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站在回廊之上,看着满院子大红的绸缎,只觉着人人都红光满面,院子外这会儿熙熙攘攘也不知道多少人来来回回的走动,当真热闹非凡。
“三姐姐,上次我们见过的那位什么世子,就是沈姐姐未来的夫婿?”孟尘惜从相思身后冒出头来,扯着相思的衣袖小小声道。
相思牵上她的手往里走,回廊上的丫头们见着姑娘都避到一旁,低头行礼。
两人本就是看着大人忙活出来偷闲,眼瞧着时间差不多了,便要回去送别新娘,今儿可是沈佳丽出嫁大好的日子。
屋子里,孟辛桐坐在沈佳丽对面,看着她穿上红妆带上头面,看着她对着镜子整理容妆,有些话存在心里含在嘴里就是问不出口。
沈佳丽挥了挥手,让下人们暂且出去,她转过身拉住孟辛桐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在京都这样浑浊的圈子里,也只有你真心待我。辛桐,我不想瞒你……我也知道你想问我什么。”
“你都要成婚了,这话我不该问。”孟辛桐看着桌上放着的盖头,叹了口气道。
“你的担忧没有错。”沈佳丽笑得云淡风轻,仿佛什么都入不了她的心,“早在那日圣上摆宴之前,我便巧遇过世子,也是从遇见世子那日起,我想到了这个主意。原先,我打着破釜沉舟的想法与世子谈上一谈,他的婚事圣上必然会想要插手,而他又并不想让圣上或是太后往他后院里塞上什么人,至于我……辛桐你也知道我的名声,要是再嫁不出去,沈家的姑娘日后可怎么办?”
“那你也不该……”
沈佳丽握住孟辛桐的手摇头道:“这事儿不是我一个人就能成的,若是当日我不顾脸面的提议他并不答应,那此事自然作罢,我日后就是做姑子也与世子无关,可那日世子偏偏答应我了,我为什么不能尝试接收世子呢?”
孟辛桐无言以对,陈国就算再开放,也不可能让女子如此不顾脸面,私下向个陌生男子求婚,沈佳丽一直都是京都贵女们的典范,平时规矩举止那都是顶尖的,可就是这样一位姑娘居然可以抛去一切做出这样的事情,可见之前被人逼到什么程度。
说到底,沈佳丽变成这样,都是肃宁侯府的错!
“世子需要一位妻子,而我需要一桩婚事,你情我愿,皆大欢喜。”沈佳丽放开孟辛桐的手,重新坐回到铜镜前道:“只是,不知道我还没有机会回来看着你出嫁了。”
“沈姐姐……”孟辛桐即便平日冷冰冰的有些孤傲,这会子也难免湿润了眼眶。
“沈姐姐可打扮妥当了?外头人说沈姐夫就要进门了。”相思推了门进来,后头还跟了几位刚赶出去的嬷嬷。
沈佳丽脸皮子一红,垂下头道:“小孩子家家的就会乱叫。”
相思一进来就觉着屋内的气氛有些感伤,再见自家大姐姐红润的眼底,便只当好友离别依依不舍。
“沈姐姐可真好看。”孟尘惜也跟着进来,看着沈佳丽难得一次浓妆艳抹,实在叫人惊艳的认不出了。
眼瞅着时间不早了,嬷嬷们赶紧收拾,好在之前的准备十分充分,沈佳丽只需要补一些珠花戴上盖头就可以离开了。
孟辛桐一直陪在沈佳丽身边,两人似乎有说不完的话,直到外头沈佳丽的母亲招待过客人前来唤她,孟辛桐才舍不得的放开沈佳丽。闺中的姐妹就是如此,相识不过几年,可分别之后便有可能天各一方,有些人即便一辈子都在互通书信,想要见上一面那也是千难万难。
再说沈佳丽嫁的地方太远,要是回来也很不容易,今儿一别,很有可能就是沈佳丽与众人见的最后一面。
“母亲……”沈佳丽对待自己的嫡母比生母还要依赖几分,自从她的生母猜忌嫡母将她的婚事弄的一团糟,还在背后拉着她说嫡母的坏话,她便极少再去生母的院落,她是个人,从小嫡母教导她知书达理,明辨是非,那是出于责任也是出于真心,她不是白眼狼更不可能让旁人往嫡母身上泼脏水,哪怕她的生母也不例外。
沈夫人今儿已经哭了好几场,到底是用了心血养大的孩子,如今居然为了一桩糊糊涂涂的烂婚约,被逼迫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夫婿的身份又敏感家里也是一团糟糕,她怎么放心将好好的女儿嫁到那样的人家,奈何圣旨已下,万事不可追回。
“乖女儿,你虽不是我亲生,可却是我亲养,如今这么一走……为娘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见着你。”沈夫人话一出口,屋里的女孩子们都红了眼睛,尤其是沈佳丽,顾不得妆容,抱着沈夫人便啜泣起来。
沈夫人摸着女儿的头顶,似乎还能看到小时候那个乖巧的女娃娃,她擦着眼泪强笑道:“不过十多年,眨眼就过,你也是要出嫁的大姑娘了,日后该说的该做的,我昨儿个也与你说过了。你到底是新媳妇,先忍上一忍,等日后有了孩子,那王妃再得宠也不过是填房,只要你与世子感情和睦,你们就是站在一处,别太过恭逊,到让世子脸上无光。”
相思被孟辛桐牵着,心里冒出一丝羡慕,她看的出来沈夫人是真的将沈佳丽当成自己的女儿,否者这样不敬的话她哪里会说,只有面对自己的骨肉,才会想要把一切都想周全了。只可惜,感情如此好的一对母女即将便要分开,而她这样一个亲生的女儿,上辈子就算嫁在京都,母亲也没有多余的一句。
“夫人、姑娘,时辰快到了,宾客们要来了。”外头守着的嬷嬷又过来催了几声。
沈夫人实在拖不下去了,这才让人请宾客女眷们进来。
前来道喜的女眷极多,与刚刚沈佳丽没有几人的闺房不同,眼下到处站满了人。相思大概想了想就明白了,即便之前沈佳丽有再好的朋友,可经过肃宁侯府那件事后,该心凉的也捂不热了,该亲近的也就只有孟家姐妹三人了。
陈国出嫁的规矩,新娘子要在后院辞别女性亲人,而后还要跟着母亲前去前院,到时候要当着女方亲人的面叩别父母,再由长兄背着送上花轿。
沈夫人带着沈佳丽最后与亲人惜别,原先还满是喜气洋洋的大厅,这时候也跟着情绪低落,不少人拈着帕子落泪,相思甚至瞧见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孟奇珍也在角落里落了几滴猫尿。
“今日我家大姑娘出嫁,是大喜的日子,各位可不要拘谨,一会儿好好喝上几杯。”沈夫人几乎都是强颜欢笑,红肿着眼皮给女儿盖上了盖头。
不一会儿,前头响起了炮竹,有人在外头喊着新姑爷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前头的小子们给新姑爷出了难题,引得阵阵哄笑声。
“夫人,新姑爷来接新人了,该去前头辞别父母了。”喜娘打扮的花枝招展,一张老脸也涂的跟猴屁股似的,她热络的招呼着众人,前头沈佳丽的长兄已经在门口等了。
沈夫人最后又忍不住抱了抱沈佳丽,大家送着她们走到了二门口,院门口的鞭炮立刻被人放了起来,震耳欲聋。
这里都是女眷,当然不可能到前院看热闹,只能远远从二门往前看,半大的小子们哄闹着相互推搡,玩的不亦乐乎,也有些年岁较大的孩子站与一旁不知道说些什么。
眼前一花,相思似乎看见了对面拱门后站着的陌篱,可再一晃眼却又不见人影,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新娘子已经被送到前头,大家都在等喜娘来报,因为新娘子上花轿女眷们还是可以在偏厅瞧见的。
“大姐姐出嫁也是要如此么?”相思的袖子被孟尘惜拽紧,原先一脸无所谓的女娃娃,脸已经皱成一团。
相思不能骗她,只好道:“大姐姐就算出嫁也在京都,不去旁的地方。”
“可我也不能每日见着她了,是么?”孟尘惜靠着相思,难过的说道。
相思不知道她听不听得懂,就道:“不光是大姐姐,我们每个人,只要是女子总是要出嫁的。”
之后,孟尘惜的情绪明显低落了许多,连带送新人都没怎么开心,连她之前感兴趣的沈姐夫都没多看两眼。
反而是相思一直疑惑的看着新郎身边那个看似素净却全身散发迷人气息的陌篱陌公子,她刚刚果然没有看错,也不知道他与世子到底是什么时候认识,还关系如此亲近的,毕竟就连庄晋元也不过在别馆候着,四公子中唯有陌篱有资格陪着世子前来接亲。
“时辰到!起轿!!”世子身边跟着的贴身太监,穿着一身大红袍捏着嗓子喊道。
沈夫人再也忍不住了哭倒在丈夫怀里,所有认识或者见过沈佳丽的人再也不会说她嫁不出去,也不会说她似有隐疾被人嫌弃,他们日后只会说沈佳丽走了大运,嫁给了与圣上最亲近的皇亲宗室。
西大街上,来往的人群已经被驱散,今儿这条街上谁都不给乱走,这是宝亲王世子接亲的回路,谁若是敢胡乱转悠那被人当成刺客,也就别怪王府心狠。小贩们统统跑去别处,就是住在这附近的人家也都关上房门不敢开窗。
阵阵的鞭炮格外热闹,一路上花瓣扔了满地,红色的队伍带着长长的嫁妆蜿蜒前行,虽然西大街不给人乱走,可到底还有旁的小路并没有阻隔,老百姓们三三两两的远远看着,满眼的羡慕。
“这是谁家嫁女儿啊,这么大的排场,后头居然还有那么多骑马的。”
“你知道个屁,那是人家亲王世子的护卫,你若是敢过去凑热闹,脑袋就要不保!”
“乖乖,亲王世子啊,那以后可不就是亲王……谁家的女儿啊,这么大的福气。”
“听说是东市那边的沈府,也是大户人家。”
“那这家的姑娘可真不错。”
站在人群里的一位女子听到此处,恨不得大声告诉众人,那个花轿里的女人背信弃义,是退了原先的亲事才攀上了高枝。可她只有冲动却不敢乱说,那日世子幽深的眼神她至今没忘,近来文家出了各种各样的事情,明显就是有人对他们不满,她爹的官位眼看也就要保不住了。
“珊儿,你怎么在这里?”一个男子钻进人群,一把拉住了文珊。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你被关在家里?”文珊吃惊的看向庄重则。
庄重则这几日明显瘦了还格外的憔悴,他烦躁的将文珊带出人群,冲动的说道:“你跟我走吧,现在就走,去哪儿都行,我再也受不了这样的日子。”
文珊咬了咬嘴唇,纠结了片刻还是摇摇头道:“我还有家人,不能与你走。”
“可若是你不能与我走,我又怎么娶你,家里已经给我安排好亲事,我……”庄重则原先以为赶走了一个沈佳丽,便可以娶自己的心上人,谁知道沈佳丽嫁人了,他还依旧得面对新的婚事,他已经再也受不了家里的强势,他想要逃走自由的呼吸,他再也受不了被人一步步的控制什么都摆脱不了。
文珊一听大急道:“你明明答应我,只要我……与你一处,你便娶我过门的!你怎么可以出尔反尔。”
庄重则低下头,不敢反驳。
文珊气恼的头晕眼花,这个人说的那么好听,可是沈姑娘不是另攀高枝了么,他为什么还不能娶她,若是他不能娶她,她又算什么人,她们文家又怎么办,她弟弟的事情可是还没有结束呢。
“你若是不愿意走……”庄重则疲倦的说道:“便只能给我做妾。”
“你!”文珊此时只想甩手就走,可她脚步粘在地上一动不动,她想起她那时的情不自禁,想起父亲让她讨好庄重则的眼神。
“珊儿我不愿意的,我真的不愿意的,可是……可是如果你真的给我做妾,我会对你好的,我只爱你一个人,你才是我的真爱。”庄重则拉着文珊生怕她逃走了。
这时候远处大街上又在放炮,不少人朝着热闹的地方去,文珊好远就看见红色的绸布,有人坐在扎了红绸的高头大马上身姿挺拔的往前行,不用问她为什么,可她就是觉着那人就是那日为了沈佳丽出头的世子。同样搅合在这段不清不楚的三人关系,为何沈佳丽就可以抽身而去还嫁给那么好的一个男人,而她莫非真的要去做妾?那她往日的理直气壮又算是什么……笑话么?
“没有了我,还会有别人,你若是不想做妾,便看看那个男人的本事了。”
耳边似乎响起沈佳丽讽刺的话语,文珊转头看着犹豫不决的男人,头一晕,人就仰倒了过去。
☆、第九十三章
两年后……
秋叶落地,绿草枯荣,一年又遇秋风来。今年都城的天气格外古怪,明明前阵子还热的要命,不过两日的工夫便让人感觉从夏日跨入了初冬,即便月份上是刚入了秋季,可冷风嗖嗖几乎吹入骨髓,那还真与去年的冬日没什么分别。
“公子……您也披上点啊。”
尔东从后头抱着件荼白加青藤纹的披风,急匆匆赶了过来,两年的时光已经让那个稚嫩的半大孩子脱变成了略有胡渣的半大青年,只是那股子憨傻之气依旧没有消失,他视陌篱为主,便是一心一意两年来从来不曾松懈。
“我不过是读书累了出来透透气,不必这么紧张。”
老树之下立一玉人,白冠青衫眉眼如画,十三四岁的年纪倒还依旧雌雄难辨,美得让人忍不住想要占为己有。只是少年转身而视,那一双深眸即便清澈也让人瞧不出内里乾坤。
“尔西走前,一直让我好好盯着您,您可别让小的为难啊。”尔东呼着气走上前去,给陌篱仔细的穿好披风,系好线绳。
陌篱原本就只想在院子里转悠,而眼下披上披风到越发自由,随意就往前走去,尔东跟在后头一路小心伺候着。
“魏叔最近身子可好些了?”魏叔是陌篱清醒之后唯一他认识的旧仆,只是每每他问起失忆的那一年,魏叔总说他被人暗害其余一句都说不出来,至于他身边原先的那些奴仆都是因为他中毒失忆才会被山庄清理。此事说的合情合理,可是他总觉着有哪里奇怪。
“魏总管说是老毛病了,躺个几天就好。”尔东摸摸后脑勺说道。
陌篱踩在枯败的落叶上,看着树杈上渐渐孤零的树枝,欣赏着与往年并没有什么不同的初秋。兴许是性质来了,陌篱带着尔东一路走到院子的尽头,再往前走便要路过角门,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