公子,是哪个!林翎将自己顿在原地,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林姑娘,这是准备去哪里?”涂山颜渊放下手中的酒盅,挑起凤目,似笑非笑地望着林翎。
林翎自然也是脸皮不薄的主儿,被涂山颜渊这么一问,灵光一闪,答话也接的流畅:“屋中实在无趣,林翎闻门外杯盏之音,遂出门查看……”
“哦?看来是本公子吵到姑娘了……”涂山颜渊勾了勾嘴唇,抬手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道,“如此,也好,蓝澈听闻姑娘亦是会品之人,不若与蓝澈一起品评一下这新酿好的酒水如何?”
林翎思量反正闲来无事,不如就过去坐坐好了——反正他蓝澈酿酒的手艺着实是第一无二的,而且不过是帮忙品评,又不是多有意思的事情,自己肯定不会对这个感兴趣——林翎不知道的是,此刻的胡思乱想竟一语成谶,在此后的许多个无聊的岁月里,皆是这一人一坛两盏陪着林翎熬过去的,虽不成乐趣,却终成了林翎生命里最珍贵的记忆。
林翎若有所思地来到涂山颜渊身边入座,回神已被这悠长的酒香所吸引——浓郁馨香,飘渺柔长,没等入口,就让人对这酒水的口感想入非非——宛如那倾城的女子随风起舞,不困于情景之中,却安得一方水土,自成一片图景,翩跹而来,飘忽而去,美得是那样鲜明,却永远无法抓紧……林翎忍不住伸手去取酒杯,却被涂山颜渊一把拦下。
林翎不由自主地撇嘴,但闻涂山颜渊一声浅笑,温柔而语:“姑娘身子未愈,不宜饮酒,虽说下床走动已不成问题,但亦不好任性妄为!”涂山颜渊的话虽温柔,却让林翎听出了几句端倪——这“蓝澈”公子果然就不是什么大气的主儿,不过因为林翎不遵医嘱,下床走动还将一干事情推到涂山颜渊身上,导致涂山颜渊不爽,这不,马上就来报复的,酒水飘香勾人心魄,我邀你品酒,只允你闻闻,却不让你喝!真心气煞林翎。
林翎撇撇嘴角,回复道:“澈公子邀林翎评酒,却不允林翎品尝。单凭这闻酒就能断出酒水优劣的本事,林翎着实没有,还望公子海涵!”说完,林翎拱手一礼,便要起身离开。
涂山颜渊挑唇微笑,抬手举杯,放于口鼻之间,微闭双目,深吸一口气,道:“一杯倒也不妨事,林姑娘,请~”
林翎可是出了名了好马不吃回头草,刚才涂山颜渊那般,已经让林翎忍无可忍了,这一刻虽是转变了态度,邀请林翎品尝,林翎也不稀罕!林翎刚想拂袖离开,但听涂山颜渊再次开口:“倒是不若‘风花雪月’~”一句话便将林翎的魂儿勾了回来——上次那坛“风花雪月”着实让林翎记忆犹新,那缠绵悱恻、百转千回的性子,真真的一提起就让林翎忍不住想要再品尝一回——虽然此次这酒并非“风花雪月”,但那酒香的气场较之却不逊丝毫,加之涂山颜渊以“风花雪月”为饵,到底还是成功诱到了林翎这只喜欢“猎奇”的“馋猫”上钩。
林翎转过身来,抢过涂山颜渊手上的酒杯,一饮而尽,一股清泉缱绻下肚,暖意骤现,荡漾开来,熏红了林翎白皙的脸颊——着实是美!清雅却不失韵味,艳丽却不俗落,一盏下肚,如若春风拂过万里河山,满眼皆绿,身心俱暖!
“如何?”涂山颜渊将林翎脸色的微妙变化尽收眼底,却还是忍不住想让林翎亲口来评述一下这酒中滋味。
“万千滋味,皆得一‘品’字尔!”林翎的确是个极其聪明的,那酒滋味曼妙,任你是口舌生花,怕都难以描述得完全,再加上涂山颜渊本就是评酒的行家,任林翎如何巧言,也恐难得大家之心。“品”字三口,不过是劝涂山颜渊自己尝一尝,亲身体会到的,自然是最准确,最真实的。
“好一个‘皆得一品字尔’!”涂山颜渊朗声大笑,举杯饮尽,“天下知酒者,独林翎尔!”
林翎摆摆手,道:“不及公子!”
涂山颜渊挑起凤目,唇角含笑:“姑娘过谦了——蓝澈这新酒刚成,寻得林姑娘这厮缘分,不若就请姑娘赐名,以筹这‘知酒’之情!”
林翎亦是挑唇而笑,答曰:“澈公子谬赞,不过这美酒着实与林翎有缘,林翎就斗胆班门弄斧,望不贻笑大方得好~”
“哪里的话,林姑娘秀外慧中,蓝澈新酒得姑娘题字,可是它之福气!”涂山颜渊唤来鸢尾布好纸笔的功夫,天空已经淅淅沥沥地下起细雨。
林翎以笔蘸墨,提笔做沉思状:“酒气香醇,酒味缱绻,若即若离,如梦似幻,自成一派脾性——犹如美人一般,美哉,妙哉,飘忽哉,渺渺哉——不若就叫‘国色天香’!”林翎落笔,一挥而就,四个大字,矫柔温润,明秀清丽——涂山颜渊眼眸一亮,片刻又恢复了平静。
“好名字!”涂山颜渊拍手称赞,三个字之后便没了下文。
林翎书毕,将笔落于砚上,抬眼观雨,自是没有理会涂山颜渊——连绵细雨缠绵落下,像极了某人柔亮的发丝,随风飘洒。林翎伸手去接雨丝,不若前几日天气的清凉,雨丝触及手掌,散出点点暖意。
“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林翎和着这含着酒香的细雨忽然间想起了这个诗句,虽然离清明已远,但那纷纷坠下的雨丝却与记忆中的清明别无二致。涂山颜渊仿佛看得透林翎的心思一般,轻扬的嘴角竟不由自主地又扩大了几分,终却没再出声,不忍断了这清幽的图景。
黄梅时节雨
这南方的雨季说来就来,自林翎上次与涂山颜渊对饮勾出了雨神算起,这连绵细雨已是chan绵了三四日。林翎真心怀疑那“蓝澈”公子的手艺是不是真的已经出神入化到能够gouyin神仙的地步了,如今此番场景倒让林翎暗暗在心里认同了一下自己的猜想。当然这雨季也并非好过的,同是北方姑娘的林翎和璃沁虽说都曾长期在南方“求学”(林翎在南方读大学,而璃沁随师父所居住的云崖亦是南方某地),即便如此,两人却始终适应不了这南方的潮气,因此,此时的天气无论是对璃沁的身体还是林翎的灵魂来说都足够煎熬。加上雨天不能出门,林翎被困屋中已是四日,心中顿觉烦闷难遣,却又无处寻乐,遂坐于梳妆台前练习绾发梳头。
院中箫声骤起,清亮铿锵,婉转悠扬,声声含情,情中融景,如怨如慕,如念如诉。林翎忍不住侧耳倾听,眼前画面浮动,整个心神都融入那箫声飞往九霄云外,一览天下有情人,花前月下,举案齐眉,本是人间妙景,林翎却眉头一皱,悲由心生。
那箫声仿佛测得出林翎的心思一般,曲调一转,一散之前欢愉,悲悲切切,哀怨绵延,闻者伤心,见者流泪,林翎的心脏狠狠地疼了一下,起身来到窗边,伸手推开窗户——箫声骤停,男子一袭白衣立于庭院,闻声停箫,回头查看。
“澈公子这箫声太过哀怨,不好,不好~~”林翎见涂山颜渊回头观望自己,匆忙掩住脸上的情绪,换上一对浅笑,却没有察觉自己此刻的表情是何等别扭。
“呵呵……的确不好,本是喜调,不察竟奏到了别处……”涂山颜渊苦笑,一副思绪飘忽的样子,让林翎突然觉察这人的洒脱也不过装与众人来看的。
可是谁又能真正超脱世俗不为尘世所困呢?林翎扯了扯嘴角,抬眼望向涂山颜渊:“乐由心生,情至深,则音至极——如若看不破,如何不争取呢?”
涂山颜渊垂眸摇头,嘴角隐隐还挂着那抹浅浅的苦笑:“见笑了~”
林翎到底不是个会安慰人的主儿,思来想去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便只好随着涂山颜渊一同沉默。视线绕过涂山颜渊落于周边庭院,林翎这才发现这下了三四日的细雨竟已停歇。
“姑娘这些日子闷于屋内想必无趣,不若同蓝澈对弈一局,以解烦闷。”涂山颜渊不知何时自己缓回了情绪,悠然踱到那樟树之下,优雅一坐。
林翎倒真是被憋得够呛,一听涂山颜渊翻篇了刚才那些不开心的话题,遂一甩脑袋将烦恼抛之脑后,应道:“甚好!”林翎答应着便要往门外跑去,后又想起什么,匆匆来到梳妆台前,拿起羲和灸舞束发的丝带对着镜子随意一束,便出了门去。
说巧不巧,林翎跟涂山颜渊下棋的时间,被遗忘了许久的璃子逸从睡梦之中悠悠转醒。
璃子逸刚一睁眼便是“陌生”的环境,张嘴便呼“清风”前来训话。鸢尾闻声,现身房内,询问所需。璃子逸这才想起,自己带林翎进入灵隐村结界的时候并没有带着清风一行进来。璃子逸摆了摆手将鸢尾遣退,自己又理了理思绪,匆忙起身,奔到院里。
璃子逸刚踏进林翎的小院就听到林翎和涂山颜渊的笑声,抬眼望去那一白一红隔一棋盘而坐,谈笑风生,惬意至极。璃子逸抽了抽嘴角,立在原地。
“好棋!”涂山颜渊望着林翎落子之处眼睛一亮,朗声称赞。
林翎颔首不语,待涂山颜渊落下一子,才挑起唇角,应道:“澈公子这一招‘黄雀在后’可是比林翎的‘螳螂捕蝉’深奥了数倍……”
“澈公子?!”璃子逸的声音不冷不热,将林翎激起一个机灵,林翎循声抬头之时,璃子逸已是近在眼前——竟又没察觉到他的气息!林翎撇撇嘴角,都不记得此刻本应该高兴。
涂山颜渊抬眼对上璃子逸的双眸——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寒光隐透,让涂山颜渊忍不住别开了视线,挑了挑眉梢。
“颜渊可是别来无恙啊~”璃子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