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不清楚了。阁下也知道,有些病本就奇怪,来无影去无踪,不是我等庸医能诊查出来的。我建议,若要弄清这位姑娘症状,还是去找医仙比较好。”
才从疲惫至极的昏迷中醒来,白凤隐就听到算不得熟悉但也不陌生的声音。勉强睁开眼,马上在光线刺激下又闭上。
“醒了?可还觉得不舒服么?”低哑声音紧跟而来,说不上亲切,但总算有几分关心之意。
慢慢适应光线后,白凤隐看见那身夜一般的纯黑色就坐在床榻边,一双明亮的眼透过面具向她望来。
果然,这一代的鬼帝也带着面具,而且和二十年前那位鬼帝所带一模一样。
“拿下来看看。”白凤隐哑着嗓子,抬手去摘他的面具。
手腕被轻轻攥住,不由分说塞回被子里。鬼帝摸了摸她额头,面具之后又传来沉闷嗓音:“是病了还是中毒,你自己知道么?”
“比你还迷茫。”白凤隐费力摇头,苍白面颊露出揶揄笑意,“喂,你可是负责保护我的,出了这种事你是不是该负责?”
沈珏送走大夫后就站在门口,听了白凤隐的话,不由闷哼一声:“如果不是主子救了你,你还有命在这里讨价还价?别以为是殒王所托你就得寸进尺。”
“沈珏,”鬼帝微微回头,淡道,“去叫辆马车,等下把她送回王府。”
白凤隐扭头看向窗子,外面已经天色大亮,她似乎昏睡了很久。地面上的呕吐物已经被清理走,只能从隐约痕迹看出,那是一滩近乎黑红色的血迹。
如果不是中毒,怎么会有这种可怕症状?但大夫又信誓旦旦说她并非中毒……
“别想太多,这件事我会调查。”仿佛看透她心思,鬼帝将一支手指粗细的小竹筒放到她掌心,“这是发信号用的烟花,你应该知道怎么用。以后再有紧急情况用它联系我,别自己硬撑。”
白凤隐扬眉,加重语气问道:“我找你,你就会出现?”
“不能保证。但至少会让沈珏过来看看情况。”
“那算了,看他那态度,可能真心实意帮我吗?不趁机捅我一百刀就是积德了。”表示失望一耸肩,白凤隐做出可怜兮兮神情,长长叹息,“可怜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连个靠谱的护卫都找不到,真遇上什么麻烦还得靠自己。”
听出白凤隐话中有话,鬼帝向沈珏使了个眼色。
沈珏脸色又有些铁青:“主子别理她,这女人满脑子异想天开。九幽是什么地方?鬼帝是什么身份?张口闭口又是护卫又是要学功夫的,以为自己是谁?”
鬼帝有些意外,微微扬手止住沈珏,回头紧盯白凤隐:“你要跟我学功夫?”
白凤隐用力点头。
稍作思忖,鬼帝居然点头应允。
“你拳脚功夫很不错,轻功也不比沈珏差,只是内力浅薄无法发挥全部实力。我会花一段时间帮你疏通筋脉,之后修炼就要靠你自己了。”
见鬼帝答应得这么痛快,白凤隐病色立马去了七分,然而还不等她向沈珏炫耀,鬼帝紧跟着泼了盆冷水。
“不过在此之前,你得先征得殒王同意。”
第一卷 引兮·凤还朝 第43章 你不行,不是还有我吗
白凤隐的病来得突然,去得倒也迅速,不过一夜功夫就彻底好了,只是被病症折磨一整夜有些脱力,少不得要多休息。
而休息的地方,在鬼帝坚持下,从阳春馆换到了殒王府内。
之后,鬼帝和沈珏又一起人间蒸发。
下午时分,容定尘从外面归来,下了轿子直奔卧房,将一袋东西丢给白凤隐。
青梅羹,芙蓉玉糕,还有桂花糍粑……都是白凤隐喜欢吃的东西,而她却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告诉过他这些喜好。
“回来时遇上了颍阳王世子,他让我给你带的。”容定尘轻描淡写把功劳推给风南岸,而后皱眉,“是宿疾么?还是突然发作的?沈珏请的大夫是九幽的,医术还算不错,连他都查不出有中毒迹象,大概真的与毒无关。”
白凤隐噌地坐起,幽幽盯着他:“你和鬼帝到底什么关系?他似乎和你走得很近。我听说九幽向来不屑与朝廷来往,可你不仅能给他下命令,似乎他也没有什么秘密瞒着你。”
“我们的关系,早晚你会知道……哦对,他跟我说,你想向他学武?”
“嗯,主要是让他帮我疏通经脉,再教我些内功心法。”白凤隐眉心流露出一丝遗憾,“我的功夫几乎都是靠自学而来,从没有人教我内功,要是能学好内功,一定会有更大长进。”
白凤隐并没有说谎。
她出生在巫族圣教内,从小由巫族圣女抚养长大,所学功夫都是偷看加自己领悟而来。之后她遇见了容萧夙,为他与巫族决裂,之后的几年里便陪在他身边,与他并肩仗剑,历尽艰险,踏遍天下。
从没有人教过她什么,包括爱一个人可能遭到背叛这件事。
见她神情突然变得落寞,容定尘居然感到一丝无措,默然少顷,忽道:“按你提出的要求,我已经让杨府尹对洪毅和轻舞宽大处理,两个人一起流放到边陲,也算成全了他们。这件事到此告一段落,你先歇息几天,我准备准备带你去内侍府书阁。”
容定尘淡然神色里似乎有些隐藏的担忧,白凤隐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好奇道:“不是破案了么?你怎么还不高兴?”
“不过是诸多案件中的一个罢了,零头都算不上,何况……”顿了顿,容定尘轻敲额角深吸口气,“当日夏班把洪毅和火药都交给了京兆府,可是杨府尹昨天告诉我,那批火药在仓库中不翼而飞。整整三船的火药,若是有人心怀不轨利用那些火药制造混乱,伤亡绝对不会是小数目。”
白凤隐愕然,也感到背上一片冰凉。
三船火药,假设在人流熙攘的街道上炸开,只怕万人都会遭受波及。
“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可能彻底抹消痕迹,京兆府或者你,就没打算追查火药下落吗?”白凤隐低道。
容定尘摇头,讳莫如深:“帝都不比其他地方,有些事情是不能追查的。特别是我这种身份的人,总要受到很多限制。”
前朝倾轧,暗中各种势力勾结,经历过血腥权争的白凤隐怎会不清楚?
脑子一热,她陡然脱口:“你不行,不是还有我吗?”
第一卷 引兮·凤还朝 第44章 无声柔情
话一出口,白凤隐就后悔了。可是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自己挖的坑,流着泪也要往下跳。
容定尘像只计谋得逞的老狐狸,片刻前那份忧愁一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我早知如此”的欠打表情。
“嗯,好,那就交给你了。凤隐姑娘敢于担当,深得我心。”
白凤隐倒吸口气,这才意识到自己中了这家伙的苦肉计,忍不住连翻白眼:“王爷,你知道脸皮两个字怎么写吗?合着不是我给自己挖坑,是你给我挖坑然后把我往里推呢!”
“凤隐姑娘有勇有谋有脸皮,主动请缨为天下百姓谋福祉,帮助长门司多做些好事,也算是为自己积福了。”
积累多少福报才能不被这嘴黑心更黑的男人坑骗?
她这辈子是不是注定要被挂着王爷名头的男人虐到死?
猛一蹬腿把容定尘踢下床榻,白凤隐狠狠一瞪眼:“滚出去,我要睡觉!”
“睡之前先把药喝了,调气的。”端过药亲手送到白凤隐手中,容定尘眼看她喝下药,这才满意点头,“好了,睡吧。凤隐姑娘健健康康平安无事,才能更好为长门司贡献力量。”
白凤隐懒得理他,咚地倒在榻上,没等到容定尘如她所愿滚出房间,就在浓烈困意驱使下闭上眼沉沉睡去。
见残留着疲惫之色的脸颊渐渐平和,容定尘放下加了“料”的药,眼神变得沉重。
负手走到榻边,微微俯下身仔细打量白凤隐睡容,容定尘自言自语:“你究竟是谁?”
无意识间,修长如竹的手指顺着白皙脸颊缓缓划过。那份柔软,那份滑腻,那份温度,与其他女子没有任何不同,却让他莫名感到,她是特别的。
觉察到自己行为有些怪异,容定尘挺直身子叹口气,从袖中取出一只精巧的小瓷瓶和一根银针。
银针小心翼翼刺破白凤隐指尖,几滴殷红血液顺着葱白指尖落进小瓷瓶里。而后容定尘又仔仔细细擦拭伤口,将单薄衣衫覆盖的玉臂轻轻放回棉被里。
“夏班,去趟城南老宅,把这个交给沈珏。”唤来夏班简短吩咐后,容定尘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夏班挠头:“王爷,您不去歇会儿么?这么没日没夜的奔波,身体会吃不消吧?”
“再坐一会儿我就去休息。”随意摆摆手,容定尘又落座榻边,目光始终离不开那张熟睡的面庞。若有若无的笑意,不自觉挂上唇角:“看着她这么有活力,连我都不觉得累了。”
愣头愣脑的夏班听不明白,又不敢多问,只好撇下嘴默默退出房间。
白凤隐这一觉一直睡到次日天亮,狼吞虎咽把糕点风卷残云一扫而空后,洗漱一番出了门,又往阳春馆奔去。
放在阳春馆的东西要取回来,伪造的户籍要及时销毁,另外还有些银子,她得从不劳而获的老鸨杜妈妈处拿回自己手中。
开玩笑,三百两初夜前,一百两赎身钱,总不能白白便宜老鸨吧?
然而白凤隐没想到的是,这一趟阳春馆之行,她所收获的远不止银子这么简单。
第一卷 引兮·凤还朝 第45章 关键人物现身
以“凤娘”的身份从阳春馆辞别后,白凤隐又换上一身窄袖劲装,趁着傍晚生意火爆时摸索进老鸨屋内,顺顺利利取回银子四百两。
见夜色清透、晚风凉爽,白凤隐索性跑到庆云坊大吃大喝为自己脱离苦海庆贺,酒足饭饱后坊门已关,只好在坊中无聊闲晃。
庆云坊的夜晚不如鸿渠坊热闹,子时已经看不到多少行人。借着月色,白凤隐散步到坊边,这里更是寂静安宁,几乎见不到什么人家,仅有的几间店铺也都关了门。
闭上眼深吸口气,十月桂花微香沁人心扉。
如果没有意外情况,她完全可以在这里坐上一整夜,享受难得的清静放松。
只可惜偏有人喜欢扰她宁静。
几声衣袂翻响后,四道人影出现在白凤隐周围,个个衣衫华贵却其丑无比,满眼凶光毕露。除了这四个人,还有一个年轻书生模样的人从巷子里悠闲走出,一身长衫洁白得纤尘不染。
四个丑陋的人没让白凤隐害怕,却莫名地对那书生感到几分畏惧……这畏惧并非从她心里产生,而是四肢百骸、骨肉血脉里的印记,似是这具身体冥冥中在害怕这个男人,想要躲避,逃离。
这种感觉,让白凤隐兴奋不已。
曾经让她惊恐的人吗?会是谁?对她恢复记忆是否有益?
“昨晚过得很辛苦吧?”那书生模样的男子开口便让白凤隐一惊。
柔柔浅笑优雅得体,白皙面颊和单薄身躯也显示他是个不会功夫的人,白凤隐却感觉那人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阴冷味道,带着无声的死亡气息,令人不寒而栗。
而他的话显然表明,他知道昨天她那突如其来的古怪状况。
“凤隐,为什么不来见我呢?我说过吧,每月十五之前几天的夜里,你最好到我那里去一趟。不接受恩宠的话,可是会生不如死的。”
一手把玩折扇,一手负在身后,那男人信步闲庭,慢慢走近。
月色是清冷的银白,却不如那人的脸,白得过分,又称不上是惨白。
而他的嗓音有着同容定尘类似的清亮,却要柔上许多,语气音调颇有几分女子妖娆之气,更显阴柔怪异。
白凤隐迎着他视线,毫不畏惧冷笑:“阁下是哪位?我们认识?大半夜的搞围攻却不自报家门,不觉得失礼吗?”
“怎么,你不记得我了?这可是奇闻。”走到白凤隐身前,那人停下脚步,微微低头俯视白凤隐,明明笑着,却散发出危险味道。
白凤隐这才注意到,那人的发色与寻常中州人不同,是很美很美的象牙白色,就连那双眼眸也是酷似晴空的净透蔚蓝,眉目深陷,鼻梁高挺,显然不是纯粹的中州血统。
很美,美得有种妖冶诡异之感。
记忆中风南岸还真跟她说过帝都有这么一号人,并且,这个人与她有着某种不为外人所知的联系,至今她所遭遇的种种麻烦都和他有关。
那人短短数年便凭借出色外表与过人才学成为太子少师,连皇上都称赞不已的神秘异族后裔,做了许多哄皇帝皇后开心却劳民伤财被百姓唾骂的事,因此总是被冠以奸臣名号。
犹豫少顷,白凤隐低低开口。
“你是……左靖楼?”
第一卷 引兮·凤还朝 第46章 蛊
冰冷月色烘托下,那张过于白皙的面庞上露出一抹奇怪笑容,美而森然。
“连我是谁都不能确定,你当真失忆了?”
“我假装失忆会有什么好处吗?”白凤隐反问。
“好处坏处,谁知道呢?”左靖楼转过身,面向迷雾般的月色仰起头,语焉不详道,“白凤隐,你能活到现在离不开我的恩典,所以我希望你尽快恢复记忆,别忘了你该做的事情。如果下个月圆之夜我仍等不到你……那时,我就不会再这么温柔待你了。”
左靖楼举头投足都透着书生的纤弱之感,可他的话,纵是语气阴柔平缓,仍给人以十分可怕的威胁感受。
比起容定尘的魄力,鬼帝无声无息的强悍,这种隐藏在精美外表下的阴鸷更加危险,就如同花纹美丽却会吐出毒信的蛇,随时随地能致人死地。
难怪,白家父子会如此忌惮他。
白凤隐不徐不缓,泰然自若:“左大人这么自以为是的底气是什么?这么近的距离,我要一刀捅死你毫不费力,如此嚣张真的好吗?”
“你那些能耐早有人告诉过我。我不知道你在忘归湖时受了什么刺激,也不知道你的功夫事一直掩藏着不曾显露,还是有什么湖中恶鬼钻进了你脑子才让你变成这样。不过想要杀我,你还真做不到。”
左靖楼长袖一挥,指了指那四个沉默无声的随从。四人面无表情,却仿佛心意相通一般,齐刷刷将手放在腰间,四道寒光掠过白凤隐视线。
不由地,白凤隐暗暗叹息。
左靖楼说的没错,想要轻易取他首级很容易,但若是她贸然出手,很可能要把自己这条小命搭进去……她看得清楚,那四个人腰间别着的不是什么刀兵暗器,而是四个银丝线编制的小笼。
别人或许不知道那银丝小笼有什么用,她却再清楚不过,而且很了解其威力。
那是巫族用来存放蛊虫用的“蛊牢”。
蛊虫与其他昆虫不同,越是小的蛊虫越厉害,而那四人腰间的蛊牢仅有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