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挪了挪身子,又将宋娴抱紧了些,似乎怕她会逃走一般,而后则逐渐的呼吸绵长,又再度阖上双眸,彻底进入梦乡。
宋娴待了好一会儿,等到李容褀彻底睡沉了才敢动。
她忖着李容褀这样拥着她,一时半儿的倒还好,可若是时间久了,她脑袋枕在他的心口,身子又压着他的胳膊,唯恐他会受不了,便是受得了,明日醒来也免不了闹得双臂酸麻的。
如此在他怀中入眠,她自己倒是舒服了,可他却要受罪,她到底舍不得,于是小心翼翼的挪开他的手臂,退开身子在他身侧躺下。
因满怀心事,今夜宋娴丝毫睡意也没有,便索性撑着一只胳膊凝视李容褀的睡颜。
这样她竟是越看越受用,不由的抬起手来探向那俊美眉眼。
及至跟前,她却又怕扰了他的清梦,故而不敢触碰,只悬在半空中,用指尖勾勒那熟悉的眉眼。
方才和他说话纠缠,倒把先前的诸般心事都抛到了脑后,眼下重又安静下来,那些事情便又一股脑儿的回到她心里,注定逃也逃不开,到底还是要她面对。
事到如今,父母至亲还是李容褀,她必须做个抉择。
雪笙所说之事她断然不能放任不管,可如果此时离开他身边,再回到那济川王府之中,无论生死都意味着此生再与他无缘。
若是她从始至今对他丝毫没有情意,又或者那缱绻的心绪深埋在心里不曾发现,又或者只是暗藏起来不曾言明,她却也都能割舍,毕竟至亲的安危她不能不顾。
可偏生就是在这个时候,李容褀对她表白了那些话,偏生她又看清了自己的心,且莫论他那片赤诚之心摆在她面前叫她无法忽视,便是让她生生的割舍于他,怎生不似从她心上剜下植根深重的藤蔓,血淋淋的叫她肉疼。
可如果让她两耳不闻窗外事,只一心留在他的身边,那一头她父母兄长的性命却堪忧。
梦境里前世的情形还历历在目,纵使重来一世躲过了那一劫,又如何知晓命运不会再绕回去。
或许凭着她的力量,即便回到济川王府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劝父兄莫要与李容锦同流合污,可哪怕有分毫的希望,她也不能不尽全力。
纵使宋娴的肉身已死,如今的她唤作阿宁,可是对于这个灵魂来说,那终究是骨肉至亲,她说什么也无法眼睁睁看着宋府瓦解没落。
两样都让她不舍,两样都让她牵挂,如今的宋娴就像是被生生撕扯着魂魄,痛苦难当。
感受着身边人熟悉的气悉,她莫名的生出依恋。
人就是这样,一旦拥有就会越来越贪婪,什么也舍不得放下,偏生命运要捉弄的,是如何也抓不住。
她便这般一再的叹息,整整一个晚上都不曾入眠,恨不能连眼睛都不眨的看着他,将他看进心里,刻进眸子里,这样即便真的分别了,也可以时常拿出来回想。
纵使她不断祈祷着时光定格,将一切停留在此刻,可要溜走的终究抓不住。
当第一缕阳光滑过窗棂,在他低垂的睫羽上流转出辉光,她眼中盈满晶莹,却还是不得不做出抉择。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如果你们是宋娴,会怎么选?
☆、离别
一夜无眠,宋娴睁着眼,将那副睡颜凝视了一整晚。
直到朝阳略作馥郁之象,李容褀才在她的目光中醒转。
他微掀睫羽,现出仍携着睡意的眼眸与她的触碰,想来昨夜睡得极好,眼下薄唇边浮起浅笑,翻身将她笼入怀中。
转眼那被她的视线勾勒了一遍又一遍的面容已近在咫尺。
她原本羞赧欲垂下眼帘,却又心中不忍,便强忍着局促与他相视,因怕他看出自己的异样,便努力收拾好心事,朝他现出笑意。
可李容褀还是看出来些许,见她面上并无惺忪之意,便蹙了眉道:“怎么了,可是昨夜不曾睡好,可是我压着你了?”
闻得此话,宋娴再挨不住羞赧垂下眸去,脸上也浮起两抹绯红。
她睡觉甚是不老实,也正因为不老实,每当与李容褀同床共枕时,他就会以己身将她手脚都制住,叫她动弹不得了自然也就不能闹腾。
偏生是这样,他还是如在沁竹园里一样,逮着机会就要央她一起歇下,虽说不成体统,可到底也不曾有什么越矩的举动。
一开始宋娴只当他是个孩子,也就由着,渐渐的成了习惯,却竟是改不了。
昨夜宋娴不曾成眠,自然也就不会闹得他睡不好,如今醒来见她这样,李容褀还当是自己将她锢得狠了,可回想起初醒时,她并不在他怀里,这才携着疑惑的神色问她。
宋娴自然不能将事情道来,只得搪塞道:“白天趁着你不在躲懒,不留神睡多了,夜里反而睡不着了。”
“如此……”李容褀喃喃应着,忙托着她躺好,自己却坐起身道:“既如此,你且再眯会儿。”
宋娴知道他忙着起身,必是要去同太子殿下及众朝臣商量要事,又恐他无人服侍不能收拾妥帖,自然不能放着他不管自己歇息,于是也跟着坐起身来。
“索性是睡不着的,待到午后歇个觉就罢了,我先起来助你梳洗。”不等李容褀开口阻拦,她就先掀了被衾起身,继而拉了李容褀去更衣。
因昨夜便不曾好生梳洗,忖着挑剔如他眼下必定十分难捱,宋娴于是先披了件衣裳出去,央服侍他们的仆从打了水来,让他简单沐浴,再换上新的衣衫。
做着这些事,今日的宋娴格外用心妥帖,仿佛怀着某种难以言喻的不舍。
待李容褀穿戴齐整,她则又引了他在妆台前坐下,执起玉梳道:“且让我来为殿下束发吧。”
“好。”李容褀轻应一声,自铜镜中凝视她的面容,薄唇微弯又浮起浅笑。
宋娴握起那一把如墨染般的乌发,顺滑的触感如流水一般易逝去,虽说是每天都做的是,已经熟稔的无需忐忑,可今日触碰他发丝的心绪却甚是不同。
她亦冲着铜镜中的他弯了弯唇,而后低下头去,以玉梳一下又一下轻柔的顺着发丝。
李容褀久久的凝视着她映在镜中的倩影,似觉察到她今日的异样,又或是想起别的什么事情,那浮在唇边的浅笑逐渐敛起,就那么静静的看了她许久,方才启唇道:“奉皇后之命,今日我便要去禁军营地,由于舅父着手准备攻城,我且得率领禁军以作后备之应,故而此去怕是有数日不能回来。”
宋娴手上顿了顿,似刻意维持面上的平静道:“竟如此突然,你这一去可是要等攻城一战后才能回?”
不过短短一句之间,她的声音已有一丝微颤。
李容褀当她是为自己担忧,便以安慰的语调道:“你不必担忧,我虽身在营中,可此战并不需赶赴前线,故而没有丝毫危险。”
怎料他话音刚落,宋娴竟失手将那玉梳的齿尖刺到了自己的手上,突如其来的刺痛让她下意识的轻呼出声,将梳子也掉落在地。
李容褀见状,连忙起身,握住她的手细瞧,紧张道:“可是伤着了,疼不疼?”
宋娴略醒转过来,却还是一脸的失魂落魄,虽摇着头说无妨,可分明指尖已经冒出血豆。
“我昨日不急于和你说就是怕你担忧。”李容褀边说着边将她的手引至近前。
伴着宋娴惊诧的目光,他竟将她的指尖含入了唇间。
温暖而又潮湿的触感让宋娴心猿意马,想要躲避却又被他拿住而不能推拒。
李容褀吮着她的指尖,将血豆轻舔去,直叫她满面通红了,才将那柔荑松开。
宋娴立在他面前,已然是不知所措,然则羞赧却又很快被心底的伤怀替代。
原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却没想到竟来得这样快。
她昨日见过雪笙,又经过这一夜的思虑,到底还是做出了决定。
对于李容褀,她便是心里再放不下,了不得长长久久的存在心里,再不对人提起,而李容褀或许眼前不舍,但他是将来的王爷,何患遇不到更好的红颜知己,日子久了,自然再深的念想也都淡了。
可是宋氏一族的名誉,父母至亲的性命却只有这一遭,若是梦中的情景当真在现实中上演,她既然重生了这一遭却放任不管,便是苟且偷生、一辈子锦衣玉食也心下难安。
孰轻孰重,她再是糊涂,也不能由着性子胡来。
只是这些她不能和李容褀说,若是他知道,断然不会放她离开。
昨夜她已打定注意,且将此事按捺下来,好生的陪他最后这几日,也许自己几日,等到了时机,她再一声不吭的离开,如此一来,即便他要闹起来,这战乱将至,也无从去寻她。
原本盘算了许久,不想眼下就已是临别在即了。
李容褀不知她心里诸般纠缠于思量,仍然安慰她道:“我也是放下你的,只是军营重地不容女子涉足,我不便携你同去,好在并不会太久,这段时间你自己在这府里,务必要照顾好自己,莫要受了委屈,更不必为我担心。我虽是去禁军营地,可并不需要到前线冲锋陷阵,自然也没有任何危险。”
李容褀说着,又引了宋娴到软榻边坐下,见她两弯秀眉仍然轻蹙,于是叹息道:“只是如今你这般模样,却叫我无法心安了。”
宋娴回过神来,只能按下心中不舍与忧思,强作无事道:“方才只是因为太过突然,所以才恍了神,殿下能够往禁军为帅,乃是完成了长久以来的心愿,我自然应该为殿下高兴,若是累得殿下不安,反倒是我的罪责了。”
见她这样说,李容褀才舒展了眉宇,凝着她的双眸道:“你能这样想就好了。”
说罢,他又俯身将她轻拥,掌心轻拍她的背脊,表示安慰。
然而两人也不过温存了片刻,李容褀便撤开来道:“好了,时辰也不早了,我且与你别过,待事情一完就离开回来。”
话音落下后,他转身欲行。
宋娴却忽的起身,追上他道:“一应的穿戴和用度可都准备了?”
李容褀回过身来应道:“都已命人在营地里备好了,不必再带累你收拾,且好生的在家里等我。”
几乎是无意识的,李容褀说出了这个“家”。
记忆中连济川王府都不曾被他称作过家,可如今分明是客居他乡,他却对着她说出这个字,虽不经意,却也让宋娴心下为之一颤。
眼见着他踏出门槛,她简直就快要控制不住,又加紧几步送他至门口。
待到李容褀在此转过身来与她道别时,她终于不顾一切的扑进了他怀里。
对于她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李容褀有些措不及防,微诧之后却又换作满脸的宠溺,抬手轻抚她的背脊。
宋娴偎在他襟前,好容易才稳住情绪,极力克制着仰起头来,对他道:“殿下可否留下一个随身的物件于我,不能相见的这些日子里,好歹也是个念想。”
对于她的这个要求,李容褀起初有些惊诧,随后却很是受用,忙自腰间取下玉佩递到她的手里:“这个玉佩你想必认得,是我不离身的,你拿着他便如同见到我一样,可好。”
宋娴低头看着玉佩,双眼模糊的点了点头,却又听见他道:“如今我也要找你讨个念想。”
这话听罢,宋娴竟不知该回赠她什么,又怨自己只一时冲动。
他的东西她自然可留着,可她的东西则最好一气都带走了,莫留牵念才好,只是他贴身的许多物件,大到衣物,小到荷包扇穗,则都是她做的,竟一时不能全拿去,怎的他如今还要再找她讨去。
正当她不知所措之时,下颌却忽然被他抬起,紧接着那薄唇便覆在了她的唇上。
虽然只是短暂的一吻,却已是缱绻无限。
原来这就是他要讨的念想。
末时他与她额首相抵,眸子里是无尽情意,对她低语:“等着我,很快就回来了。”
宋娴心虚,只能低下头去,握紧了手中的玉佩。
李容褀却当她是羞赧,轻笑一声后再三道了再见,终是转身消失在了庭院里。
凝视着他离去的背影,宋娴又追至屋门外,终究不得不顿住脚步。
她踉跄的退至门口,倚着门框才得以维持身形。
唇上的气息还未散尽,眼前的夕阳却已染遍天际。
终究还是到了离别的时候,只是她满心真情已不容诉,只能立在那里怔然遥望。
直到彻底看不见他的身影,强忍了许久的泪才终于决堤,顷刻间便落了满面。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发了这么多糖,要开始走剧情了,大家表着急,离别是为了相聚,虐也是为了下一波的糖更甜,娴儿完成任务就会回到二殿下身边哒。
☆、回京
辞了李容褀,宋娴痴痴坐了半日。
待到她回过神来,窗外天色已是夕阳西斜,终归还是到时候了。
此时正逢丫头进来斟茶,宋娴端了茶盏,眸光有几分悠远道:“去回你们雪笙姑娘,今夜二更我在荷花池畔等她,不见不散。”
那丫头手上顿了顿,险些打翻了茶壶,见宋娴抬眸瞥了她一瞬,更是连忙的扶稳了杯盏,连退了两步。
她似乎没有料到宋娴心中早已有数,知道她乃是上头安插到他们身边的耳目,不想宋娴如今连问都不问,径直这样说来,一时难免慌神。
那丫头努力缓了缓神,面上却仍难掩惊惧之色,强撑着朝宋娴欠了欠身,应了个“是”。
事到如今这个丫头再辩驳也是没有用的了,况且雪笙那里也催促了几遭,让她多关切着宋娴的反应,现下正好去回了,也好了结这桩事。
看着丫头慌里慌张的退到屋外,宋娴则侧目往门边瞥了瞥,唇边牵起一瞬讽刺的笑。
到了二更时分,宋娴依约往荷花池边去,到了那里才知雪笙已相候多时,想来心急得紧。
雪笙本是个稳住人,瞧她眼前这副模样,想必是攻城在即,就算她不来见她,恐怕雪笙也会逼着她给个结果。
事到如今,宋娴不想再扯些无用之事,于是开门见山的说来:“那日你允我思量之事,如今我已想明白了。”
“如何?”雪笙略透着紧张的追问,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剑。
宋娴注意到这个细节,想来雪笙如今定是盼着自己给个合意的回答,否则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