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这样吧,即使那即将到来的未来是那样让人恐惧,即使你我的立场注定了有那么一天我们会分道扬镳,但是在这之前,能一起走的路就好好走下去。
“殿下,比之无法挽回的过去和久远的未来,您应当努力把握的是现在。”
慧明的那句话,她在这下着新雪的夜晚,忽然明白了。
这场新雪比靖安想象的要下得久,一夜之间铺天盖地的都是满目雪白,将这座宫殿渲染得越发的庄严肃穆。
靖安醒来的时候,雪还在下,殿里倒是暖暖,透过明纸糊的窗,依稀可以看到雪还在下。
巧儿替靖安梳理着长发,靖安懒懒的推开了窗,只一眼,整个人都怔在了那里。
庭院里一片静默,宫人和禁卫军静若寒蝉的守在周遭,天地间呼吸可闻。
裹着沙金色大麾的绝色少年站在她的窗下,肩上覆满了雪花,他眼中蕴着二分月色,三分雪光,笑着唤她:“皇姐,早。”
横过她窗前的白梅花,在此刻,轻轻绽放,她恍惚间好像听见花开的声音,有如梦境。
阿颜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只是几个月而已,靖安再细看那张绝色的容颜,却已全然褪去了青涩,有了男子的俊朗,高了,也瘦了,唯一不变怕只有那双眼睛,盯得久了只怕自己会被蛊惑了去。
靖安换了件黑金通肩绣的上袄,绣着牡丹的云纹裙,外着一件大红色绣仙鹤海水的披风,随楚颜一起去和朱皇后问安。
阿颜不大避讳的握着她的手,微微上扬的嘴角带着孩子般的喜悦。
算了,随他吧左右也就这些日子,日后她嫁了能陪着他的日子就更少了。
唯独到了安宁宫的时候,朱皇后盯着他们交握的双手,目光越发的复杂。
雪地里只有吱呀、吱呀的脚步声,有花枝刮过他的鬓发。
“难得的一个休沐日,你就要这样和我赌气吗?”靖安停下脚步,望着前面的少年。
楚颜的背影有如水墨一样融入天地间,没有任何辩驳,他只是沉默。
“父皇都交代些什么事给你,怎么瘦了这样多。”来时匆忙,她还没来得及问,此时就近看了,直觉得少年的个子是高了,身子却越发的消瘦了,让她隐隐想起些不好的事情。
说了,她会信吗?说了,他还有资格留在她身边吗?
忙些什么?呵!难道要告诉她,他在忙着她的公主府的筹建吗?难道要告诉她忙着帮她筹划婚事吗?让他疲累的从来都不是那些琐事,而是她啊。
母后旁敲侧击的说杏林春宴无非是为了警告罢了,这世间,果真是没有一个人会站在他身边的,只除了面前这个被隐瞒了一切的女子啊。
”皇姐,过了年,桃花开的时候,又该是你生辰了。”
“嗯。”
“皇姐,我不喜欢桃花。”宜其室家的女子何其多,为何偏偏是他唯一想要的那一个。
“皇姐该是牡丹的。”国色天香,唯一的帝王之花。
“嗯,可惜春寒,牡丹未开。”靖安包容的笑了笑,顺着他的话。
“皇姐,会开的。”
少年像一只慵懒的大猫一样蹭蹭靖安的发旋,落在远处的目光越发的清冷淡漠,皇姐,如果伤了你,原谅我。
第四十一章
元日将近,朝贺的人越发的多了,宫中四处都是喧嚷一片,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唯一让人措手不及的就只有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雪,让身子一直未曾大好的朱皇后再次病倒。
母亲突兀倒下的身影,无疑让靖安的心再次被恐惧包裹。
安宁宫里的御医宫人来往不息,脚步惶急。
靖安紧握着母亲的手,跪坐在榻前,即便是熬得两眼通红也不肯放手。
没有经历过死亡的人永远都无法理解至亲离开的痛苦,曾经,被她紧握这双手就在漫漫长夜里失去了温度,何止……
母后、父皇、阿颜一个接一个的相继离开她的生命,也彻底碎了她的梦境。
孤灯下,听着母亲的呼吸渐渐趋于绵长平稳,靖安才半靠在榻前,合上眼,打个小盹。
寝殿的门被轻轻打开,宫人们撩起帷幕,入眼的是再宁馨不过的画面,缓解了帝王多日来的冷峻脸色。
下意识的放轻了脚步,帝王走到近旁才唤了两声:“阿羲,阿羲……”
见靖安没应,只是呼吸悠长,想着是睡熟了。这才回头看了楚颜一眼,轻声道:“抱到东殿去吧,别惊动了她。”
“是。”楚颜上前,一手横在膝下,一手穿过腋下,微微用力就将靖安抱了起来。察觉到自己熟悉的气息,靖安朦朦胧胧的睁开眼睛,依稀看到父皇高大的身影,也就安心的蹭了蹭楚颜的脖颈,再度沉入梦乡。
帝王坐回女儿方才坐的地方,他的妻子褪去了皇后庄严的装束,也不过只是个苍白得让人心疼的妇人。当初谁也没想到他会放弃王谢,力排众议立了朱家女为后,就如同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会一日比一日的深爱上这个女人,连带着将她的女儿也宠得无法无天。
他握紧妻子的手,她的手心里还有些茧子,并不似一般的名门闺秀养尊处优,他们就这样相互扶持着走了大半生,可是他依然不清楚,她的心究竟在不在他身上,还是早随了黄泉下的那个人已经没有心了呢。
靖安抱着被子惊醒时已是三更,还亮着的灯火刺痛了她的眼睛。隐约听到有人放下书,衣摆扫过桌椅的声音,在这静夜里格外清晰。
床榻的一角塌陷了去,她的眼睛被他的手蒙上,他开口竟带着半是无奈的宠溺气息。
“还早,再睡会儿。”刚刚睡醒的靖安还有些迷糊,连楚颜的手横在她腰间,她整个人都半偎在他怀里都不曾发现。
“母后那……”她牵着他的袖子有些不安的问道。
“父皇守着呢。”楚颜不动声色的将被子拉高了些,软下声音劝慰道。
“嗯。”靖安这才放心的睡下,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就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似乎是阿颜吹灭了烛火。原本并不在意,可自己的床榻却有半边已然沦陷,他的呼吸就响在她的耳边,脖颈间一片温热。
“阿颜!”终归不再是儿时了,靖安有些不自在的想要起身。
楚颜的臂膀却突兀的一横,正好搭在她的腰上,黑暗中靖安看不见他的神色,却本能的觉得危险,伸手去推。
“皇姐,别闹。”他轻斥了一声,反手将她的手也握紧了,才心满意足的抿抿嘴角。
“我就眯一会儿,就一会儿……”少年的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就好似呓语一般了,但即便如此也难以忽略其中的嘶哑与疲倦,迟疑了一会儿,想想不惊动楚颜就能下床的可能性,靖安还是老老实实的躺回去了,父皇就算生气怕是暂时也无心来管了。
万幸的是朱皇后的病并无大碍,次日高热就退下了。靖安得知朱皇后醒来时,急匆匆地就赶过去了,却只见她父皇正坐在榻前细心的喂药,她母后则低着头,一声不吭的喝下看着就万般苦涩的药汁,父皇不时塞上几个蜜饯,母后也都含笑吃了。
最终,靖安还是静悄悄的退了出去。
朱皇后虽然病倒,但宫中的事两位贵妃也是驾熟就轻,倒也没出什么大的纰漏。
就这样,靖安迎来了兴平十一年,她曾经嫁给谢谦之的那一年。
八十一瓣梅花填满的时候,也就正式去九了,这个漫长冬天总算过去了。
“公子的腿已经有了知觉,配合着用药公子试试能不能站起来吧。”大夫的话无疑给了谢相一个莫大的希望,而谢谦之则像是意料之中无悲无喜。
书言不由得红了眼睛,上前将公子撩起来的裤腿放下,那双腿上伤痕遍布,一片青紫。旁人只知晓谢家公子做事又如神助,却不知道公子在背后吃了多少苦。
“只是公子太过急躁,凡事欲速则不达,陈年旧疾绝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消去的。”
对于这样的劝告,谢谦之只是礼貌性的低头道谢,眼里却不以为意,他早没了时间可以挥霍。大夫见此也只有苦笑的摇摇头,他医术再好也架不住不听话的病人,谢家公子确实是个能吃苦,针灸药浴再怎么疼也都咬牙忍了过来。
“公子近来可以让人搀着,试试双脚落地能不能着力,记得千万小心。”
西苑书房一如往日平静,书言一边磨墨一边小心的打量着谢谦之的神色,大夫的话他可都记在心里,只是依公子的性子,只怕不会……
““无事便下去吧。”谢谦之手指在书页上滑动,眼都不曾抬一下漠然吩咐道。
“公子!”书言脸涨得有些红,大夫今日的话他不信公子没有记在心里,可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许人在旁边伺候着,大夫都说了需让人搀着,千万小心。
“我说下去。”谢谦之眉头轻皱,放下书看着书言,眼中的冷意让书言不自觉地退缩。
书言颇为忧心的看了他许久才磨蹭到门前,聊有胜无的说一句:“那公子有事叫我!”他只怕谢谦之又像上次一样痛晕在屋里还是一言不发。
待到书言走后,谢谦之才滑动轮椅取来一旁的拐杖。他曾经以为可以的,至少靖安搀着他,陪着他的时候他从未觉得难堪,可是现在才知道,原来也不是谁都可以的人。
一手撑着拐杖,一手扶着桌案,谢谦之的脚慢慢放在地上,尝试着用力站起来,只是双腿却麻木的没有知觉,一点都使不上劲,撑着桌子的手臂青筋暴起,谢谦之的额头渗出了一层薄汗,一张脸更是苍白的吓人。
他死死的咬住牙,不顾身体的疼痛一再用力,大腿终于短暂的离开了轮椅,可只是一瞬又狠狠地跌了回去,随着他的全身乏力,支撑他的拐杖失去了控制,砰的一声滑出去很远。谢谦之的轮椅也失去了平衡,连人带椅都摔倒在地,一角残碎的木屑狠狠地扎进肉里,突兀涌出的血液触目惊心,不一会就染红了衣角。
无论是靖安陪着的上一世还是现在,这都是他少有的狼狈时侯,只是原来的他远没有现在这般急躁和不安,只是那时候有人会不厌其烦的耐心陪着他。
谢谦之伏在地上,慢慢红了眼睛。他是一点力气都使不出,在这寒冷的早春里竟挣扎得满头大汗,但即便如此依然无济于事。唤人进来吗?让他们再看看自己这幅狼狈不堪的样子给他们徒增笑料吗?呵!谢谦之冷笑了声。地上的寒意轻易的透过衣衫传递,却远不及他心头的冰冷。
“吱呀!”门突兀的打开,谢谦之甚至都来不及扭头就听见了谢弘唤了声“二哥”!他脑海里顿时空白一片,僵硬的嘴角越发的阴沉,脸上仅余的几分血色也散得干净,一张脸白得跟纸一样。
“二哥你没事吧!”谢弘急忙上前将谢谦之扶起,顾及到他此时身子,只能和书言一人架起他一条胳膊,架到一旁的软塌上。
书言急得都快哭出来了,幸亏三少爷来了,听到屋里的动静二话不说的就闯进来。不然依着公子的性子,怕是在地上躺上一天都会一声不吭。
“去打水给二哥清理下,再取些药来!”谢弘一贯飞扬的眉眼紧紧皱起,不赞同的看着谢谦之,待到书言匆匆忙忙的跑出去,这才说道“二哥,你素来比我沉得住气,想来也知道这事是急不得的,幸好父亲今日叫我来看看,不然还不知道要出多大的事呢!”
谢谦之只是一言不发的躺在那里,衣袖下的手紧紧的绷着。
“何况大考将近,二哥你今天万一要是伤了手,难道还要再等三年吗?”谢弘从来见过谢谦之这幅样子,从他记事以来,无论什么时候,他二哥都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父亲和他说的时候,他几乎是嗤之以鼻,急躁,笑话,这种词怎么会出现在二哥的身上。
“知道了。”谢谦之应了一声就不再接话,谢弘看着他苍白灰败的脸色,一时间也觉得自己话重了,摸摸鼻子,颇有些尴尬。
春寒料峭,三年一度的大考拉开了序幕。都城里的客栈人满为患,充斥着朗朗书声,高谈阔论,人们玩笑说这声音都能飘上重云,上达天听了。
开试那日,靖安站在墙头,看广袖纶巾的书生罗列而入,心里却是自己都不曾想到过的平静,该是尘埃落定的时候了,尽人事听天命,她静待自己的结局。
一切都像上一世的轮回重演一样,谢谦之顺利的以第一的成绩进入殿试,名声大噪,连她身边的小宫女,叽叽喳喳讨论的也是那个人是何等的风姿出众,堪称人间龙凤,都猜测着谢谦之会不会在殿试中一举夺魁。
接下来的事靖安已经不必去猜了,倒是母后分外关注这次大考,每每觉得有什么合适的人选,总找人细细地问了,再来问询她的意思。
“可惜了,真是可惜了。”母后提起谢谦之的时候,眼里满是惋惜,不知是为了他的出身还是他的腿疾。母后只在她面前提过一次就丢开了去,靖安心里的一块大石也算是落了地。
宫里的人猜测着靖安公主的驸马大概就要在这一届的文武大选前三甲里挑出了,对结果越发的好奇期待起来。很少有人察觉到芳华殿的那位近乎诡异的平静。
遇见谢弘是意料之外的事情,更意外的是他那时正楚云追得上窜下跳,一看见靖安宛如看见救星一般两眼发亮,三步并作两步的躲到靖安身后。
“谢弘,你给我站住!”娇纵的六公主气势汹汹的追上来,看到谢弘竟跑到皇姐那里,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见过皇姐!”楚云不情不愿的向靖安行了礼,巧儿一行人也向楚云行了礼,识趣的退到花园外守着。
靖安凝神看了看楚云,总觉得那里不对劲,直到楚云不自在的抬起小脸狠狠瞪她一眼。
饶是靖安现在满腹心事,当下也被逗得扑哧一声笑出来。
豆蔻年华的女儿家硬要梳着凌虚髻,她身量不足,自然无法显出女子凌空若虚,飘飘欲仙的感觉,脸上不知是让谁给涂的脂粉,硬生生的将一张白净可爱的小脸给画得不伦不类。
楚云本就觉得不自在,此时再听靖安一笑,顿时像炸了毛的猫一样满脸的羞愤,看那架势真是恨不得上来挠上靖安几爪才罢休。
谢弘虽然不敢笑得那么明显,但嘴角的弧度怎么也崩不住,生生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