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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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长安- 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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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闲暇时,这个小丫头看了太多有关神鬼志怪的书,胆子也是大的出奇。
    引商犹豫了一下,最后答道,“我是阴差,正在办公务。”
    她不知该如何证明自己的身份,便招招手示意花渡快点从房顶上下来。
    真正的阴差身上总带着阴寒之气,鬼气森森让人无法不信。花渡甫一露面,不说那阴气,单单是脸上那两道疤痕,就把程念吓了一跳。而偏偏这时,一晚上都不见人影的范无救又出现了,还特意换上了平日里那身行头,长帽上“正在捉你”那四个大字更显诡异。
    小丫头几乎是立刻就相信了他们的身份,然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倏地换上了一副哭脸,好像马上就要流下泪一样,恳切的哀求他们,“求求你们了,可不可以不带我阿娘走。”
    她不会无缘无故说这种话,引商瞥了一眼花渡,无声的询问他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程念的母亲也重病在身?
    花渡却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他虽然是阴差,可也不是对所有人的生死都一清二楚。而旁边的范无救只顾着吓小丫头,连看都不看他俩一眼。
    仔细想了想,引商不由摆出了一副公差办案的气势来,说道,“生死自有天定,不过如果你能说出你阿娘的难处来,我们通融几分也不是不行。”
    一听这话,程念连忙答道,“不需要我来说,您只要看看我阿娘,就一定会宽限些时日的。”
    这世上也难得有这样好骗的孩子了,引商与花渡对视了一眼,然后跟着程念去了程夫人的房里。(注:唐代妇女嫁人之后,一般是尊称夫人,但是夫人前面的姓氏是自己的,而非丈夫)
    让人略觉诧异的是,程夫人是单独住了一间房,而与姜榕住的小院相隔甚远。他们几个轻声轻脚走过去之后,屋子里竟还点着烛灯,也不知程夫人是刚醒还是未睡。
    人既然是醒着的,原本只想偷偷看上一眼的引商便有了退缩之意,毕竟她还未想好自己该如何面对这个夺走了父亲的女人,若对方是清醒着的,她真怕自己会做出什么坏事来。
    但是程念却不知她心中所想,也未想想自己该如何解释眼下这情形,走到门前便推了门进去。
    屋子里的程夫人正坐在榻上想着事情,一见女儿进来了,正欲招手,目光却不由自主的落在了站在门外的那个身影身上。
    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毕竟无论如何,她也无法想象自己会在这种时候见到面前的女子。
    “你……你可是青娘的女儿。”虽然时隔多年,她还是一眼认出了当年的那个孩子。
    可是刚刚还是悲愤难抑的引商这时候却平静下来了,因为她听出了对方语气里的奇怪之处。
    “你认识我阿娘?”她突然觉得,面前这个女人也许在认识父亲之前,便已经认识了青娘。
    不出她所料的是,程夫人点了点头。
    但是出乎她意料的是,对方又说了一句,“又有谁不认识洛阳第一富商的女儿宋青娘,你的外祖父当年还是金吾卫的大将军呢。”
    程夫人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可是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如同平地惊雷,重重的砸在引商身上,让她跌坐在地久久没有回过神来,满脑子只剩下了自己刚刚见到程念时所想的事。
    自己明明知道的,除了躲避仇家这样牵强的理由之外,孩子随母亲的姓还有一个原因。
    父亲是入赘的,孩子自然是要随娘家的姓氏。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姻缘债(8)
    多年来,青娘一直说自己出身贫寒,父母早亡,而姜榕则是出身富贵,姜家人各个都不喜欢她这个身世卑微的儿媳。
    就在几日前,引商还听母亲这样说起过。
    可是如今程夫人却告诉她,青娘是洛阳第一富商与金吾卫大将军的独生女。如果程夫人未曾说谎,那青娘之前所讲的事情岂不全都是错的?而引商自己随母亲姓了宋这一点,也只能证明当年的父亲其实是入赘了宋家。
    错了,全都错了。青娘所讲的那个故事,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只要稍一细想,不合常理之处太多,只是她从不去想,也不会去怀疑母亲说过的话罢了。
    见她如此神情,程夫人便知她是毫不知情,再看看跟在她身边的人,心下也有了分辨,“之前先生也曾说起他与青娘的女儿,只是那时他一直说女儿并非凡人,我却不信,直到今日见了你,才知他所言非虚。”
    面对突然出现在程家的引商,程夫人毫无惊慌也并未畏惧花渡他们,只是坦然而从容的说出这些话,而未顾忌面前的少女乃是丈夫与别的女人所生。
    在母亲的示意下,程念迷迷糊糊的去将门口的几个人都请进了屋子,然后关上了门。
    现在这个时辰,程家向来不会有婢女侍从来打扰娘子休息。一直在屋内服侍的那个婢女也早在引商过来之前便离开了这里,现在屋内仅剩下了“自己人”。
    引商自踏进门槛后,便没有再往前走一步,只是盯着榻上的那个女子,拼了命的去思考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们夫妻二人平日里还时常提起青娘和她不成?什么并非凡人,一个十余年未见女儿的人又能知道什么。
    越想这些,甭管真相如何,引商还是忍不住气恼。
    程夫人也隐约猜出了她心中所想,不由敛了眼眸,轻声道,“你莫怨你父亲,他与你阿娘之间的事情,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这话的意思倒像是在说,她与当年姜榕离开长安一事毫无关系,甚至毫不知情。
    如果引商是在今天上午听到这些话,一定是嗤之以鼻,甚至去质问对方怎么有脸面说出这些话。但是从自己开始怀疑母亲的身世那一瞬间起,她便知道自己已经无法轻易否认或是相信任何一件事。
    “您对当年的事情知道多少?”她尽量让心绪平静下来,然后客气的问出了这句话。
    也许并不是尽皆知晓,但是程夫人总要比她这个毫不知情的人知道得多。
    眼见她今夜不知道真相的话绝对不会离开,程夫人也未想瞒着她,便叫程念过来坐在自己身边,然后半倚在女儿身上,娓娓道出了多年前的那件事。
    这些年来,引商从未离开过长安,所以也从未听说过十七年前洛阳城的那桩大事。
    身为洛阳城第一富商与金吾卫大将军的女儿,宋青娘打从生下来起就养尊处优备受宠爱,待到及笄那年,求亲的人几乎踏破了宋家的门槛。那时圣人经常在长安与洛阳两地来往,程夫人也随程阁老在洛阳居住了一年,就是那一年,她在随母亲去赴宴的时候,偶然见到了那被众人围绕在中间的宋青娘,也知道对方突然定下了婚事。
    而那个男人便是姜榕。
    姜榕才是真真正正出身贫寒的那个,纵使满腹才华也无处施展。可是他比旁人幸运的是,他生了一副好相貌。宋青娘不过是偶然在街上瞥了他一眼,便从此失了魂落了魄,再不能忘。几日后,宋家派去的媒人踏进了姜家的门槛。
    一开始,不答应这门婚事的是宋家,可是青娘整日茶不思饭不想,父母心疼之下,只好点了点头,然后开始派人去强迫姜榕答应入赘。
    想娶宋家的女儿可以,只能以入赘的方式去做个上门女婿。
    姜榕本来无论如何也不肯点头,可是他父母早亡,家中拿主意的人是叔叔和婶婶,那两人便以长辈的姿态硬是替他应下了这门婚事。亲事已定,他若是再想逃走,就会让青娘沦落到难堪的境地。最终,在家人还有同窗好友的劝说下,他还是与那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子成了婚。
    婚后不久,青娘的娘亲因病离世,宋大将军在伤心之余,不想再让这个才华过人的女婿成日仰人鼻息的生活下去,于是,哪怕青娘再不愿意,他也答应了姜榕去长安城求学。
    再之后的事情,程夫人也不是很清楚,她只知道自己再见到姜榕的时候,这个年轻人已经憔悴得不复当年风华。而他犹豫了不过半日,便答应了程阁老好心带他离开长安城的提议。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都未向程夫人提起过当年的事情。
    “您对他就情深至此?他从不提自己为何抛弃发妻,您也愿意与他成婚生女?”引商还是忍不住问了这句话。
    同一件往事,程夫人与青娘所讲的却完全相反。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该相信谁,只能问这摆在眼前的事实。
    程夫人与姜榕成亲生了程念一事总该是真的了吧。
    可是听她问出这个问题后,程夫人却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笑着摇了摇头,“先生怎么会原意再娶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为妻。”说着,又抬眸看了看身边的程念,“何况,我在长安城见到他的时候,念儿已经满月了。”
    其实对方的话不难理解,可是引商却仍是脱口而出,“什么意思?”
    她不敢相信。
    说了这么久的话,程夫人也终于发现,眼前这个少女其实对一切都毫不知情。而她觉得,自己也该让这个孩子知道一些真相了。
    “我与你父亲只是假的夫妻之名,从未成亲,念儿也不是你父亲的女儿。他住在程家只是为了还我亡夫的恩情,而且与离开青娘一事无关。”
    一字一句,清楚得很。
    容不得她不信。
    再看程念的神色,虽然仍有些茫然,但却对这个事实毫不意外,想来早就知道了。
    千言万语都堵在心口,引商几次张口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该说些什么问些什么。她带着满心悲愤来到这千里之外的会稽,可是真的见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父亲和夺走了父亲的女人之后,她原本深信的一切却一次又一次的颠覆,只余下茫然与无助。
    到底何为真?何为假?
    “剩下的事,你还是去问你阿娘……”程夫人本想劝她不要太伤心,先去弄清事实才好。可是话未说完,便听到面前的少女喃喃道,“我阿娘已经不在了。”
    程夫人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那……你父亲知道吗?”
    引商摇了摇头,却没留意到榻边的程念那欲言又止的模样。
    偏偏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了一个脚步声。好歹相处多年,程夫人很快听出了来者是姜榕。她抬眼看看引商,引商也察觉出了她的意思,可是并未向她所期待的那样与父亲相见,而是倏地抓起花渡手里那把伞撑在头上,然后拉着花渡飞快的推门逃了出去。
    此时此刻,尚且不知道真相如何的她不想见父亲,也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心情去见。
    她拉着花渡跑得太匆忙,与姜榕擦肩而过时也并未转身,就那样一路跑出了程家,漫步目的的在大街上狂奔,直到筋疲力尽才瘫坐在地上,慢慢将脸埋在了双臂之间。
    花渡站在她身侧,将地上的伞捡起来摆在她前面,为她挡住了迎面吹过来的寒风,默默等她抬起头,才开口道,“说些别的吧。”
    他不擅长安慰别人,却看得出她已经不想再提那些真真假假的往事了。
    引商的脸颊上并没有泪痕,因为早已哭不出,她深吸了口气点点头,然后抓着他的手站起身。
    两人准备寻一个僻静些的地方静一静时,被他们落下的范无救总算是追了上来,一出现便吵吵嚷嚷的,“又没有人追着你们,跑那么快做什么?”说完,也不顾忌着现在的气氛,得意洋洋的说自己已经弄懂了这件事的原委。
    “你爹爹和你阿娘,不就是因为前世欠了一笔姻缘债,这辈子才要还上。”他晃了晃手里那本薄薄的书册,还想帮她翻到那一页让他们也瞧瞧,“这可是我好不容易偷出来的东西,够义气吧。”
    确实是够义气,可是眼下引商却不想去看,今日听到的事情已经太多了,她生怕自己在看了这个之后会因为喘不过气来一命呜呼。
    不过范无救很快就答道,“放心,这本姻缘债上写着的只有名字……诶,你想不想看看你自己?”
    “我?”引商诧异的看向他,“我也在上面?”
    华鸢不是说她前世一生平顺吗?怎么也会欠下什么姻缘债?
    “当然有啊。”范无救飞快的翻了翻书页,然后指着上面的名字给她看,“这不是吗?”
    书页上,清清楚楚的写着宋引二字,而在那两个字的旁边,写着与她今世有一段姻缘的男子。
    “谢瑶?”引商困惑的念出了这个名字,“谢瑶是谁?”

  ☆、第90章

第九十章姻缘债(9)
    “这人是谁啊……”她看着那陌生的名字,默念了几遍,最后也没想到自己曾在何处听说过这个人,更不用说认识了。
    花渡站在她旁边,听到她的喃喃声,本想凑过来看上一眼,不过范无救已经先一步把书册合上了,“说些要紧的,我已经找到你娘了。”
    “什……什么?”
    他冷不丁冒出这句话来,引商愣了片刻才总算是反应过来,然后猛地揪住了他的胳膊,“我阿娘在哪里?”
    “你也不看看我是谁?”他先是得意的撇了撇嘴,这才告诉她,“我刚刚可是吩咐整个大唐的阴差在各自镇守的城郡寻你阿娘的下落。”
    结果他吩咐的话才刚刚说完,洛阳城的阴差就告知他,宋青娘人在洛阳。
    不在会稽,而是在洛阳,也就是青娘的故乡。
    程夫人所讲的青娘的身世,并没有错。
    引商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做出了一个谁也没料到的决定——她竟转身向程家走去。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现在天都快亮了,她步伐匆匆,回到程家之后就直奔姜榕所住的小院。
    这一夜对于姜榕来说同样难熬,直到凌晨他仍未合眼,正欲起身的时候便听到“咣”的一声,房门被用力推开,而站在门口的引商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来,站直身子看向他,“你还认得出我是谁吗?”
    十余年未见,这是父女二人第一次面对面的直视着彼此。姜榕走近了一些,将女儿上下打量了几遍都舍不得移开目光,可是面对女儿提出的这个问题,他却不知该如何作答。
    哪个做父亲会认不出自己的女儿,而且这未见的十余年对引商来说是十余年,对他而言其实并没有那么长。只不过他答应过别人,永远不会说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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