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清风并未打扰他,而是饶有兴致地看着这里的每一处。这是他的心上人住了廿余载之地,一砖一瓦都仿佛沾染着她的气息,空旷而冰冷的建筑群如同她的性子一般孤独而冰冷,越走,越是深有感触。
或许很久以前,正如师兄说的那样,这里很热闹。
但十六年来,她却一直过着孤独一人对着冰冷天地的生活。
想陪她。
想经年累月地、天长地久地陪着她。
他蓦然停住脚步,淡笑着望向银发的青年,“师兄,我们去看看棠棠在做什么,如何?”
他想她了。
才刚分开,便思念入骨。
“好啊。”奚玉岚短暂一怔,便笑着应下,“她现在应该在大殿。”
两人很快摸到了大殿前。
空旷的大殿里,主位上坐着高高在上的玄衣教主,下面齐齐站着两排人,除了见过的几个,还有一群生面孔。他们正在说着什么,吵得厉害,奚玉棠则支着头懒洋洋地听着,仿佛并不在意。
这里是奚玉棠的主场。从她踏进玄天山门的一刹那,就再次变成了高高在上的玄天教主。和在外时的锋芒毕露不同,此时的奚玉棠收起了自己的剡锐和张扬,变得威严而稳重。
这个模样的她,是奚玉岚和越清风所从来未见过的。
由于两人没有隐匿身形和气息,奚玉棠很快便发现了他们的踪影,抬起眸子看了一眼,唇角勾起笑,“来了?”
她一开口,大殿里顿时安静下来,众人纷纷回头看向门口。
奚玉棠和越清风对视一眼,抬步走了进去。
一位老者在见到奚玉岚的第一眼便怔在了原地,接着,直到两人坐下,才恍惚地站出来,望着奚玉岚颤抖着开口,“教主,这位是……”
奚玉棠笑了笑,没说话。
“陈长老,多年不见,您身子骨看起来还不错。”奚玉岚笑道。
陈长老猛地倒退两步,看看奚玉棠,又看看眼前的青年,忽然倒吸一口凉气,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岚少主?!”
“是我。”奚玉岚上前将这位玄天仅剩的老人扶起来,“这么多年棠棠多亏您看顾,辛苦了。”
陈长老紧紧握住青年的手,老泪纵横,“好好好,少主活着就好,老不死我这下终于有脸去下面见教主和夫人,以及那些老伙计们了。”
主位上的奚玉棠叹息,“陈长老,您可别想偷懒啊,本座可还在这里坐着呢。”
陈长老闻言,抹了一把脸笑道,“教主长大啦,少主也回来了,老夫这是高兴呢。”
见陈长老和教主都承认了眼前人的身份,除却冷一和韶光,其余人面面相觑后,也意识到了这位银发青年的身份,纷纷跪了下来,“恭迎岚少主!”
奚玉棠笑了一声,看着兄长将这些人请起来,这才慢悠悠道,“你们是不是眼睛里只能看见你们岚少主?这还有个大活人,怎不见你们打招呼?”
众人纷纷回神望向越清风,一个个直勾勾的眼神出卖了他们的好奇和不可置信。半晌,陈长老才带头道,“越少主大驾光临,是我等失礼了。”
“无妨。”越清风笑得如沐春风。
“教主,不知越少主此次前来所为何事?”秦轩看向奚玉棠。
后者挑眉看了一眼越清风,沉吟道,“唔……来看看他要嫁进来的是什么地方?”
众人:“……”
越清风:“……”
……
岚少主归来和越家少主造访是教内大事,陈长老特意请命领了庆祝事宜,兴高采烈地带着迎秋下去准备。而由于这师兄弟两人的突然驾临,奚玉棠与教内高层们的叙事只好告一段落,简单布置了几句后,众人便纷纷告退而去。
奚玉岚唏嘘地望着自家妹妹,不知不觉心中便涌起了【吾家有妹初长成】的激动和惆怅,心情激荡下,也没了闲逛的心情,当即找陈长老去了。
大殿里很快便只剩下奚玉棠和越清风。
“跟兄长去逛过了?”她从主位上下来,走到越清风面前,后者顺势拉过了她的手。
“嗯,很漂亮。”越清风笑道,“不愧是玄天教,大气磅礴。”
两人并肩往殿外走,奚玉棠听后扯了扯嘴角,“竟捡好话了。”
“真实感受。”越少主说得信誓旦旦,“只这一个时辰,我便知为何凌霄阁血杀殿等不如你了。”
诧异地回头看他,奚玉棠没有应声,但笑容却忍不住扩大了几分。
“你先前在山下本想对我说什么?”越少主趁机问道。
“……”
怎么还没忘记这事啊!奚玉棠抽了抽唇角,“想让你做好准备看到一个穷苦的门派。”
“……”
怔愣了好一会,越清风终于明白沈七那一声意味深长的“哦”是什么意思。他停下脚步,失笑地将人拉到面前,“奚玉棠,你是这样看我的?”
“我没有。”奚小教主嘴硬。
“你,你真是!”越少主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见他果真生气,奚玉棠顿时服软,“我不是没说么……”
越清风盯着她不语。
“……好啦,这事翻篇行不行?是我脑子不清楚。”讨好地扯了扯他的手指,“我带你去后山?你想不想看看那个玄冰坑?”
“不想。”越清风冷着脸开口,“我对让你身中寒毒的地方一点兴趣都没有。”
“……”
“除非你让我毁了它。”
“休想!”
忍不住挑起眉,越清风又沉默下来。
奚小教主再次深深感到了无法言喻的心虚,干笑了两声,拉着他往前走,“那我带你去看训练场吧,旁边就是,你不是一直很好奇玄天教众们的身体训练么?”
被迫赶上她的脚步,越清风任由她扯着自己,慢吞吞地问,“你还打算留着那玄冰坑做什么?别告诉我你练太初下半部时还打算去那里。”
……被戳中了心事的奚小教主脚步一顿,不敢回头,干脆加快了步伐。
“奚玉棠。”
“……”
“奚玉棠,你敢不敢停下来看着我?”
“……我让迎秋给你备了后山特有的寒潭水,加热后煮茶甚好,你不是带了茶叶么?我们去泡茶。”
结果下一秒,手忽然就被人甩了开来。
奚玉棠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转过来看着我。”越清风淡淡道。
前面人慢吞吞地转身。
刚站定,就被人一把扯到了身前。
抬手揽上眼前人的腰,越清风骤然逼近她,深邃的眸子里尽是她的倒影,“奚玉棠,你敢再去一次试试……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他气势逼人,令她不得不下意识后仰,免得被他彻底卷进那黑色的漩涡里。奚玉棠定定回望眼前人,薄唇抿了抿,许久才犹疑地开口,“那里……有助于练功,我会等寒毒解了以后再去,应该没事的。”
瞳孔缩了缩,越清风忽然挑了唇角,“那我陪你。”
“不行!”眼前人想都不想脱口拒绝。
“……”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奚玉棠尴尬地转过眼,还没来得及开口补救,眼前人忽然倾身而下,准确而凶狠地咬住了她的唇。她吃痛地闷哼了一声,唇齿微张,下一秒,柔软的舌头便侵入进来,攻城略地般抢占了她的呼吸。
狠戾的吻,混着腥甜的血腥味,从认识以来,奚玉棠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决绝而强势的越清风,下意识想躲却被人箍得动弹不得,心中通透地明白他会这样的原因,有愧,所以也不愿和他针锋相对,立在原地放任且纵容地任他亲吻。
这里并非姑苏紫竹园,也不是杭州烟雨台,更不是京郊别院,可越清风不想停,仿佛要通过这个带着惩罚和心悸的吻来提醒她曾经许过的承诺,告诉她自己心中放不下的惊惧和后怕。他脆弱而不安,揽着她腰的手微微颤抖,力道极大地厮磨,带起更多的血腥,连带着也令奚玉棠难过起来。
她急促地呼吸着推开眼前人,“肃兮,别这样。”
越清风沉默而狼狈地盯着她。
“我不去了。”奚玉棠妥协,“我向你保证不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真的?”眼前人开口,声音难掩低哑和深沉。
“嗯。”她忙不迭点头。
话音落,眼前人长长松了口气。
他抬手取下了奚玉棠脸上的银白面具,眼底深沉的黑意逐渐散去,唇角也带上了一丝瑰丽的艳色,“这东西……太碍事了。”
说着,再次低头吻了下来。
就在此时,不远处哗啦一片巨响,两人动作骤然一停,奚玉棠回头,远处黑压压一群教众正目瞪口呆地望着两人,而他们脚底砸下来的,是一个个训练用的兵器。
“……教,教主?”站在最前面的小五结结巴巴地开了口。
奚玉棠:“……”
第102章 寒毒拔除
在自家地盘上,大庭广众下,跟人接吻被撞破,还被看到了真面目……
简直刷新了耻度。
且不管那些教众们受到了多大的刺激,越少主又是如何表面淡定内心乐翻天,总之,在全雪山上下都知道自家教主居然和宿敌搞到一起,且越少主要嫁进雪山(?)时,每个人的表情都是一副天崩地裂后茫然淡定的模样。
总觉得,又相信爱情了呢。
在陈长老的主持下,玄天对奚玉岚和越清风的到来表示了极为热烈的欢迎。然而因为奚玉岚身份特殊又敏感,奚玉棠等高层都决定暂不公开他玄天少主的身份,毕竟现在已经有了一个教主,奚玉岚若被承认为少主的话,首先辈分上不对,其次也能引来不少别的麻烦。玄天毕竟还有一大群教众弟子在,低调些总是好的。
不过高层们倒仍称他少主,对此奚玉岚也只能笑笑就过去了。
其实奚小教主更想让人称他为圣女啊,结果这个想法刚冒头,就被哥哥强烈镇压了……
接下来的日子,沈七投入到了对离火草的研究中,身边没了司离这个用毒高手当助手,他做事麻烦不少,想来想去,最后把小五要了过去。迎秋则开始盘点奚玉岚打劫的药王谷库房,韶光去帮忙,不得不说因为奚玉岚这一遭,玄天私库充盈了不少,迎秋几乎要笑开了花。
所有人都按部就班,于是闲下来的奚小教主便带着越清风到处逛。两人最后还是去了后山那个玄冰坑,回来之后,越少主连续两天脸色都极差,拉着奚玉棠,想尽各种办法让她一次又一次保证了不拿身体开玩笑后,这才缓缓放下了心中的不安。
那个玄冰坑,不过指尖接触片刻,都险些将其冻伤,他根本无法想象一个五岁的孩子是忍受着怎样的痛苦,一动不动地趴了三天三夜,更想象不到奚玉棠后来是如何活过来,又是如何振作过来,抱着怎样的决心和勇气,重新回到那里练功的。
只要一想,就难过得令人窒息。
他见过她寒毒复发的模样,于是越发珍惜现在看起来健健康康的她。
“你一定不要有事。”
雪山上,庭院里,燃烧的地龙驱散了房间的寒气。越清风抱着奚玉棠不撒手,头埋在她肩窝,整个人脸色极差。
这是他们上雪山后的第十日。
这一日,沈七将离火草全部入药完毕。
越清风最终还是病了,如今处于低烧状态。按理说自从上了雪山,奚玉棠无时无刻不在注意他的身体,也曾多次叮嘱秋远等人要好好看顾他,可谁知从玄冰坑回来后,他便有些不对劲。起初不过是咳嗽几声,众人都已习惯他时不时的咳嗽,便没有在意,沈七又全身心投入在寒毒解药中,无暇顾及他。可几天过去,越清风的咳嗽不减反增,奚玉棠这才意识到他是病了。
只是普通的风寒,但放在越家少主这个久病沉疴的体质上,即便再小的病都能令人心惊担颤。
雪山上一个老大夫说他心思过重,奚玉棠盯着眼前的青年看了许久,终还是猜到了他在思虑什么。
“我不会有事的。”她安慰地拍了拍他削瘦的背。即便是隔着厚厚的衣裳,她还是能感觉到他瘦得清癯嶙峋的脊梁。“不要想太多,我能活到现在,就能继续活着,否则要死早死了。”
“……就不能指望你说出点好话来。”越少主埋着头闷声开口。
奚玉棠抽了下嘴角,将人从怀里捞出来,又试了试他的体温,少有地严肃起来,“你必须休息,我去小美那一趟,少则一两日,多则三五日就回来看你。”
“我陪你。”
“不行。”
“不让陪,不喝药。”
“……”
被某人不要脸的威胁气得险些笑出来,奚玉棠怒,“越肃兮,你何时学得这般不讲理了?!我是去解毒,又不是去送死,你陪着我?你自己还病着,怎么陪你告诉我?!”
越清风动了动唇,“风寒而已……你解毒,我不看着不放心,与其思虑太重加重病情,不如让我守着你。”
“……”
两人无声地针锋相对良久,奚玉棠没答应也没反驳,冷着脸起身走了。
药王谷一行,奚玉岚拿到了至少20株离火草。沈七不眠不休忙活了十日,经过一次次的推敲,总算有了一个算不得严谨的治疗方案,有可行性,可无法保证能一次成功。他所设想的是以毒攻毒之法,先将奚玉棠银针定穴,而后通过素九针决,将她的真气暂封,接着将离火草入药,用极烈的药性来和寒毒对抗。
离火草药性烈,沈七手中那么多离火草一次性入药,换做常人定会因过量的火毒而死,可奚玉棠体内寒毒极盛,恰好可以中和。这个过程听起来简单,实则需要解毒之人承受极大的痛苦。沈七也是踟蹰了许久才私下将解毒的过程告诉奚玉棠,除此之外无人知晓。
奚玉棠也相信沈七,知道没有别的法子,便二话不说应了下来。
解毒的地点在沈七的院子,这里有他的药庐,有什么不对也能及时反应。解毒当日,越清风还是来了,奚玉岚、韶光、邹青等知情人全部集结,一个个面色凝重,看得奚小教主一阵好笑。
“你们在外面候着,没有我的话,一个都不准进来。”沈七严肃道。
“最好等在院外。”奚玉棠慢条斯理地接话。
“想都别想。”奚玉岚没好气地瞪她,叹息着给了妹妹一个拥抱,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