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
宋娴百思不得其解,按说她是被李容锦胁迫来的,理应不与他同心,这落脚的庭院虽说比不得王府,但丫鬟婆子还是不缺,可是照顾老王妃这么重要事情,李容锦却非要交给宋娴来做,特别是贴身伺候的事,全都不让那些丫头们动手。
对此,她也实在忍不住问过李容锦,怎料他却只是一句“你这人看着还算妥帖”就给打发了。
瞧着他说话时那副理所应当的表情,宋娴又不得不觉得这句话里藏着不只一层意思,最浅显的大抵就是认可了过往在倚墨园里她的尽心服侍,深一层去看大抵也有些赞赏她的为人,不会趁人之危的意思,可再挖掘一下,主要还是“柿子要赶软的捏”这意思。
果然,从李容锦后来对她呼来喝去的种种表现来看,这最后的一层意思要更贴切一些。
虽是如此,在陵川的这段日子,宋娴倒是看到了李容锦令她十分意外的一面。
她见李容锦为了皇位百般算计,甚至不惜弑父杀弟,便将他定性为薄情寡义之人,却万万没有想到,他在母亲面前全然是另一种模样。
经历了路途颠簸,老王妃的伤势未能及时得到治疗,拖得整个身子都江河日下,自到了陵川后便一直卧床不起,大部分时间都处在昏迷中。
李容锦便衣不解带的在床榻边照顾,汤药都亲自侍奉,虽说安排了宋娴服侍,他自己却也毫不懈怠。
一连几日下来,便是宋娴还偶尔偷着打盹儿,可他却始终守在母亲身旁,竟连眼睛都不曾闭一会儿。
宋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若是不曾亲见他杀父拭弟的那些行径,她定要以为此人就是个大孝子。
分明这里也没有其他人看见,他万没有做给别人看的道理,想来是出于真心。
见他为了侍疾而数日不吃不睡,原本高大精壮的一个男人却弄得形容憔悴、眼窝深陷,宋娴到底还是有些动容,便忍不住劝了一声:“这样守着也不是办法,我在这里看着必不敢懈怠的,王爷先去歇会儿吧。”
怎料李容锦却不肯动,只是握着母亲的手,眉宇紧锁的低喃:“儿时生病,母亲都是这样片刻不离的守着我,如今母亲生病,儿又怎能置之不顾?”
他这话也不知是说给她听,还是自言自语。
宋娴无奈的叹了一声,自知无能劝他,正欲转身却又听他接着絮叨:“当年我急发高热,烧得浑身滚烫,母亲抱着我去求父王,可是父王眼里只有正生产的先王妃,连见都不肯见母妃一面,只传话来让我母亲等着。可人命哪里能等?母亲当时只是一个侍妾,只能忍气吞声,见我的鼻息都快没了,就抱着我找到太医院,在那里的门前冒雪跪了半夜,后来还是里头的太医怕人死在门口才勉强给我医治了。我的命是救活了,母亲却因寒气浸体而病倒,自此落下病根使身子孱弱,如今受了伤才难痊愈。”
“若非当年为了救我,母亲又怎会落得如今这般地步,况且这些年母亲百般算计、在王府里受尽了冷眼和欺凌都忍下来,也都是为了我。”说到最后,李容锦的声音已然十分沙哑,也不知是因为数日未眠,还是极力压抑的情绪。
听了这一席话的宋娴大为震惊。
她没有想到李容锦竟然还有这样一段过往,更没有想到他会当着自己的面将这些过往说出来。
细想来,这世间的人谁没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李容锦如此,李容褀如此,她亦是如此。
人都道老王妃出身卑微却能够登上正妃之位,是何等幸运而又殊荣,又怎会知晓这各种隐藏的凄楚,或许也正是在那段日子里,埋下了李容锦最终弑父的因。
然而这个中因缘际会,到底孰是孰非,却非三言两语能够定论。
只是在宋娴看来,李容锦虽然可怜,但也不能成其为弑父谋反的理由,更何况还殃及了那许多的无辜。
李容褀也同样因为母亲的死对老王爷心存怨恨,可他并不曾以此为理由就行杀父夺位之举。
宋娴忽然明白过来,这或许就是他们兄弟二人最大的不同吧。
功过枉论,上天最终还是为孝悌所感。
老王妃的身子在李容锦细心的调养之下,终究还是了起色,李容锦从而也得以放下心,外出和那些官员意识。
这日亦是如此,李容锦已然去了一整日,直到入夜尚未见归,倒是十分少见
老王妃放心不下,唤宋娴到跟前问了数遭。
宋娴无法,只能照实答来,顺带着说了些宽心的话。
如此反复折腾了几趟,才勉强哄得老王妃睡下。
正当她整理床帏周围锦帘时,却听见外面庭院里传来一阵喧嚣声。
她忙至窗前查看,才知是李容锦回来了,被几名仆婢簇拥着,往房里去。
宋娴转身回到屋内,下一刻便听到了敲门声。
立在门口的丫头来传李容锦的话,说王爷传她去禀报老王妃的情况。
出门一日,眼下老王妃又睡下不便相扰,找她去问一问也无可厚非,她于是没有多想,便随了那丫头去了。
怎料引了宋娴到李容锦屋里,那丫头却径自退下,宋娴再一看,屋里也没有其他人,只有她和李容锦两个,不免局促起来。
李容锦倒未觉不妥,坐在主位上朝宋娴招了招道:“你过来,本王问你话。”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携着稍许不稳的气悉,而宋娴缓步上前,嗅到一阵刺鼻的气悉,才知他原是在外头饮酒了。
李容锦道:“母妃可歇下了,今日情况如何?”
气氛有些奇怪,宋娴心里莫名生出些不安,只想应付了他赶紧离开,故而一句不肯多言,只答道:“已经歇下了,都还好。”
她这话原本没有什么错处,怎料却招出李容锦的不满来。
他忽而怒道:“什么叫还好?连你也敢敷衍本王?”
怎么耍起横来了?宋娴虽腹诽,表面上却还装作恭敬道:“奴婢不敢。”
“不敢?如何不敢?”李容锦自座上起身,有些踉跄的踱至宋娴近前,凝视她片刻,却又道:“本王知道,你也瞧不起本王,你们都瞧不起本王!”
这又是怎么说的,莫不是今日在外头遇上什么?
宋娴这样想着,又深觉冤枉,怕自己一不小心做了个冤大头。
李容锦见她不说话,反而愈发来了劲儿,自嘲笑了一阵子,而后换作幽怨的语调道:“他齐玄纪算什么东西,也敢看不起本王?若不是一时虎落平阳,本王面前哪里有他说话的份儿?”
听到这里,宋娴已将原委猜得□□不离十。
他提到的这人姓齐,多半和齐贵妃有些关系,但在京城中并不曾闻得此人名号,想来不是什么重臣大家。
如今见李容锦寄人篱下,这人定是当着他的面说了什么不敬之话,才招得他这般。
就在她揣测的片刻,李容锦却又忽然敛去了满脸愤恨,重将目光凝视在她的身上,露出一种十分难以用言语形容的表情道:“可是没关系,那些蠢货怎么会知道,本王不会败,本王还有你,那道士说了,你是皇后,那么本王就一定会是天子。”
李容锦的这种目光看的宋娴浑身发毛。
她实在不想再继续待下去,于是后退两步道:“殿下醉了,想是该歇了,奴婢这就找人来服侍殿下更衣。”
“不必了。”李容锦却迅速打断了她的话,轻踱两步,又再度逼至她近前,一只手扶上她的肩头道:“今夜就要你来服侍本王。”
感觉到危险的气悉逼近,宋娴下意识的将他推开,连忙躲到一旁。
李容锦却被她这一举动激怒,上前攥住她的一只手道:“怎么?你还不乐意?你是本王的姬妾,理应服侍本王。”
说着,他语调又缓和些许,另一只轻触上她一侧鬓角的发丝,若有所思道:“本王在想,或许你真的成了本王的女人,就能成事了。”
眼见那灼热的掌心就要贴上她的侧脸,宋娴连忙别过头躲开,用带着祈求的语调道:“奴婢只是丫头,请王爷自重。”
然而她微弱的反抗并没有让李容锦生出退意,反而激起了他的征服欲。
李容锦忽然揽住宋娴的腰身,将她整个提了起来,而后不顾她的挣扎,如同扛包裹一样,将她携着往屋内去,直至到了床帏间,才将她抛进了被衾之中。
此时再是迟钝也意识到自己面临的险境,宋娴不顾一切的拼命挣扎,誓死不从。
李容锦则愈发被激怒,倾身上前覆在她的身子上,压制得她不能动弹,又去禁锢她的双手,方才逼至她耳边道:“你知道本王留你在王府的意图,本王也知道你心思,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本王的女人,就算你回去,他也不会要你了。”
这话句句带刺,直戳进宋娴心底。
她一只手已经被他擒入掌心,拉至头顶呈现屈辱的姿态,可她却别过头,坚决不肯让眼里的泪落下。
见她被说中心事而现出颓靡之相,李容锦有些得意,讽刺的于她耳畔轻笑,将灼热的气悉扫过她洁白无瑕的颈项。
☆、名节
就在李容锦俯身准备继续的时候,却听见宋娴微颤的声音道:“既然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假的也已是真的,王爷又何必勉强自己?”
这话听得李容锦却是一滞,顿住动作又听她继续道:“这件事本该情之所至,是相爱之人才可以做的,王爷并不爱我,也并不会因此感到快乐,何苦一意孤行?”
宋娴说着,忽正过头来与他相视,
李容锦这才发现,那近在咫尺的双眸早已决堤,泪水正顺着她的眼角滑落,可她却只是紧咬朱唇,偏不肯悲泣。
面对这双透着决然的眼眸,李容锦心下一震,原本因酒醉而混乱的思绪忽然清晰了几分。
“呵……”他忽而轻笑了一声,语调里透着的只是嘲讽,仿佛听见了一件极可笑的事情,俯视着宋娴道:“你竟然跟本王说爱?”
听着他这语调,显然不是要放过自己的意思,宋娴只能拼死一搏。
“奴婢可以从了王爷……”她停止挣扎,轻声低喃,嘴里虽这样说着,那没有被擒住的另一只手却摸到了腰间一直随身带着的匕首,正是李容褀赠与她防身的那一把。
在这里的许多日子,她不是没有想过用这把匕首刺杀李容锦,为她自己还有其他枉死的人报仇,可她知道自己不是李容锦的对手,然而事到如今,她虽杀不了李容锦,但用这个自裁还是做得到的。
她的名节虽是早没了,可到底不能真从了李容锦。
感觉到那携着灼热气悉的双唇再度向她逼近,宋娴横下心把后面的话说完:“奴婢可以从了王爷,只是王爷看着奴婢,就不会想起阿清吗?”
果然这句话十分见效的刺激到了李容锦。
他立刻顿住进一步的动作,自她身上撤开,紧皱着眉头现出不知是懊恼还是痛苦的表情,反复喃喃着:“阿清,阿清……”
阿清惨死的景象,即便过去许久,也依然让宋娴每每想起来就大受惊吓,想必对于李容锦来说,应该也不亚于此。
看着眼前的男人坐在床榻上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宋娴再顾不得许多,连忙趁着这个时机逃了出去,直到回到自己屋里,又锁好了门窗,才倚靠着房门,现出一脸劫后余生的表情。
这件事后再见李容锦,宋娴自然觉得尴尬,倒是李容锦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只是对宋娴疏远了不少,也不常令他在身边伺候,更不曾再提让她做姬妾之事。
既然造次之人都无不妥,宋娴也就没什么好纠结的了,渐渐的总算能坦然面对。
转眼又是一年。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情,对于李容锦来说亦很是煎熬。
他们辗转换了许多地方,而老王妃的身子也因频繁的转移和旧疾复发而病入沉疴,在病榻上缠绵了数月之后终究还是亡故了。
他身边效忠的人也散的散、亡的亡,到最后,始终跟在他身边的故人,竟只剩下了宋娴一个。
这些日子,外面的消息都传开了,说太子殿下已然稳固了京城的局势,并且在入主皇宫时立下誓言,一日不铲除齐贵妃反叛余党,一日就不行登基之礼,同时派了军队到各方搜寻,决心要将所有的残党余孽尽数扫除。
这使得李容锦犹如惊弓之鸟,风声鹤唳。
无论在哪里,他都不敢待得太久,尽管这中间也曾奋力的汇集了齐贵妃的部分残余势力,却已都非足以成事之人。
京城里的齐贵妃和其支持者则都以谋逆罪被处刑,几个主谋无意外的处以极刑,其他人等则以流行发配,齐氏一门算是彻底的垮塌了。
所谓英雄末路,宋娴觉得李容锦算不上英雄,可这末路之相也甚凄楚,不知是否命运轮回之结果。
只是李容锦仍不肯接受事实,始终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四处逃窜躲藏。
如今藏身的地方离京城已经隔了四、五座城池的距离,每每遥望远方,宋娴无不怀念故土,却又碍于李容锦严密的看管无从逃脱。
越是到了这般地步,李容锦就越是把她当成了救命的稻草,时常把道士的话放在嘴边念叨。
再这么下去,她觉得自己也快要被他逼疯了。
这仿佛没有终结的逃亡之路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转眼春天已悄无声息的道来,宋娴很怀念王府里的女儿棠,想必又成了一片绯红云霭了。
太子殿下昭告天下公布的叛党名单里并没有父亲的名字,这一遭总算是扭转了宋氏的命运,宋娴不禁深感欣慰。
闲下来时,她还会禁不住的想起李容棋,不知他如今是否已封王,是否仍住回王府之中,听闻他在太子剿灭叛党中立了功,想来也算是实现心中的抱负了吧。
宋娴整日被这些混乱的思绪纠缠着,大部分时间都在屋里发呆。
李容锦总是在外忙碌,谋划他的反攻大计,将她独自留在府里时也不忘令三四卫兵看守着。
宋娴不是没有想过逃走,可逃了几次都没能成功之后,便只能先按捺下来等待时机。
或许她的好运气在京城里的那段时间就都已经用完了,可这也无妨,能够守着李容锦看到他最终的下场,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就在宋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