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凤隐不难理解明兰的错乱,甚至先一步猜到,这种突如其来的刺激或许会让明兰彻底疯狂,按明兰自己过得不好也绝对不让别人过好的性格,必定想要与她同归于尽。
果不其然,明兰被难以接受的事实打击,突然之间一跃而起,全然不顾自己柔嫩的脖子还处于白凤萧的威胁之下,发疯一样朝白凤隐冲去。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在明兰跳起的一刹那,巨大力量将白凤萧撞得踉踉跄跄向后退去,而在白凤萧身后就是九幽塔顶的边缘。白凤萧全然没有留意到危险,向后倒退的脚步一下踩空,整个人失去重心,从九幽塔顶向下坠去。
在白凤萧跌落之前,抵在明兰脖子上的锐器已经刺破皮肤深入血脉。还不等明兰冲到白凤隐身边,一股颜色鲜艳的热血就从伤口冲喷涌而出,飞溅三尺,将九幽塔顶尽染猩红。
一步,两步,三步。
最终,明兰倒在白凤隐面前彻底断气,两只眼睁得很大,至死不能瞑目。
突然之间的死亡,连白凤隐为之愣怔。
两条鲜活生命,两个与她仇怨缠身的女人,眨眼间就从活人变成尸骨,朝着黄泉一去不返。
人命,总是如此脆弱。
“既然决定要终结,那就让一切都了断吧。尘归尘,土归土,才是尘埃落定。”容定尘轻轻遮住白凤隐双眼,牵着她的手,一脚踩进密道之中。
他的声音清雅如故,传递着无形力量。
白凤隐深深吸口气,将他的手掌从眼前拨开,平静地看着不知通往何处的密道。
忽地,她莞尔一笑。
“是啊,就让这一切,彻底终结吧。”
第四卷 情兮·两心悦 第367章 作不作死都要死
白凤隐从不知道,九幽塔顶还有这么一处密道。
等到她和容定尘一前一后钻进密道才发现,这密道应该是后开凿的。密道四壁上的打凿痕迹粗糙而且很新,看起来开凿得十分匆忙,左右不过一两年的时间。
“自从你跳下九幽塔后,这里就被容萧夙封禁了,任何人都不允许上来,他自己也不敢接近。”容定尘摸着墙壁上粗糙痕迹,低道。
“如果不是容萧夙,那最大可能就是左靖楼。真难想象,他是从多久之前就计划好这一切了。”
左靖楼在九幽塔上悄悄开凿密道,显然有重要目的。白凤隐对于容萧夙可能在秘道中的猜测,又多了一分笃信。
密道是顺着九幽塔厚重塔墙开凿而出的,方向并不是往下,而是依照顶层走势环绕一圈。密道之内坎坷难行又十分狭窄,白凤隐在前容定尘在后,两个人的手紧紧牵在一起,在黑暗中摸索前进。
大约绕行半圈,密道便到了尽头。白凤隐上下摸索,发觉终点处是一扇粗制滥造的木门。
白凤隐深吸口气推开门,眼前豁然明亮。
密道尽头是一件低矮密室,如果没猜错,这里是九幽塔八层和九层之间的位置。白凤隐从来没注意过,九幽塔两层之间的塔石居然有这么高厚,足以容得下成年男子直起身子行走。
密室内比九幽塔顶凌乱许多,正对木门的方向还有一扇用木板封死的窗口,明亮光线全部来自四壁上悬挂的几十盏长明灯。
夹层中的密室很大,安静无声。
白凤隐四处巡视,最终如她所愿,在一堆破烂木板之后发现了容萧夙。
一袭破旧草垫,一碗已经干硬的面糊,容萧夙似乎就靠这两样东西勉强维持生命,苟延残喘。
在他身上仍穿着帝王常服,只是袍子上很多破损之处,断口整齐,看起来应该是被利器割开的。衣衫原本该有的紫金色已经看不出,只能看到斑斑点点的血迹,或长或短、或深或浅的伤口遍布容萧夙全身,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还在汩汩流血。
昔日站在权势顶端的男人,如今尚不如一条狗。
容萧夙神志不清,几乎处于昏睡状态。白凤隐拔下发簪在他几处穴位上点刺,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容萧夙悠悠转醒。
“你这毒妇……柔儿……”刚醒过来的容萧夙视线还很模糊,错把白凤隐当成了柔儿,有气无力咒骂。
白凤隐起身,无情目光冷冷俯视:“论起狠毒,还有谁逼你更狠吗?容萧夙?”
听到白凤隐的声音,容萧夙猛地颤了一下,浑浊双眼仰头望去。
他当然认得出面前轻蔑看着他的人是谁。尽管白凤隐瘦削许多,脸上还带着几分苍白,却不妨碍他意识到自己的死期将近。
“凤隐……你终于还是来了……”容萧夙低低哑笑,“朕如此落魄……你满意了吗?”
“何来的满意?你会有今天不是我造成的,是你自己。”
“是啊……朕当初就不该相信左靖楼……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当年你就是个例子,朕居然还会相信他……真是愚蠢……”
低哑笑声徘徊在低矮密室内,满是自嘲与悲凉味道。
白凤隐眉头一皱,心口更凉:“当年我为你倾心付出,不惜背弃族人,甚至被唯一的姐妹诅咒。我为你学兵法、上战场,为你杀人无数,你却说我有异心?容萧夙,你是不是忘了,当年背弃我的人是你!不是我背叛了你!”
厉声质问让容萧夙少顷沉默。
之后,是一声不屑嘲讽。
“说什么倾心付出……凤隐,你有资格这么说吗?如果你真是为朕不惜牺牲一切,那就该聪明一些避让明家!明知道明家是朕不可动摇的靠山,朕唯有娶明兰为后才能坐稳天下,你还痴心妄想让朕对你专一……你个疯女人,你听说过哪个帝王空悬六宫的吗?从一开始你就是自私自利!”
四年毫无保留的付出,结局只是换来一场背叛,一句自私自利的指责。
白凤隐的心一瞬冰冻到底,比冥河的水更冷。
她当年究竟是怎么爱上这个男人的……
脑子里的混乱让白凤隐细碎战栗,握住凤隐剑的手因过于用力,显得苍白支楞。
容定尘一双剑眉就快拧到一起,陡然撰起拳头狠狠打在容萧夙脸上。
容萧夙狼狈地伏在地上,形容枯槁,仿若油尽灯枯、行将就木的老人。容定尘冷冷看着他,一字一句,淡漠无比。
“你这辈子唯一能炫耀的,就是她曾真心为你付出过。”
那一拳让容萧夙脸上开了花,似乎也打碎了他的理智,被粗暴扯去荣耀与权力的帝王爆发出一阵怪笑,猖狂而疯癫。
“容定尘你个废物!竟要靠一个女人来报杀父之仇,而且还是一个朕玩过的女人!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朕让你杀人你就得杀人,朕让你当狗,你就得背着骂名去当狗!朕是失势了……可你们呢?你们连出头之日都没有!哈哈……”
容定尘沉沉叹口气,凤眸里流露出一缕悲悯。
“这样一个已经连心智都没有的人,还有什么值得你报复?”轻轻抹去白凤隐脸上灰尘,容定尘摇头淡道,“你想要做的,左靖楼都已经先一步做到,如今你仅剩的报复可能,就是杀了他。”
白凤隐仿佛没有感情的傀儡,凉薄目光落在容萧夙脏污脸上。
“杀了他,岂不是太便宜他了吗?死,对现在的他来说已经成了解脱。”
“那你想怎么做?”
白凤隐忽而一笑,淡然,无情,冰冷入骨。
“我曾在冥河水中沉睡二十年,每时每刻都在忍受冥灵的吵闹喧嚣,还有河水的刺骨凉意。那种只有黑暗和绝望的地方,对他来说再适合不过。”
听到冥河二字,容萧夙陡然变得惊恐:“不、不!你杀了我!你杀了我吧,杀了我!”
不过是一条河,至于这么让人恐惧吗?容定尘对容萧夙的反应感到意外,然而还不等他询问,白凤隐突然揪住容萧夙拖到木板钉死的窗前,一脚将木板踢断。
第四卷 情兮·两心悦 第368章 江山易主,掌执天下
容萧夙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双手死死扒住窗口不放,神情惊恐至极,声嘶力竭:“不……朕不能去那里……那些冥灵……”
可是,是死是生,哪能由他说了算呢?
白凤隐双眼中透着无情决然,一手反执凤隐剑利落砍下。容萧夙的两只手腕被斩断,再没有能够抵抗的机会,整个人翻出窗外,如一片枯败落叶,朝九幽高塔之下的冥河迅速坠去。
噗通。
塔下传来水花溅落声。
世间在那一刹彻底安寂,仿佛一切已然停止,窗前那一抹孤独站立的瘦削背影被时光的洪流遗忘,化作雕像亘古长存。
当然,那只是短暂的错觉而已。
理智让容定尘很快接受容萧夙已死的事实,深吸口气冲到窗前,从后面用力将白凤隐抱住。
“结束了。都结束了。这次不是梦。”
他在她耳边呢喃,一遍又一遍。
他才二十几岁,无法理解一个人光是在黑暗孤独中就捱过二十年的人,会有多么强大的执念。他只知道,他是她唯一的依靠,他要给她温暖,给她希望,给她一切尘埃落定后最踏实的怀抱。
白凤隐愣愣看着破裂的木板,留着抓痕的窗口,还有九幽塔下已经归于平静的冥河。
一大滴泪水从下睫滚落,温温热热,沉沉砸在容定尘手背上。
为什么哭?
她不知道,也无法控制。
或许仅仅因为他的那句话吧,一切都结束了。
二十年的恩恩怨怨,爱恨与纠葛,隐忍与执念,全在这一天划上休止。
缓缓转身,白凤隐紧紧抱住容定尘腰身,将整张脸埋在他胸口,任由不讲道理的眼泪汹涌落下。
次日,正该是风越国每月两次的大朝。空无一人的龙椅孤零零地立在那里,让殿内殿外的朝臣们万分不安,之前“有幸”见到鬼帝的几个重臣更是心里忐忑,面色紧张。
“林尚书可知发生了什么?怎么一早晨起来,外面到处都是飞龙军呢?”
“我也不清楚啊!还听说什么左大人倒了……啧啧,这都是哪来的谣言?”
“不过宫中走火是真的,今早我来的时候看紫泰殿那边一片狼藉啊……”
朝臣们议论纷纷,全然没有注意到,朝堂之中少了一些人。一些由左靖楼拔擢起来,甘于当忠犬为其效力的官员。
此外,还多了两个人。
“咦,你们看,那不是颖阳王父子吗?按规矩,他们两个不该这时候出现吧?这是怎么回事?”
眼见的朝臣发现风南岸父子,又引发一阵窃窃私语,也有率直的人干脆直接走过去询问。
“今日早朝,新帝有很重要的事情宣布。”风南岸笑笑,依旧温润如玉。
新帝二字让一众朝臣瞠目结舌,马上变得安静,谁也没听说皇帝驾崩,更不曾听说皇上立了皇储,这是哪来的新帝?
新帝……又会是谁呢?
有人悄悄向看起来很了解内幕的风南岸父子打听,风南岸只是摇头:“稍安勿躁,等待吧。很快就有分晓了。”
又乱了一阵,一队飞龙军护送着华丽八抬大轿出现,轿子一直抬到朝堂门口。
“……这……该不会是……怎么可能啊?”
看着那华丽到刺目的轿子,文武百官很快联想到某个总是华丽丽出场的人,不由抽动嘴角干笑。
轿帘掀开,一颗人头探出,左右四顾。
“嗯?这么快就到了?搞什么啊,我不是说了慢一些嘛!书还没看完呢!”
“王……皇上,正事要紧。”明弈苦笑。
“好吧。来,阿弈,你帮我拿着书。拿好啊,不然我会记不得看到哪里的。”
一听这嗓音,这语气,这谈话内容……完全不用想,众臣已经确定所谓的“新帝”是谁。
拎着衣角噗通从轿子中跳出,最不该出现在朝堂上的靖王堂皇之出现,单手负后,大摇大摆朝众人打招呼。
“早啊,早。哎,这不是刘公么?上次在万红楼我还见过你呢!啊!陈阁老,你买回家那位小歌女现在怎么样了?啧啧,我记得当时她还挺不情愿跟你回去的呢!”
容萧寂才说了几句话,就已经让朝堂大乱,无数朝臣汗颜不已。
明弈看着心累,上前小声提醒:“皇上,上朝,这是上朝……”
“哦哦,对,上朝。”
容萧寂耸耸肩,摇摇晃晃拖着纨绔子弟一般的慵懒步伐挪到龙椅前,却没有立刻坐下,而是转身指了指龙椅。
“我坐这里可以吗?有没有人反对?”
朝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认命的人少,不服气的人多。
短暂争议后,有朝臣上前一步,既不鞠躬也不称皇上,沉着脸道:“皇位之事岂能儿戏?圣上久病养于紫泰殿内,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昨日清晨紫泰殿失火,也不见有人提起圣上情况,怎么今日靖王就敢大着胆子自称皇帝了?就算圣上驾崩,那也轮不到靖王来坐这皇位吧?”
容萧寂一撇嘴,不情愿看向风南岸:“你看,我就说肯定有人不高兴。”
风南岸淡然一笑,朝站出来反对那人略一鞠躬:“龙侯爷的质疑,想来也是其他大人的不解之处,这件事就由我来解释吧,紫泰殿失火是一回事,与靖王登基为帝并没有直接关系。事实上,先帝早已驾崩。”
“什么?圣上、圣上早就没了?”
“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世子这话可有什么根据?”
“圣上驾崩这等大事,岂是你一张嘴就能敷衍过去的?简直胡闹!”
面对朝堂上的混乱,风南岸处变不惊,大有泰山崩于眼前而面色不改之风范。及至议论声小了一些,风南岸才再度开口。
“奸臣左靖楼把持朝政数月,据守紫泰殿禁止任何朝臣面见先帝,这意味着什么,我想诸位大人一定都暗中揣测过。其实早在几天之前左靖楼就已经犯下弑君之罪,并将先帝尸骨丢入冥河之中。也正因如此,飞龙军前夜才会在明将军带领下发动宫变,驱逐奸佞,重新夺回我风越国朝政大权。”
风南岸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只有少数几个人心中有数。
而这一番说辞编造得滴水不漏,不知道内情的人,谁也挑不出有什么毛病,毕竟,知道太多又不肯配合的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第四卷 情兮·两心悦 第369章 吾皇万岁
在风越国朝臣们看来,靖王容萧寂本根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他的出现,往往是为了扰乱严肃的朝堂气氛,又或者带来各种奇葩新闻。
说容萧寂要成为新帝,谁能接受?
“颖阳王世子说圣上被奸臣所害,可有证据?”
“就算世子说的都是真的,那也轮不到靖王坐上这龙椅吧?”
“就是啊!圣上有七位兄弟,赐封亲王者有五位,还有数位皇子天家出身、位列封王的王爷,靖王何德何能可以称帝?”
短暂平静后,朝臣们又一次对容萧寂的资格提出质疑,并且比之前更加强烈。
容萧寂双手堵住耳朵,挑眉看文武百官面红耳赤争执,看得烦了,索性不再理会他们,扑通坐到龙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