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容褀的眉宇又蹙紧了几分:“我方才极力分辨,也不过只能保她一时,既然已经牺牲了苏月,她们定不会善罢甘休。”
“殿下的意思是,杀死苏月的是……”虽说心下已然有七八分了然,可话至于此,她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李容褀则重新以目光凝注她的双眸,面色忽然变得很苍白:“这都是惯用的伎俩,她们不过是贼喊捉贼罢了。”
说到最后,他已是薄唇紧咬,极力隐忍的模样。
宋娴只当他是为敏心受冤屈之事而悲愤,倒也不曾在意,怎料李容褀忽的身子一倾,竟朝她倒来。
她下意识的伸手将他接住,双臂至他胁下支撑,又觉他落在她耳畔的呼吸也变得促狭。
“你怎么了?”宋娴忙关切的询问,心下却是一沉。
她之前就听沁竹园的丫头们提到过,李容褀之所以自小体弱,其症结归根结底是他自娘胎里带出来的心疾,只不过近来将养得好,已经有一阵子不曾发作了。
宋娴亦读过医书,知晓些许医理,看他这个样子竟似是心疾发作之相,故而不由的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李容褀并没有答话,只将下颌搁在她的肩头,歇了许久才渐渐缓过神来。
宋娴也不敢动,抬着双手将他轻轻拥住。
过了好一会儿,耳畔才传来他有些气息不稳的声音:“无碍。”
“都这样了还无碍。”她怨怼的回应他,可听到他说话,心里却松了一口气,继而瞧见不远处有一凉亭,便放柔了声音对他道:“我扶你去那亭子里坐一会儿。”
见李容褀并没有表示反对,她搀了他过去歇息。
到了凉亭里安顿他坐下,她才卸下他的重量,转而凑至他面前,紧张的查看他的面色。
似乎不适的那一阵子已经过去,他的面色已经缓和了不少,只是原本就过白的肤色衬托在玄色的衣袍下,显得更加苍白。
她还是放心不下,又蹲在他膝边,执起他的手腕把脉。
脉象似乎也并无不妥,幸而这次心疾发作只在一瞬,且不甚严重。
“看来确实是无碍了。”宋娴低喃着,悬着的心总算归位,这才起身挨着他坐下。
她眸光正无意识的瞥过凉亭临近的池塘,忽而听见李容褀道:“你竟连这个也知道,看来也可以取代敏心了。”
听闻此言,宋娴却不能平静,蹙眉看向他道:“就算有人可以取代她,她既然是无辜的,你也不能因此放弃她,任由她蒙受不白之冤!”
怎料李容褀的唇畔却微微弯起一丝弧度:“你如今自身尚且难保,却还为别人担忧,倒是有趣,只怕在济川王府里再找不出第二个你这样的。”
“怎么找不出?阿清就也是这样的。”宋娴不由的脱口而出,却又后悔将阿清牵扯出来,于是连忙噤声。
李容褀唇畔的笑意又加深了两分,眸光凝视在宋娴的双眸上,直看得她垂下了眼帘才轻握住她的手,柔声道:“你放心。”
宋娴不解他这放心何意,只是此时被他握住了手才意识到自己方才为他把脉之后,指尖竟一直搁在他的腕上忘了收回,顿时羞得双颊绯红,忙自他掌中收回柔荑,改为搀着他的手臂道:“且莫闲聊了,这里风大,坐久了也不好,殿下若是缓过来了,我们就回去吧。”
她说着,下意识的抬起头,目光又不经意与他相触。
却见他眸中竟没有了方才的幽怨,透着些许柔和凝视着她,而后轻轻应了一声:“好。”
☆、走水
后来的数日间,宋娴因担忧敏心,于是寻着一切机会打探审问的消息,只可惜得到的却都是对敏心不利的。
听闻俪兰苑后来还对敏心用了刑,只是敏心坚强,挨着刑罚也不愿承认莫须有的罪名。
见不能逼她就范,那些人又不知从哪里弄出物证来,偏说从敏心那里搜出来了□□,正同害死苏月的一样。
哪有杀了人还把罪证留下的?这明摆着是栽赃陷害!
宋娴心急,便去将这些话都说与李容褀听。
李容褀只是静静的听着,却沉着冷静得过分,一点儿惊讶和愤慨都没有。
见她这样,宋娴更加坐立不安,正欲跑去俪兰苑探视敏心时,却被李容褀唤住。
“今日你就在这里服侍我,哪儿都不许去。”李容褀倚在床榻上对她下着命令。
宋娴心下虽不甘,可见李容褀态度如此坚决,而他这几日身子又不大好,只怕忤逆他的意思又要惹得他动怒,便不得不折了回来。
这一日李容褀只卧在塌上看书,再没有一句话。
宋娴在他身边却是坐立不安,心早已飞到俪兰苑去。
虽说李容褀身为敏心的主子尚且不急,她一个不相干的人着急更是没有必要,可青玄出事之后,她心中便时时惶恐,不忍再见身边无辜之人蒙冤 。
她这样心不在焉,自然难免出错,侍奉茶水之际更是接连的失手,险些连茶盏都给砸了。
李容褀便蹙着眉怨她道:“今日可是丢了魂?如此丢三落四。”
被他这样一数落,原本忍了许久的宋娴终于忍无可忍,踱至床榻前一脸怨念的看着李容褀:“可不是丢了魂么?只可惜敏心中心耿耿,却没个主子替他伸冤,我这不相干的人便是为她丢了魂也白搭。”
“阿宁……”李容褀唤了她一声,正欲言又止之际,却被屋外传来的一阵喧嚣声打断。
他们二人同时侧头看去,只见窗纱之上人影绰绰,似乎是出了什么事,众人都围在一起指指点点。
宋娴回头看了看李容褀,留下个“待会儿才同你计较”的眼神,便立刻起身至屋外查看。
“发生什么事了 。”她掀了锦帘出来便随手抓了个门口的丫头询问。
那丫头如实应道:“是俪兰苑走水了。”
“俪兰苑?”宋娴惊诧,转而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才发现果然俪兰苑的方向有火光映天,只是由于此时天尚且未曾完全黑下来,所以看得不甚清楚,但也可见那火势似乎不小。
“这是做了什么孽哟!阿弥陀佛……”周围有丫头双掌合十,口中念念有词的求菩萨保佑。
宋娴尚在惊诧中,忽见看热闹的丫头们退开来,一个个敛目垂眸,朝着她身后的房门口欠身行礼。
她已觉到有熟悉的气悉靠近,于是转过身来,果然见只着了一件寝衣的李容褀出现在门前。
这时她才意识到,自那日心疾发作以来,他的面容始终苍白,仍然是病弱的样子。
见他如此,她便只得暂且先把心里的不平放下,转身往屋里去,准备拿外袍与他披上。
与李容褀擦身而过之时,他却忽然于袖下握住了她的手腕。
宋娴有些诧然的顿足,侧过头来看她。
他却仍目视着火光映天的远方,低声于他耳畔道:“火灭之后,随我去一趟俪兰苑。”
事实上,那场火烧了好一阵子才得以熄灭。
宋娴伺候李容褀更了衣,便往俪兰苑赶去。
到了俪兰苑时,济川王和李容锦已经到了那里,和王妃在一众仆婢的簇拥下一同立在俪兰苑前的庭院里。
李容褀上前向王爷王妃行礼,解释道:“儿近来宿疾复发,近日饮了药便歇下了,方才醒来才得知俪兰苑走水,故而来迟了。”
济川王闻言忙道:“你身子要紧,这些事也本不需你劳心,倒是你近日旧疾发作,可有请太医来看,可有服药,服了药之后可觉好些?”
王爷的话中,字字句句都透着关切,可见他对这个儿子仍是十分挂心的,想来也正是因为如此世子之位才悬而未决,只可惜他每日忙于在外应酬,少有时间过问府中之事,一应事务都交给了王妃和李容锦处置,所以知之甚少。
王妃也连忙附和道:“正是,这里有你兄长处置便可,你又何须赶来立在这里受风?”
她说着,顿了顿,又转身对王爷道:“回王爷的话,已经请宫里的太医来把过脉了,开了药正吃着,瞧这脸色,似乎也有了不少的起色。”
李容褀则全然不理会王妃的话,只拱手对王爷行礼,应道:“劳父王挂心,儿之病情暂已稳定,短时间内应是无碍了。”
“如此便好。”王爷满意的点了点头,转而对身边的侍从道:“可查出来了?走水的原因,还有那屋里有什么人?”
见说到正题,宋娴连忙提起精神,认真的听着他们说话。
却听那人道:“走水的原因尚且还不知,屋里有三名女子,已经烧得面目全非,从残存的衣饰上可辨出其中一人是关押在这间房里的敏心,另外两个并不是俪兰苑的丫头,其身份还需进一步调查。”
听完侍从的禀报,宋娴心下一惊。
济川王则朝向王妃,疑惑道:“关押?”
王妃忙解释道:“正是那日妾身向王爷提及的命案一事,原本还在调查之中,不想又出了这件事。”
王爷听罢,垂眸沉吟了片刻,向那名仆从吩咐道:“速速彻查此事,弄清楚这两件事情是否有关联,查明之后即刻向本王禀报。”
“是!”侍从急忙拱手领命。
王爷又对王妃道:“幸而此番并未波及俪兰苑的主屋,只是俪兰苑中收拾残局尚且需要一些时日,近来怕也是不宜住人了,那就让他们另收拾一间庭院出来,王妃委屈些,先将就些日子吧。
“多谢王爷挂怀,妾身这就着人准备。”王妃朝王爷欠身致谢,语调虽觉不出丝毫异常,眸光中却透出隐藏不住的失落与不甘。
立在一旁的宋娴也觉察出问题所在。
她早知道王爷和王妃并未住在同一处,而王妃一直独居在俪兰苑中。
这对于济川王府这样的王族官僚之户来说本也不甚新奇的,那些有姬妾的老爷不和正妻居于一处的多得很。
一开始宋娴也以为王爷日理万机,顾不上王妃也是有的,可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听闻王爷如今也没有其他的姬妾,竟也不曾提出接王妃到他的屋内暂居,倒是显得有些薄情了。
原以为王妃自一个侍妾扶了正,应当是极受王爷宠爱的,然而从现今的情况来看,似乎王爷和王妃的感情并不似想象的那样好。
“如此,大家便散了吧,锦儿且多盯着些,你母亲年纪大了,此番在她庭院里走水,想必也受了惊吓。”听到济川王的声音,宋娴收回了短暂游离的思绪,下意识的看了看李容褀。
却见他也只是默然听着他们说话,始终未发一言,眼下告退,他却对王妃道:“王妃不止受了惊吓,近半月来为了命案之事已操劳多时,这倒是儿的不是,让王妃费心了。”
命案发生也不过数日时间,李容褀却特意强调了近半月,话里有意无意的透露出王妃早有预谋的意思。
王妃听后,面色立刻阴沉下来,却也只能尴尬道:“这都是为娘的应该做的,何来费心一说。”
李容褀的眸中怨毒之气渐浓,唇畔亦现出讽刺的笑意。
宋娴生怕他又说出什么惊人之言,弄得最后不好收场,便暗中扯了扯他的袖角。
他微侧过头来看了看她,却也不曾回应,但终归是没有再说话了。
此时李容锦也出声请王爷和王妃先去歇息,自己将后续的调查之事应承下来。
众人于是退下,宋娴跟着李容褀正准备回去时,王爷却自身后唤住了李容褀。
济川王踱至李容褀面前,单独与他说话:“你如今的药吃得可还好。”
李容褀垂眸,拱手应道:“太医新开了方子,还算对症,如今且吃着看吧。”
王爷点了点头,又对他道:“你且养着,待身子养好些,为父便同朝中支应一声,且为你谋一个闲职先做着,原本王室宗亲之中,玩乐一世的大有人在,只是你同你母亲一样,性子好强,为父知道你这一点,才做了如此决定,你也不要太过拼命,一切以身子为重。”
说话间,宋娴偷偷往济川王面上瞥了一眼,却被震住。
她发觉王爷看着李容褀的眸光,浓浓的关切之中,竟满含着悲伤之情。
这目光虽然极度隐忍,却也难免令人动容。
他是从李容褀相似的面容,忆起了亡妻么?
宋娴不敢揣测,但见李容褀亦有所感,眸中虽有水光隐现,却努力维持着表面的恭谨与端肃,朝王爷拜了拜,答道:“谢父王成全。”
看到这里,宋娴不禁为李容褀感到惋惜。
他生于王族,又聪慧过人、勤于治学,若不是母亲早逝又受这身子的拖累,他毫无疑问应当入世为官,在朝堂上实现抱负,也不至于处处都被兄长压下去一截,最后竟落得只依仗一份闲职度日的结果。
☆、流言
离开俪兰苑后,宋娴与李容褀并肩而行,两人都沉默着不发一言。
许久之后,宋娴却终于忍不住道:“敏心她……”
听闻敏心的死讯她到现在还如在梦中,又见李容褀如此平静,心下难免对他怀有怨怼。
她才刚开口,李容褀就蓦地侧过头来,与他眸光相触的片刻,她却噤了声。
这一瞬,她忽然想起李容褀对她说过的那句“你放心”,如今再将前后桩桩件件的事情想来,她才恍然大悟。
“难道说敏心……”她激动的脱口而出,却又怕眼下身在沁竹园外,周围暗藏有眼线
“原来如此。”她脸上含笑的看他,而李容褀自始至终只是凝视着他,没有说一句话。
想起自己之前的种种表现,宋娴不禁为自己的迟钝感到羞耻,也为自己一直错怪了他而感到懊恼,而想起自己为了激将他而说他无情的那些话,又很是后悔。
眼下面对他,被他这般的目光凝视着,她又是喜悦,又是无地自容,并不知道自己敛目低头的攥着衣摆的样子就似个娇羞的小女儿。
这尴尬只持续了片刻,那个清冷又携着些许怨毒的声音便在她耳畔响起:“我们回去吧。”
宋娴一惊,才发现失神的片刻,李容褀已挨近她身侧,一只手甚至还于袖下握住了她的手。
他不动声色的牵着她前行。
虽说宽大的袖袍足以遮挡两人相握的手,可保不齐周围会有人瞧见。
宋娴羞赧的欲收回手,却被他收紧掌心,不允逃脱。
她有些怨念的仰起头,正看到微阳在他的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