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不是玩笑,不是讽刺,也不是威胁,而是在认真的考虑这种可能性,或者说,也许下一刻地上的那把匕首,将会架在她的脖子上!
“轰隆!”一声惊雷在耳边炸开,大雨瓢泼,靖安终于笑不出来了。
几乎不受控制的,靖安惊惧的退后一小步,抬起头,眉眼冷厉。
“害死我一次还不够,还要拉着我给你陪葬第二次吗?凭什么!谢谦之,你凭什么!都已经重新开始了为什么还要揪着过往不放?大路朝天各走各的不行吗?你像最开始那样离我远远的,避如蛇蝎不行吗?谢谦之,我怕你啊,我已经怕了你啊!”
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他将伞往那边侧了侧,任由自己的半个身子都暴露在雨中。唇倔强的抿着,不曾吐露只言片语。
别怕我,我爱你啊,哪怕伤了自己都不会再伤你了。
想说的已经没资格说了,说出来她也再不会相信了,怕是春寒还未过,不然怎么会这样的寒凉。
“谢谦之,回不去了,不管你留恋的是什么,都回不去了。没了我,你依旧可以平步青云,你可以过的很好,那十七年你不也活得风生水起吗?”
那十七年,他过的真的好吗?呵,他笑了笑,也许真的很好吧。
“还有你的腿,再过些日子估计也无碍了,你还有什么好不甘心的呢。”
“好了!”谢谦之突然开口道,抬头对上靖安迷惑不解的眼神。
“什么?”隔着雨幕,她似是没有听清,又喃喃的问了一遍。
“我说好了,腿,原来,其实早就好了。”他很清楚这样的话会带来怎样的轩然大波,本来还想瞒下去呢,恨吧,哪怕是恨也好过两清啊。
像是弹指一瞬间,又像是溯回了许多年,耳边是一声声惊雷和雨水冲刷地面的声音,惊疑、错愕、讽刺、愤怒种种情绪逐渐归于平静,雨水顺着她扬起的下巴滑落,她眼中只剩下冷硬。
她一挥手,青竹伞被狠狠打落,在泥泞的雨水里翻了一圈,掉了个个儿。瓢泼大雨倾泻而下,几乎要把两人的影子都湮灭在雨幕里。
她任凭雨水劈头盖脸的冲刷,那张寡白的脸上只剩下一双眼睛锋利如刀,唇断断续续的嚅动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有那不断颤抖的脊梁沉默的诉说着女子的悲愤。
谢谦之勉力支撑着身子,想劝劝她,雨大,你回廊下吧,怎么还那么笨呢,看着他淋不就行了。
他以为自己不会后悔的,因为早知道后悔除了徒增烦恼根本于事无补,可是看着她颤抖着哭不出来的时候,悔恨就像是这瓢泼大雨一样,让他顷刻沦陷,无处可逃。
“啪!”力道十足的一记耳光,打得他整个脸都偏了过去,隐隐发烫。
“殿下!”这是赶来众人的惊呼声!
“公子!”书言担忧的声音隐隐传到他耳朵里,谢谦之什么也没说,她的目光像是要杀了他一般锋利,却比黯淡时好看多了。他欠她的,他受着,且甘之如饴。
“皇姐!”听到这一声,谢谦之才慢慢正过头,神色淡漠,仿佛这般狼狈的人根本不是他一般。
楚颜撑了伞来,漫天风雨里依旧风姿怡然。
巧儿跟在他身后,满眼懊恼,若不是遇上太子殿下,殿下非要过来。她要是早回来一点也不至于出这么大的事,靖安公主掌掴新科状元郎,杏林春宴本就闹得满城风雨,这……
楚颜大步流星的走过来,脸色难看的解下身上的披风把靖安裹个严实,将她半拢到自己怀里,才冷冷的看向谢谦之。习惯了俯视的眼光,待他站起来时才惊觉他竟比自己还高出半个头。
“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皇姐总是会因为这个人产生那么大的情绪波动,为什么只要看着他,皇姐眼里就再没了其他人,谢谦之!不知费了多大气力他才压抑住心里翻腾的情绪。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掌掴新科状元!即便谢谦之只是个残废的庶子,那也是把天下读书人的脸面、把谢家的脸面放在脚下踩,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事给揭过去。
“太子殿下千岁!”谢谦之望了望仿佛陷入凝滞般的靖安,敛下眼中不需要的情绪,专心应对起眼前的楚颜。
“回太子殿下,是在下鲁莽,冲撞了公主殿下!”
鲁莽?巧儿想到谢谦之曾说过心仪殿下,难道是失礼于殿下?
楚颜自然是不信的,可这事能这样揭过却是最好的,不知他们瞒了他什么,想再多问几句,又怕靖安淋了那么久受了风寒,也就罢手了。
“状元郎正是春风得意,可木秀于林风必催之,还需谨言慎行!”
雨水沿着伞沿形成一道雨幕,谢谦之逐渐看不清靖安脸上的神情,那些簇拥着她撑着伞的宫人像一道道墙将他隔得越来越远,拳头已握得死紧,却仍是低头应诺。
楚颜不再看他一眼,只揽着靖安往前走。靖安木木的让他领着,身影渐渐隐没在雨幕中。
然而在踏过地上的青竹伞时,她突兀的停了下来!
“皇姐!”楚颜皱眉道,靖安却挣脱了他,慢慢的走回雨中,巧儿急忙撑着伞跟上来。
她徐徐走回谢谦之面前,站定。
“啪!”突兀的竟又是一记耳光甩下!响声直惊得巧儿都快把伞丢开去,我的公主啊,您这是要做什么啊!
靖安望着还是不吭不响的那人,笑得越发灿然。
“谢谦之,装残废好玩吗?你怎么不干脆一直残废下去呢!”
第五十一章
云间惊雷之声隐隐入耳,殿里昏暗一片,宫人们静悄悄的点上了烛火。王俭静立在殿内,耳边只有帝王翻看奏折的声音。
放下手里的折子,帝王漫不经心的提议道:“太傅也来看看他们拟定的选试题目吧。”
王俭躬身道:“陛下所命,理不当辞,但今年的新科状元是臣的学生,臣理当避嫌才是。”
帝王闻言笑了笑,低沉的声音给人莫大的压力:“寡人倒忘了这事,谢谦之能有太傅这样的恩师也是幸事啊,依太傅之见,谢谦之可堪大用啊?”
终是问到了,王俭心中虽早有准备,却仍是迟疑了一会儿才道:“回陛下,谦之其人,心怀大志,行事进退有度,为人静水流深,只是七分才气三分傲气,还需打磨方能成器。”
“太傅到底是恩师啊。”帝王随手点了点桌案一旁摞成一叠的折子,脸上喜怒难辨。
“因了他,这半个多月,寡人可是不得清净啊。”
王俭长叹一口气,他何曾不希望谢谦之能绝了那些妄想,情字误人啊。
“是臣教导无方,才让他闹出这等荒唐事来,唐突了靖安公主,只盼陛下能体谅他一片情深。”没有什么借口能瞒过座上睿智的君王,王俭也找不出什么理由能为谢谦之开脱。
帝王半靠在龙椅上,笑道:“情深?别是看阿羲年纪小,未经世事,拿她做铺路石吧。”
王俭心头一震,正容道:“陛下,谢家门风如何陛下岂有不知?谢谦之为人如何,老臣不便多言,但陛下一查便知。因了残疾又是庶出,十数载一直谨言慎行,从不肯与人话柄。若不是情之所至,绝不会做出这般鲁莽失礼之事。陛下可知,这半月来……”
想起那双腿,王俭不免惋惜,他从未见过谢谦之这样的急功近利,过去的十数年都深埋心底好像不曾在意的事,现在却用尽一切办法站起来,若说与芳华殿的那位无关,他是怎么都不会相信的。
“其中辛苦,不足为外人道也。”
帝王只凝神听着,一言不发叫人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直到王俭说完,才冷声道:
“那又如何,寡人的阿羲不是一介残废的庶子可以肖想的,那身才华确是他足以自傲的资本,但他若因此而不自量力,天下可用之人如过江之鲤,寡人也不介意折了他的羽翼。”
“这就是孤的意思,你如实转告他吧。”
王俭心中早有准备,因而也并不诧异,帝王能不迁怒去废了谢谦之参加选试的资格已是大幸,安敢奢望其他?闻言行了礼也就告退了。
“吱呀”一声闷响后,殿内又陷入了长久的静寂,静寂的好像只剩下帝王一人而已。
“听到了,这回可放心了。”与方才严肃的口气不同,帝王的声音里带着些轻松笑意。
帷幔轻敛,露出一张温和娴静的容颜,朱皇后轻声道:“你何必把话说的那么伤人呢。”
“你现在倒怪起我来了,也不知是谁放心不下,坏人都让我做了是吧。”帝王打趣道。
朱皇后想了想,又说道:“你看谢家那孩子,是真心的吗?”
“真心也好,假意也罢,他都最好不要抱着把阿羲当铺路石的心思。”帝王口气变得有些冷凝,一向进退有度的人做出这样不合时宜的举动,固然可能是情之所至,却更有可能是故作神情,若是前者也就罢了,如果是后者……帝王眼角微眯,神情冷肃。
“阿羲是怎么说的?”朱皇后皱眉道,她虽不曾见过谢谦之,看他行为处事却也觉得谢家第二子心思太深,太过晦暗,和阿羲是不大般配的。
“阿羲……她说她心仪的是谢家谢弘。”难得的,帝王停顿了下,从长远考虑,谢弘无疑是驸马的最佳人选,可她说心仪,他却听不出其中有半分欢喜,就像她的母亲一样,笑得苍白无力。
“谢弘,那……”
“陛下,卫参军求见!”吴总管的声音突兀的打断了朱皇后即将出口的言语。
而帝后间的气氛也因为这句卫参军有了微妙的变化。
“是……”朱皇后虽极力克制,声音还是能听出来有些抖。
帝王脸上的笑容终归是变得威严而疏离,一双眼睛紧盯着她无措的眼神,冷冷启唇:“是卫陌,有故人来,皇后要留下吗?”
一句加重了口气的“故人”唤回了她所残留的理智,朱皇后肃容敛袂,再开口已是声音平平:“不了,朝堂之事妾不宜在侧,妾身就先告退了。”
“宣他进来吧。”见皇后漠然转身,帝王也开口道。
帷幔轻动,掩去了女子的身形,宫人在前引路。
“臣卫陌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听得这一句,她终是忍不住驻足回头,透过飘摇的帷幔只能隐约看见少年的身形。恍惚间,似是时光流转,她又听到那熟悉的声音。
“臣卫嵘参加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皇后的身形晃了一晃,身侧的宫人急忙上前扶住,她方回过神来,一抬头就正对上帝王的目光,明明知道隔着帷幔他看不见里面的情形,朱皇后却觉得那锐利的目光早已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
她定了定神,转身快步走了。
王俭见到谢谦之时,那孩子是他这些年从未见过的狼狈样子。
“这是怎么回事?”待看清他脸上红肿的指印,王俭也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谁?谁敢在宫闱之中当众折辱状元郎,而谢谦之竟也硬生生的受了。
书言张张嘴,再看看公子的脸色,终究还是哑口无言。
谢谦之神色倒也平和,丝毫看不出被人折辱的样子:“老师不必费心,是我应当受的。”人生为何会有那么多的错过和执念,该捉住时他迟来一步,该放手时他执念又起。他终究还是不能忍受,那个女子被冠以别人的名姓。
“谦之啊……”王俭叹了口气,虽有些不忍却还是希望能早些断了他的念头。
“靖安公主你从此便忘了吧,连想都不要再想了。陛下说,公主不是一介残废的庶子可以肖想的,这身才华确是你足以自傲的资本,但你若因此而不自量力,天下可用之人如过江之鲤,此举无异于自折羽翼。”
“陛下的意思,你明白了吗?大丈夫何患无妻呢。”
妻,他的妻不是旁人,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靖安而已。如若重生一世,只是为了让他见证自己是怎么失去那个女子的,他宁可现在就拼个玉石俱碎,拉上靖安一起死去,既然让他看到了希望,那就不能轻易抹杀掉。
“学生既已做好不死不休的准备,又岂会畏惧自折双翼。”他眉眼一派固执之色,竟叫王俭再说不出话来。
顺着屋脊一路滚落的雨水形成一道晶莹的帘幕,临窗的桌案上几张宣纸半湿,少年的衣袖被风吹得鼓起,阴郁的神情像是此时的天空,笼罩着厚厚的云翳,可即便如此,少年还是美得叫人魔怔,叫人心惊。
饶是如此,芳华殿里的宫女们却连头不敢抬一下。听说东宫前几日又杖毙了几个宫女,除此之外,还连坐了不少宫人,活下来的丢出宫外也是生不如死。一切都源于面前看似无害的少年,只是这样话谁都不敢传到公主的耳朵里,宫中怕也有自家的公主殿下会把太子颜当做无害的少年。如今见他神色阴郁,哪还有人敢去触霉头。
温热的池水想要偎暖她的身体,却化不开从骨子里透出的寒冷,那双冰冷而无神的眼睛叫人看了无端害怕,温热的毛巾覆上了肩膀,巧儿竟觉得公主在颤抖。还有什么能让公主害怕的呢,被天下最尊贵的人庇护着,又有谁能让公主害怕呢。
“我说好了,腿,原来,其实早就好了。”
大婚,原是那一世最美、最不愿戳穿的梦境,到最后早支离破碎到不成样子。可现在才发现她从那时起就活在一个接一个的谎言里,而她竟然可悲到以为自己得到了幸福。人的双眼是何其自私啊,自私到只愿看到自己想看到的。
她心心念念的以为,如果腿好了,至少对于她毁了他人生的怨恨就会少一点。
原来不是她没做到,而是他不愿意领情而已。
她以为谢谦之看到王婉的真面目,就会知道那个女人不值得,就能看到她的好。
原来他不是没看到,只是依然会为了王婉去做而已,因为被爱,王婉才那么的有恃无恐。
到最后,她也分不清是爱情还是执念了,她不甘心,她靖安不甘心。她赔上了心,赔上了最美好的年华,一放弃就什么都没了。结果没一点是真的,没有一丁点是真的。
就为了一个谢谦之,你说你多蠢啊靖安,就为了一个谢谦之,你说多不值啊靖安。
换了衣裳,身后的湿发还哒哒的滴着水,楚颜拿过巧儿手里的帕子,一声不吭的坐在靖安身后,替她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