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展示给他什么?
当容定尘开始挖掘自己脑海中那些一闪即逝的记忆片段时,剧烈头痛又开始来干扰他。
这一次,他没有终止探索,而是纵容那剧痛任意妄为,只求它们不要带走零散线索,以及他让自己余生能够心平气和度过的唯一机会。
剧痛有若绞杀,一阵疼过一阵,他就在这愈发肆意猖狂的头痛中顺藤摸瓜,由那一点点记忆,开始向被封印的更深处探寻。
零星碎片里无处不在的女子,入骨思念的那一端,是谁?
有什么光芒,似是在初见……
“姑娘这么直勾勾看着我,可是有什么想法?”
“王爷觉得巧吗?我可觉得不怎么巧。”
他与她,并不是一见钟情。
“我被人偷袭你又知道,究竟要派人监视我到什么时候?”
“到本王弄清你身上的谜团为止。”
心动,似乎就在相识不久之后。
“以前竟没发现,世上还有不凭借容貌也能让人怦然心动的女子。”
“这是在夸我?还是花言巧语哄我放松警惕?”
“都有。”
某些话,他藏在心里许久,直到再忍不住,才明明很忐忑却故作无所谓说出口。
“我不会为别人而改变,但你是唯一例外……谁让我眼瞎,居然喜欢上了你呢?”
也记不清哪年哪月,他终于一本正经起来,向那记忆中眉眼模糊的女子一诉情衷。
“和你相遇,大概是我命中注定的吧。我曾怨天命苛待于我、让我历尽苦难,却唯有这件事是我愿意诚心向上天感恩的。”
“我爱你,凤隐。”
是的。
记忆碎片中无数次出现,只凭一句话、一个举动,就能让他思念成狂的女人,就是她。
凤隐。
白凤隐。
头痛到几乎想要杀死自己的地步时,记忆的闸门也被无法阻挡的思念洪流彻底冲垮。无数珍惜的、精心保存的瞬间如惊涛骇浪呼啸而过,带来最真实又最令人心痛的回忆,让容定尘一瞬间几乎无法呼吸。
圣殿中,是她与他,与真正的他最后惜别。
那之后他就不再是他了。
而是一个时至今日仍不停伤害她的混蛋。
然而,即便是这样罪不可恕的他,她还是没有放弃啊!她坚守着誓言,坚守着对他的深爱,一步步忍着疼痛走到这里,又用自己的生命将最后一线生机留给了他……
如她最后嚅嗫无声的告白。
她爱他,胜过一切。
终于……所有一切都记起来了……
容定尘深深埋头,喉咙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梗着,酸涩胀痛;颤抖的吻落在那张安详闭目的面庞上,同时落下的还有一滴滚烫而晶莹的泪水。
事到如今,他能为她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件。
呼唤。
让她重新回到他身边。
颤抖唇瓣离开光洁眉心时,容定尘睁开眼,仔细打量那副即便千百年也看不够的容颜,用最真挚、最期盼、最深邃的声音,低哑开口。
“我在这里,凤隐。我来接你回家。”
第五卷 祸兮·世难平 第471章 引魂
作为曾死过一次的人,白凤隐并不惧怕死亡。
很多人把死亡想象得非常可怕,说死后有黑白无常勾魂,牛头马面威吓,还有阎罗殿和十八层地狱……
事实上,据白凤隐所知道,死后是什么都没有的,根本没什么能够让人害怕的东西。
因为,在死亡中,就连感觉都会被剥夺,消失。
一如二十年前她怀着愤恨跳下九幽高塔沉入冥河一样,如今她所有的只剩黑暗与安静。黑暗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安静是无论怎么呼喊都打不破的死一般静谧。
这就是绝对与世隔绝之地。
沉入水中的窒息感已然不再,腹部疼痛也不知何时消失。不过痛苦的清除并没有让白凤隐感觉放松,只会让她更加痛苦。
总是在她肚子里胡闹的小家伙,而今也没了半点声息。
那是她和容定尘的骨肉啊……
在毅然决然割断二人最后牵系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大概是活不成了,再不能如愿以偿到达凶山之颠,不能让他恢复记忆,不能重新和他在一起。
然而所有遗憾比起不能为他留下骨肉这件事,都变得那么微不足道。只是又能如何呢?倘若再给她一次机会,让她在割断腰带那一刻做个选择,她还是会把活下去的希望留给他。
唯有他活着,安好,她才能闭上眼。
而他,已经失去那些相伴岁月与记忆的他,自然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死痛不欲生。他能忘记这一切,继续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直到鬓发班白,那就再好不过。
事已至此,再无挽回可能。白凤隐索性放下一切负担,沉浸在那片没有尽头也没有谁来打破的黑暗之中。
可是,还是不甘。
白凤隐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思念过度产生了幻觉……虽然一个沉浸在无尽时空里的死人会有幻觉听起来很可笑。她总是觉得有谁在呼唤自己,一声又一声,声嘶力竭。
也许是容萧寂吧。
也就只有他还记得她,挂念她,大概也只有他会因她的死而痛苦。虽说容定尘那个别扭的男人在失去记忆的情况下仍然会对她产生欲望,但那与爱毕竟是不同的感情。
忘记她的容定尘,又怎会为她的死而伤心,不停呼唤她回去?
白凤隐不知道自己的尸骨会不会露出一抹自嘲苦笑,想到那样可能会吓到人,又转而期望自己还是死个透别再危害人间好。
“凤隐……凤隐……”
然而那一声又一声的呼唤总不肯让她安宁。
不肯停歇的呼唤似乎对着沉寂的空间造成了影响,死水一般的黑暗开始出现肉眼可见的波动,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穿透这片黑暗。
白凤隐有些惊讶。
死,不该是这种感觉……她看不见自己的身子,也无法活动行走,却有一种被人抚触的感觉。
有谁的掌心落在她额头上,温暖,轻柔。
她记得那感觉。
是莲华。
“莲华大人?”白凤隐下意识开口,意外发现自己居然能发出声音了,但她仍不能有所动作。
熟悉的光影缓缓浮现,虽然不能凝聚成莲华肉身模样,却已经能够看出突兀出现与黑暗之中的人就是他。
“丫头,这就放弃了吗?一点都不像你。”
那团光影靠近,柔和明亮。
“听听那人的呼唤,做你该做的事,你的人生还没有到终结之时。”
还没终结吗?可是她明明已经沦落到这片代表着死亡的黑暗中……而且,就算她想回去,又要如何离开?
白凤隐自然不希望就这样死去,她把希望寄托于莲华,希望莲华能够指引她如何返回认识。但莲华似乎并不打算帮助她,只是叮嘱她去感受,去寻找“那个人”为她开辟的生之道路。
“把握好自己的幸福吧,丫头。我能帮你的只有这些,你很坚强,一定能够做到我不曾做到的事情。”
最后一声祝福后,黑暗之中仅有的光芒消失,白凤隐又重新回到一片漆黑之中。
她迷茫,不解,困惑。
然而最终她还是坚定地相信,莲华告诉她的绝对不会有错,她还有一线生机重返人世。
即便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白凤隐还是沉下心、稳住气,排空所有消极心绪,集中精神去感受那道时有时无的呼唤。
“凤隐……”
“……听到了吗……”
“回来……”
渐渐地,断断续续的呼唤变得清晰。偏在此时,她多了几分犹豫。
呼唤她的人是谁?如果是容萧寂,那么她该如何面对?她亏欠容萧寂太多,再也不想面对他那双渴求的眼眸狠心拒绝,尤其是在她失去容定尘,变成孤零零一个人之后。
这样的她,没有理由一次次伤害深爱自己的另一个男人。
犹豫的瞬间,呼唤声又弱了下去,仿佛与她的决心同进同退。
白凤隐忽然觉得自己荒唐可笑。同样都是复生,谁会傻到还挑人呢?可她就是下不了这个决心。
想想一路走来容定尘面对她相见而不相识的那种痛苦,她忽然对那种生活感到畏惧、绝望,毕竟一个人的耐心是有限的,经不起永恒的摧残。
如果……
如果容定尘能够记起过往,那么她还有坚持下去的勇气。但若还是要过互相折磨的日子,她又何必?
与其逼迫他,伤自己,莫不如……放弃。
决心的动摇让白凤隐情绪低落,而就在这时,那道坚持呼唤她的声音似乎终于不耐烦了,陡然爆发出一声怒喝。
“白凤隐,你个蠢女人,听不到我说的话吗?”
……
……谁都说她聪明,她怎么就蠢了?
“你才蠢呢!容定尘你要不要脸?”
声音。
清晰真实的声音。
吼出那一声憋了多年的愤懑后,白凤隐居然听到了自己发出的声音,真实无比。同时她也恍然发觉,一直一直不停呼唤她的,就是容定尘啊!
因为只有他,才会说出那样的话。
“我在这里,凤隐。我来接你回家。”
有他的地方,才能称为家。
猛地睁开眼。
光明,瞬间涌入眼帘,还有那张熟悉的、思念的,即便死去也无法彻底遗忘的清俊面庞。
她咧了咧嘴,明知自己此时的表情一定很难看,还是很认真地向他点了点头。
“再敢骂我蠢,你就等着拿休书吧。”
第五卷 祸兮·世难平 第472章 凶山榜
白凤隐从没有如此庆幸过,活着真好。
活着,可以看到他俊朗如故的面庞,可以与他那双微挑的精致凤眸对视,可以揪住他发梢胡闹,还可以用力捏起他的脸颊,难得地为所欲为而不用担心遭到报复。
“想起来了吗?”她微微用力,使劲儿揉搓他的脸。
“嗯。”他淡淡点头,柔柔浅笑,轻轻抓住她那只淘气的手。
“你哭了?”
“嗯。”
“我能不要脸地问一句,是不是为我吗?”
“嗯。”
“你能不能说句话?”
“嗯。”
无论白凤隐怎么折磨他那张百看不厌的脸颊,无论她怎么横眉冷目瞪眼睛,容定尘就只会嗯嗯嗯回应。却不知怎么,只听着他单调而重复的回答,就能让她暖得喉咙哽咽,眼睛酸涩。
终于,他低低开口,呼唤太久以至于沙哑的嗓音里,温柔一如既往。
“想哭就哭。”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仿佛具有强大力量的咒语,瞬间攻破白凤隐紧绷的忍耐,泪水刹那决堤。
死别后的重逢啊,还有什么事情比这更加令人激动?白凤隐顺着他的期望,猛地扑进他怀中,狠狠地把鼻涕眼泪一起撞进他衣衫里。
她发现他的衣衫已经干透,说明距离她沉入水中已经过去很久,难怪他的嗓音那样嘶哑……
他一直一直呼唤着她,不停不休,一遍又一遍。
固执得,连上天都不忍。
狠狠发泄过一通之后,五脏六腑里的苦闷、委屈、悲伤、难过,所有情绪都被抛到九霄云外。白凤隐长舒口气,抹了抹泪痕,揪着他衣衫仰头,语焉不详:“能原谅我吗?”
“原谅你什么?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错的是我。”他轻道,在她额头上淡淡一吻。
白凤隐努力挤出笑容,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沮丧:“孩子……大概不行了……我感觉不到他……哎?”
话未说完,腹中的小东西像是在抗议般,猛地给了白凤隐一脚。
白凤隐愕然,低头看看隆起的腹部,又抬头看看容定尘,再低头看去,瞠目结舌。
“孩子没事。”容定尘叹息,将她的头摁进自己怀里,于她耳畔温柔呢喃,“你忘了吗?你还有世间最伟大的守护者在。他一直藏在你身体里保护着你,也保护着我们的孩子。”
莲华吗……
那个背负骂名,却比任何人都要温柔善良的魔。
“多谢了,莲华大人。”她终于能安下心,结结实实地靠在他怀中,让疲惫至极的身子有所依靠。
刚闭上眼,熟悉声音就在耳边响起。
“不必谢我,是你自己坚强才能换来如今结果。”
“……莲华大人好像总喜欢这样来无影去无踪,有些吓人。”白凤隐睁开眼,看到容定尘被后、她面前那袭被柔和光芒包裹的身影时,忽地生出几分玩闹心思,“说起来,莲华大人一直在我身子里这种事……怎么越想越觉得别扭?”
“你们夫妻二人各自别扭了半辈子,又不差这一点。”莲华轻笑打趣。
白凤隐被驳得哑口无言,眨了眨眼,这才想起打量四周。
石碑,冰块,十个老头,还有全部聚集在她身上的厌烦视线。
“这就是凶山之颠?”白凤隐感慨呢喃。
容定尘把她沉入石室入水口之后的事情大致叙述一遍,白凤隐听得心惊胆战……感情她那番生死之间的际遇并不是做梦,而是她真的在鬼门关内走了一回,幸而被容定尘又拉回阳间。
更值得庆贺的是,他的记忆终于恢复了。
有莲华的力量支撑,白凤隐很快就恢复体力,在容定尘搀扶下站起,贪婪地看着十块黑曜石石碑。
世人对凶山的向往与认知,多半集中在这十块石碑上,也就是传说中最精准无误的判断……凶山十榜。仔仔细细一番打量,白凤隐最先看到的就是毒榜,而她的名字赫然位列首位,乃是凶山毒榜之首。
在她认识容定尘还没有多久时,她对凶山的了解十分有限,是容定尘告诉了她更多有关凶山榜的事情。那段时间,恰好九幽中的某位高手顺利登上了凶山,曾看到她的名字位列双榜之上。其中之一就是毒榜,当时她仅排在第三位。
不过白凤隐毒榜排名上升,并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得知这一世竟然也是巫族后代后,她最大程度地挖掘出自己的潜能,于蛊毒之上造诣更深;而后又有莲华赐予的力量巩固内力,她的排名不上升才奇怪。
“以前让我看到这榜单,我可能觉得理所当然,毕竟我是巫族圣女,对蛊毒之类再了解不过。可现在……”白凤隐心有余悸,悄悄握紧容定尘的手掌,意味深长,“有左靖楼在,只怕我还没有资格做这凶山毒榜首位。”
毒榜顶端,盘膝而坐的老者一声冷哼:“凶山十榜,除了神魔榜外都只记录阳间凡人,连这都不知道吗?”
“我又没来过,怎么会知道?”白凤隐毫不客气呛回去,陡然又是一惊,“等等,你说凶山榜只记录阳间凡人,难道说……左靖楼已经不在人界之中,升格为神或者魔了?”
容定尘认真反驳:“我不这么认为。六道之中,他若不在人间道,也定然不在天道、地狱道又或者修罗道,他只可能在畜生道。”
“……畜生招你惹你了?把那么一尊瘟神送去畜生道,畜生们也要不得安宁。”
其中一座石榜上的仙尊没板住,噗地笑出声,其他九道幽怨目光立刻投去。白凤隐顺势看去,发现那位仙尊下面骑着的是温香榜,其左侧则为公子榜。
温香榜与公子榜可以算是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