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如此,宋娴不由得蹙紧双眉,又恐她的哭声传出去给人听到,便急道:“你别这样,先起来再说?”
阿清却无比坚定道:“不,你不听我说完,我是断然不能起来的……”
她说着,竟是将昨日如何替她送八字去俪兰苑,送八字时又是如何无意间听到嬷嬷们在私自讨论那道人算出来的八字,继而她又是如何将她们两人的八字掉了包的过程说来。
“那时,我捧着我们两个的八字,正要呈送上去,却听见大殿下的奶妈正与人说话,他们说王妃也对道人心存疑虑,便命他先写下要找的八字,再和府里收上来的八字对比,看有是没有,若是有自然就没错了,若是没有便说他是假的。她们那时正说到那个八字,我仔细听了听,与我自己的并不一样,可低头一看竟是你的八字。”
“为什么偏偏是你啊!”阿清说着,不断涌出泪水的眼里尽数都是不甘,哽咽了片刻又接着道:“我那时候也不知怎么鬼迷心窍,就把我们两个的八字给换了,等我后悔的时候,却已经来不及了,这样的大事若是上头知道我说了谎,定然要把我赶出府去……”
说到最后她愈发激动起来,拉扯着宋娴的裙摆道:“是我对不起你,可你知道我对大殿下的心……这一生一世,若是可以守着大殿下,便是拼上我所有的福气,或是折去我的寿,我都无怨无悔,若是可以成为大殿下的姬妾,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阿清说的确是掏心掏肺之语。
宋娴见她这般,心里倒不是气她调换了八字。
虽说她将来也是要嫁给李容锦的,可若让她现在以别人的身份和身体成为他的姬妾,她也觉得十分别扭。
她眼下实则是为阿清忧虑,看到她对李容锦一片痴迷之相,又联想起昨夜李容锦提起此事的漫不经心,若是阿清只是冲着他的地位和身份便罢了,可偏就当真动了情,只怕这份痴情到最后是要错付了。
事到如今宋娴已然看清,像李容锦那样的人,并不是会被儿女私情绊住的,和她的婚约也好,纳姬妾也罢,都不过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乃至开枝散叶罢了。
这样想着,她不禁发出一声浅叹。
阿清见她一脸愁绪,只当她还是不肯原谅自己,又恐她因为愤怒将此事到王妃跟前戳穿,于是急得连连向宋娴磕头。
宋娴吓了一跳,连忙俯身阻止,不想却被她阿清拉住双臂。
一双盈满泪水的眼睛在近处凝着宋娴的眼眸,继而阿清又用一只手攥着自己的胸口,仿佛无比痛苦般道:“阿宁,求求你原谅我吧,对你来说那或许只是一个姬妾的名分,可对我来说却不止是这样,我知道我错了,可是……你可曾知道恋慕一个人的感觉……”
阿清这最末的一句话却令宋娴彻底的愣住。
宋娴沉吟了片刻,只道眼下阿清的情绪太过激动,唯恐自己若说话不慎,再引她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便只一味的安慰她,好不容易才使她渐渐的收住了眼泪。
……
由于那道士选定的吉日就在近前,王府里顿时忙碌起来,特别是倚墨园中。
宋娴也是忙得晕头转向,原本想寻着机会去见一见那个道士,说不准能从他那里得到些关于她重生之事的指点,却一直不得空。
这样延续到吉日当天。
虽说此番李容锦只是纳妾,可因为道士的预言,王妃格外的重视,因而倚墨园里也是张灯结彩,到处都挂着红灯红烛的,好不热闹。
阿清因为突然要做李容锦的姬妾,少不得有许多的规矩要学,所以每天跟几个嬷嬷一起关在屋子里恶补,许久都不曾同宋娴见面。
还是吉日当天,她才叫了宋娴去说话,只偷偷的告诉宋娴自己的紧张跟期待。
宋娴安慰了她一番才出来,又迎面遇上了李容锦。
阿清那边当成是天大的一桩事在盼着,他倒还和平常无二,仍旧到了旁晚才回府,用了膳又处理了一会儿文书,还是王妃派来的嬷嬷提醒过,才提早出了书房。
不过换了一身寝衣便进了内屋,而阿清则早已打扮妥当送了进去,眼下怕是已经端着忐忑等了许久。
待到落了房前的锦帘,屋里也熄了灯烛,忙活了数日的宋娴才闲下来。
除了奉命守在寝屋外伺候的嬷嬷和丫头们,其他人都早早的散了,各自歇下。
宋娴却没什么困意,便独自行到庭院中坐上一会儿。
看着李容锦的寝屋上已经暗下来的窗,想必阿清已经得偿所愿了吧。
宋娴转而又被天上的明月引去了目光,不由得想起阿清那日说过的话:你可曾知道恋慕一个人的感觉?
“恋慕啊……”宋娴无意识的低声喃喃,那如玉一般的月亮映在她的眸中,竟莫名的幻化出了李容褀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某月:我已经有种阿清将要受到唾骂的预感。
阿清:哼,人家明明是助攻!
☆、道士
宋娴正在出神之间,却有一个丫头急匆匆的穿过庭院,至屋外小心的唤了两声。
很快屋里俪兰苑特意派来在今夜伺候的嬷嬷掀了锦帘出来,刻意的压低声音道:“出了何事?”
却听那丫头端着小心道:“那道士今夜要离开了,王妃特意交代让嬷嬷把早先备好的东西拿出来,亲自送一送那个道士,务必让他把那些东西都收下。”
“知道了。”嬷嬷应着,又看了看屋内,有些为难道:“可是这里也走不开啊。”
丫头连忙应道:“王妃命奴婢来替嬷嬷守着,嬷嬷就放心去吧。”
那嬷嬷即刻应道:“好,那我就去了。”
短暂的对话结束后,俪兰苑的那位嬷嬷便立刻步入庭院,消失在夜幕之中。
宋娴心下却是一惊,暗道这道士竟这么快就要走,若是错过了岂不是就见不到他了。
这样想着,她便也摸出了倚墨园,急忙往府宅的门口赶去。
怎料才经过俪兰苑,就在附近的园子里看到了一袭身着道袍的身影,想必是那道士,正在这里等着那位嬷嬷给他收拾东西送行。
“请问您就是那位神算的道长吗?”宋娴小心翼翼的冲他打招呼。
原本背对着宋娴的道长转过身来,却并没有立即回答她的话。
宋娴借着月光看清那道士的面容,却见他果然目光飘渺,周身皆透着仙风道骨。
道士在看到宋娴的瞬间却怔了怔,眸子里现出惊诧之色。
片刻后,他则摇了摇头,抚着花白的胡须阵阵叹息:“到底还是错过了,实乃天意。”
他这一番惋惜的话听得宋娴是云里雾里,只是宋娴忖着时间紧迫,又怕一会儿自己同他说话被人撞见,便不费心深究,打算开门见山的把自己的疑问说来。
她向道士欠了欠身以示礼节,继而对他道:“奴家有一个困扰多时的疑问,想求道长指点迷津,不知……”
怎料她的问题还未出口,却被道士一个阻止的动作噎了回去。
她下意识的蹙紧眉头,还欲再行辩解,却听那道士说道:“姑娘所面临之事乃是阴差阳错、天意巧合,这一切看似命数不可违背,可事实上却取决于姑娘的心。“
“我的心……”宋娴更加疑惑,又觉他说的话虽然参不透,但似乎搁着疑云的另一端却就是事情的真相。
她自然不能就此放弃,急欲进一步的追问,让他再说得清楚些。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再问,不远处的俪兰苑里已经传来了声响。
那俪兰苑的嬷嬷带着搬着东西的仆从,老远就在唤着“道长”。
宋娴见状,只能先到一旁的树丛中躲藏起来,而那位道长也应身回头,与那嬷嬷且说且行的去了。
夜已深,济川王府的花园里寂静得只能听见虫鸣。
缓步行于月色之下,宋娴反复咀嚼着道士说的话,却还是无法参透当中的玄机。
“什么叫看似运数不可违?什么叫取决于我的心?”她一路嘟囔着,不知不觉已回到倚墨园的门口。
想来一时半会儿这疑惑是不得解了。
宋娴只能暂且将道士说的话先搁置下来,等到得空的时候再细细的寻思。
尽管昨夜睡得晚,可第二日清晨,宋娴还是一大早就起了,毕竟李容锦新纳了姬妾,要伺候的事情也就比往常多。
不过她并不是李容锦贴身伺候的丫头,无需服侍他更衣梳洗,故而只在庭院里,帮着递一递东西。
原以为昨夜才纳了姬妾,李容锦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难免贪欢,今日他也正好休沐,应该晚些才会起身,不料一早屋里就传人进去服侍。
一炷香的功夫后李容锦便已出现在门口,周身已是穿戴整齐,俨然准备出门的模样。
宋娴和众仆婢一起向李容锦欠身行礼,目送他急匆匆的出了倚墨园。
又过了一会儿,阿清才从屋里出来。
她今日穿了一身轻丝质的藕色衣裙,比平日里丫头们穿的要复杂许多。
这样华美的衣裙倒配得上她秀丽的面容,好似她原本就应该做这样的装扮,倒是平日里丫头的装束埋没了她。
因已成为李容锦的姬妾,她的秀发尽数挽起,在耳畔盘成发髻,辅已簪花作为陪衬。
自耳边垂落的流苏掩映着她细心妆点过的眉眼和红唇,又给她增添了几分初为人妇的风韵。
她的眉目间更是溢满了幸福与甜蜜,朱唇也泛着水泽微微上翘,更多了几分娇媚。
到底是刚承过恩泽的,如今的阿清看起来竟活脱脱是个极具魅惑力的美人儿。
虽说还没有正式的封作妾室,如今倚墨园的下人却也将她视作主子对待,见她出来便纷纷朝她问安行礼。
面对这样的阵仗,阿清的脸上愈发洋溢出掩不住的笑意,令众人免礼后,却将目光落在了宋娴的身上。
阿清命众人退下,又将宋娴拉近屋子里。
面对盛装的阿清,宋娴连忙又欠身行礼。
阿清却将她拦住:“快莫要折煞我了,且莫说我如今还没有位分,便是将来有了位分,别人要如何我不管,但你我仍旧同过去一样的。”
她笑盈盈的看着宋娴,语调中都是藏不住的幸福。
见素来胆怯懦弱的阿清如今在人前也算是挺直了腰杆,宋娴自然也是为她高兴的,只是自己身为宋小姐,将来一嫁入济川王府就要与别人共侍一夫,而这个人偏偏又是自己最好的姐妹,一想起来,她却又觉得有些别扭。
阿清并不知道宋娴心里的那些顾虑。
因为突然的做了主子,难免会有不服的,故而她在众人面前都端着小心,生怕一言一行出了错惹人非议,所以内心的喜悦都不得不收着,如今在宋娴的面前,她才终于不用顾忌,直将自己此刻的幸福和快乐都说与她听。
“直到现在,我都觉得像做梦一样。”她一脸憧憬的握着宋娴的手道,仿佛还沉浸在昨夜的柔情当中。
见宋娴脸上的笑意有些勉强,她才似忽然想起什么,略收敛了一些,继而说道:“只是我如今被调到屋里贴身伺候,而你又在书房,只怕以后不能像过去那样时时的在一起。”
“不过也没关系。”她顿了顿,复又对她绽开笑颜道:“等过些时日,我瞅着机会跟大殿提一提,把你调到屋里来,我们就还在一处。”
瞧她这模样,俨然是自己把自己当成了倚墨园的女主人。
宋娴静静的听她说了许久,终究还是忍不住提醒她道:“有一句话,我本不该在这时候扫你的兴,可也还是不得不同你说。”
阿清敛起笑道:“何事?你且说,我自然听着。”
宋娴便说道:“你可要想清楚了,大殿下虽说已经和你……可是一年以后就要迎娶宋将军府上的小姐过门做正妻,这些年来济川王府一直对外宣称大殿下没有姬妾,就连当年的教习丫头如今也不知去向,实在令人不安。”
提到大殿下和她的事,阿清立刻羞赧的低下头,又听闻得后面的话,她便蹙紧了淡眉道:“事已至此,还能怎样,我已经想清楚了。”
这话倒也不假,如今她已经承过大殿下的恩泽,即便不能有名分,再拉出去配人也无非是赏给那些最下贱的奴仆,对于她来说,这条路一旦走上去便不可能再回头,只能咬牙坚持。
阿清对于自己的未来却十分坚定,仿佛对宋娴说,又仿佛自言自语道:“我有什么好怕的,有那个道士的话放在那里,殿下早晚也得给我位分,眼下不过是娶妻在即,不便易罢了,再说了,就算那个宋小姐嫁进来我也不怕,到底我比她先来,说不准还先比她怀上孩子,到时候谁斗得赢谁还不一定呢!”
看着她目中透出的凌厉,宋娴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就是以前那个连说话都不敢大声,什么都怕得往后躲的阿清。
一时间,她竟愣在了那里。
这时阿清又忽然看向她道:“眼下是高兴的时候,你又何必同我说这些,我知道这位置本是你的,你心里还是埋怨我。原本我们两人一起进府,什么也都是一般的,可打从我们被借去沁竹园里帮忙之后,你就像变了一个人,忽然什么都比我强,处处都比我出风头,那时候我虽心里不好受,可也只是默默的为你高兴,如今我好不容易得到这个位置,你却又不肯为我高兴……”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这般分明是为你着想!”宋娴露出不可思议的惊诧表情,满脸震惊的对阿清道。
可阿清却只是低头不语,俨然与她赌气。
两人最终已不快收尾,后来又是好几日不曾说话。
再后来,阿清终于挨不住了,主动去和宋娴道歉,只说是她自己当时心虚,而宋娴又句句戳中她的痛楚才口不择言,言辞之间甚至诚恳,两人才和好如初。
饶是如此,自打这件事之后,宋娴便对阿清难消芥蒂,便渐渐的与她疏远。
☆、孤夜
对于宋娴的疏远,阿清实则也有察觉,可是自从她做了李容锦的通房之后,倚墨园里其他的人也都不敢再如平常里那般对她。
李容锦素日繁忙,又从来以正事为重,对她多是不冷不热的态度,一开始或许是新鲜,抑或是碍于王妃,还常令她侍寝,后来竟连这件事也少了,三五日间才留她在房中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