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发颤,然而听进李容褀的耳中却以为她是因为疼痛和惊吓而发抖。
李容褀小心的收了收双臂,又将她拥紧了些,拼命用自己的体温弥补她因为失血而流失的温度。
他顺着宋娴的目光看去,瞧见那个横尸在佛像下的新娘时,眸中也浮现出不忍之色。
方才的一瞬他实在也不能明白,那个女人分明和他素昧平生,却为何在千钧一发之时挺身相护。
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恐怕只能永远随她去了。
李容褀抬手轻覆住宋娴的双目,伏身于她耳侧,仿佛安慰般的轻喃:“她已经死了,那些刺客也都解决了,一切都结束了。”
话音刚落,李容锦却滞了滞。
他感觉到掌心上弥漫的热度,是潮湿而又温暖的液体触上了他的掌心,而后迅速的弥漫开来。
宋娴哭得很伤心,说不清是劫后余生的心有余悸还是因为又回到了这个躯壳里。
她隐约有种感觉,这一次回来就再也回不去了。
方才那片刻的转换,就像是命运逼着她在同过去的一切告别。
李容褀并不知道她心里的这些,只是不断的在她耳边轻语,不断的轻吻着她。
天空有黯淡的辉光隐约浮现,那微光透过窗户,照进破庙里,照亮了寺庙中央供奉的佛像,也笼在了相拥的男女身上。
这一夜即将结束,而这一生才刚开始。
命运也好,巧合也罢,她终将在这副身躯里继续活下去。
☆、拔箭
宋娴还陷在百味陈杂的情绪中,忽觉李容褀的薄唇又温柔的覆上了她的,接着便有什么自他唇间渡了过来。
她对他从来缺少防备,下意识的便咽了下去。
反应过来时才微睁双眼,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他。
见她逐渐收住眼泪,李容褀用指腹细心的为她拭去眼角残留的泪痕,而后柔声道:“这是金息丸,可提气固息,我暂且用这个替你护住心脉,你觉得如何?”
听得此言,宋娴连忙暗地里调整气息,只觉那药力流窜得很快,确有凝血提气之功效,原本几乎仅剩一息的她稍稍恢复了些许气力,于是忍着胸口剧痛,费力的扯出一个笑容,凝视着李容褀,点了点头。
“这里太危险,必须马上离开,大夫已经在马车里等候,看来只有在路上医治了。”两人正絮语之际,一个略显急促的声音传来,原是方才出去阻挡敌人的雪笙回到庙中。
雪笙看到庙中的情形,忽的顿住脚步,似乎怔了怔才对李容褀道:“这可如何是好,宋小姐是被我们绑走才中箭身亡的,只怕宋将军会将此事算在二殿下头上,他手里有兵权,若因此随大殿下而反,可就……”
这话也提醒了宋娴,让她更加确信那些梦魇里的情境都是真的。
她于是轻握李容褀的袖角道:“不如把她一起带走,至少先别让他们找到尸首。”
道理虽是这样说,宋娴的心里实则还存有一丝希望。
怎料雪笙却道:“这恐怕也不成,如今尚有追兵,我们全身而退已不易,根本不可能带上一具尸体上路。”
宋娴无法,只能充满期冀的看向李容褀,却听他道:“雪笙所言有理,我们赶紧离开此地。”
说话间,李容褀就要抱起宋娴离开。
宋娴的目光却还不舍的留在自己的那具身子上。
“等等……”她又急忙攥住李容褀的袖摆。
或许因为她受伤,李容褀格外有耐心,停下来关切道:“怎么了?”
宋娴也不答话,只是从怀中掏出一条绢帕,而后沾了自己身上未干涸的血在绢帕上写下了几行字。
写完后,她则将目光投向雪笙,轻唤道:“雪笙姐姐。”
雪笙应声至她身旁,宋娴于是将那封血书交到她的手上,并道:“宋小姐戴的金锁是空心的,上面有个机关,你打开来,把这绢帕叠起来塞进去。”
雪笙接过绢帕却未动,问宋娴道:“这是什么?”
方才不过是写了几个字,说了几句话,宋娴已似耗尽了气力,幸而李容褀给她服了那药丸,否则恐怕早就昏死过去。
她强撑着,十分吃力道:“是……可以让殿下免于被冤枉的东西。”
听着她的话,雪笙面露狐疑,又看了看李容褀,见他笃定的点头,才照着宋娴吩咐的去做。
看着雪笙蹲下身子在那具尸体旁摆弄,宋娴心情很是复杂。
那只金锁是她母亲传给她的,也是她从小带到大的东西。
金锁上有个极精巧的机关,打开后恰好可塞入一封绢帕写就的书信。
小时候她时常和母亲做这样的游戏,把想说的心事写了藏在金锁里,等到她睡着的时候,母亲再打开来看,就知道了她的想法。
如今她这样不明不白的身亡,若是见到尸身,母亲一定会打开金锁来看,也就自然会看到她留下的最后一封信。
这封信也将成为她对这个身份的最后告别,从此以后她就再也不是宋小姐了、
想到这里,她难免又觉伤怀,眼中泛起晶莹之际却已被李容褀抱起,往寺庙外行去。
而宋娴的目光却始终停留在寺庙之中,直到再也看不见。
离开那座破庙后不久,便有马车前来接应。
从马车上下来的中年男子,一袭深色锦衣,通身气度不凡,连雪笙见了也对他十分恭敬,想来是他们当中的某个头目。
或许是李容褀已经派人提前告知的缘故,此人见到受伤的宋娴显得并不惊讶,只是朝李容褀拱手行了一礼,而后迎了他们到车上。
正如雪笙在先前所说,大夫已经候在了马车里,见李容褀一直抱着宋娴不放,便小心翼翼道:“可否请殿下将夫人置于塌上,小人也好为夫人医治。”
那大夫并非是李容褀相熟的,只见他对这女子如此上心,就当她是李容褀的姬妾,随口便以夫人尊称。
此时宋娴疼得发昏,又为自己的那个身子挂怀,全然顾不得这些,也没听见大夫说什么。
李容褀倒是听见了,却也不曾否认,只叮嘱他道:“小心医治,若是治不好,就要了你的命。”
那大夫吓得连连称是,点头如捣蒜的应道:“小人定当竭尽全力。”
说罢她连忙至宋娴身边查看,又为她把了脉。
把脉的过程中,大夫沉吟了许久,却把李容褀给等急了。
起初他还耐心的候着,可见宋娴的面色越来越苍白,便彻底失去了耐性,冲大夫低喝道:“到底怎么了?你倒是快治啊!”
大夫露出一脸惶恐表情,忙应道:“殿下莫急,幸而这箭矢射偏了,并不曾伤及心脉,夫人的性命暂且无虞,只是尚且有一关,不知夫人能否挺得过。”
那大夫说着,却是满含忧虑的看向宋娴。
“有话就快说!”此时的李容褀显得格外焦躁,攥着大夫的衣襟道。
大夫连忙说来:“眼下这情况虽然还算稳定,可是夫人胸口的箭矢肯定是要□□的。”
说着,他又斗胆看向李容褀,却见李容褀一脸再说废话就杀了你的表情瞪着他,于是吓得低了头,接着道:“拔出箭矢的时候,难免再次引起失血,且造成的剧痛便是男子也恐难以承受,加之恢复时期若调养不慎极易引发高热,虽说有上好的伤药助于恢复,可能不能脱险还要看夫人自身的恢复力和意志力。”
“休得说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糊弄,你且说好得了好不了!”李容褀似乎耐着最后的性子问他道。
大夫被他喝得愣了愣,最终应道:“箭矢需得尽快拔出,相信夫人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安然渡过危机的。”
他这话说得委婉,可言下之意却明白,既宋娴能不能渡过这一劫得看天意,至少有一半的可能挨不过去。
听罢此话,李容褀却陷入了沉默。
大夫端着小心等了许久,见李容褀只是蹙眉,一脸幽怨的凝视着宋娴,半天都没有反应,只得硬着头皮上前,为宋娴伤口周围的上药消毒,而后准备着手拔箭矢。
然而就在他握上箭矢的时候,李容褀却忽然将他阻住:“且慢!”
大夫吓得连忙那个收回手,看着李容褀倾身至塌边,在颠簸的马车里握住宋娴的手。
原本已经魂思迷离的宋娴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继而醒转过来。
她虽然不甚清醒,却也模糊听到他们方才的对话,隐约明白眼下正面临的境况。
看着李容褀充满担忧的眼眸,她回握住他的手,紧贴他的掌心,与他十指骄缠,费力的弯起嘴角,微笑着看他。
此刻她已没有力气言语,与李容褀相视片刻后又转而看向大夫。
触到她笃定的目光后,那大夫立刻领悟过来,连忙躬身朝她行礼,而后噙着小心对李容褀道:“殿下……”
在宋娴安慰的目光下,李容褀总算移至旁边,将床榻前的位置让出来,然而他并没有离开,始终与她双手交握。
等到大夫要拔箭的时候,他愈发握紧了她的手,掌心却不知为何忽然变得冰凉。
他凝着她的双眸道:“你放心,我就在这里守着你,一直守着你。”
他说此话时,似极了当日酒醉曾对她道“一定会护着你”的语调。
听到他的这句话,宋娴抿紧双唇,费力的点了点头,下一刻却忽然紧闭双眼,面色顷刻间变得苍白,一双秀眉也紧蹙到一起。
李容褀紧张的看向她的胸口处,原是大夫已开始着手拔出箭矢。
那剧烈的疼痛比想象中还要可怕,就像是被抛进了地狱,在油锅里慢慢的煎炸。
意识仿佛在一刹那抽离,耳边也是一阵嗡鸣。
宋娴觉得疼痛像一层膜,将她和整个世界隔绝开来,唯有那只手还拉扯着她,是她与这人世唯一的相连。
她下意识的攥紧了那只手,指甲都嵌进了他的皮肉。
在剧痛的折磨中,她难以抑制的扬起头,撒满软榻的乌发也被不断冒出的冷汗粘腻在脖颈上。
整个过程不知持续了多久。
这中间宋娴很多次都想放弃,可每当她想彻底坠落下去的时候,握着她的那只手却说什么也不肯松开。
迷离之际,耳边都是他的声音,或是幽怨的诉说,或是带着戾气的威胁,到最后变成落寞的祈求。
即便急切的想要从疼痛中得到解脱,可他就是纠缠着她,说什么也不肯放她离开,而她终究也还是放不下他,只能这样反反复复的纠缠,在迷乱与痛苦中苦苦挣扎,直到最后一丝意识彻底断了线。
☆、不弃
等到再次有模糊的意识时,贯穿胸口的箭矢已经不在,可疼痛并没有因此而消减。
宋娴下意识的启唇欲呼痛,却发现唇齿被堵住。
她感觉到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正辗转于她的唇间,而熟悉的气悉则缓解了她的焦躁。
她知道那个人是李容褀,便放弃了挣扎的念头,由他摆弄。
有什么苦涩的东西随即渡进了她的唇齿间,却因沾染了他的气悉而没有那么难以让人接受。
这一刻,宋娴才忽然明白,为什么李容褀总要她尝过以后才肯饮药,原来被尝过的药味道果然是不一样的啊。
李容褀亲身为她渡完药,又与她温存了片刻才撤开来。
他的吻似乎有缓解疼痛的作用,直到他顾忌着她的身子而撤离时,她还有些不舍。
睁开模糊的双眼时,他正在咫尺处凝视着她的双眸。
他眸子里都是不忍,握着她的手道:“还很疼吧?”
宋娴被他问得委屈,可见他好似比自己还难过得表情,却又下意识得摇了摇头。
与他相视片刻后,她却垂下了密睫。
她很想对他说,你别这样看着我,看得我心也跳得快了,脸也发烫了,身子就像在温水里煮着,一不小心就要熟了。
说来,真的有些难捱,脑袋昏沉沉的一切都很模糊,手脚都如同不是自己的,一动也不能动,倒比那箭矢插在胸口上时还要难受。
到底是怎么了?
宋娴时而迷离时而清醒,呼吸也渐渐变得急促。
直到额首覆上了什么微凉的东西才得到缓解。
她贪图着那股凉意和柔软的触感,费力的掀起沉重的眼皮才发现那是李容褀的掌。
他移开手掌,转而将双眸映入她的眼帘。
那俊美无铸的面容因为焦急而变得更加苍白。
明明他自己就是个需要人照顾的,却还要来照顾她。
宋娴想要劝他,却奈何一句话也说不出。
马车还在前行,纵使身子下的塌垫已经十分柔软,可偶尔的颠簸让她更加难捱。
也不知过去多久,那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李容褀仍握着她的手,却侧过头看向车门处。
外面有人掀起锦帘,隐约传来说话声:“二殿下,泰宁公送来急信,今夜宫中有变,请二殿立刻出城,至三十里外的郇城汇合。”
听罢此话,李容褀并没有立刻应允,而是回过头看向车内躺着的宋娴。
他心里清楚,她胸口的箭矢才刚拔出,正是最危急的关头,而方才他也注意到,她身上隐约已有热症发作之象。
若是就此细心静养,或许还有恢复的可能,可如果继续奔波三十里,路上如果高热不退,只怕是凶多吉少。
如今依照她身子的情况,莫说到郇城,只怕要出城都难。
车下那人似乎察觉到李容褀的为难,于是对他道:“接下来的路途皆是凶多吉少,这位姑娘又身受重伤,恐怕挨不过路途的奔波,殿下若是信得过小人,就把这位姑娘交给小人,小人必定在京中寻一处地方先将其安顿下来,等身子恢复了,城中的形势也稳定下来,到时候再想法子送出城也无不可。”
李容褀并没有立刻答应他,转身又回到车中查看宋娴的情况。
宋娴方才躺在那里,将他们的对话都尽数听入耳中,此时见李容褀到近前,便微翕唇瓣欲语。
李容褀便俯身凑至她近前,听见她虚弱道:“我……信他……让我……随他去吧。”
“可是……”他仍旧是一脸挂心的表情看着她,却觉到她寻着他的手握住,似乎费了很大的力也握不紧。
“殿下,如今情势紧急,不容犹豫啊殿下!”马车外那人抬高声音谏言,语调里尽是焦急与惶恐。
李容褀不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