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见他如此劳累,心中猜测大概验证了十之□□,那太微天尊,果然是出关了。
我出了门,长舒一口气,无由想起桃叶说过的一句:“事在人为。”
锦裂醒来,已是深夜,看样子精神恢复得好极了,我便下厨去煮了面。
一碗热腾腾的面端到了他面前,他仔细端详了一下,抬头对我笑笑,执箸刚要吃,我连忙说道:“可千万不要咬断,这样就不吉利了。”
锦裂不明所以,却依旧点了点头。费了几番力气,总归是将所有的面送到了嘴里,咀嚼了好久,才堪堪咽下。他刚刚空出嘴来,我便问道:“味道如何?”
他向我安然一笑:“很美味,我很喜欢。”
我喜笑颜开,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
这块大石落了地,另一块大石又占了上风。我敛了神色,对他问道:“你这次去,可是因为老头出关了?”
他眼神一顿:“……是。”
“他说了什么?”我脱口而出,又转而冷笑一声,道:“无非就是说些什么我是妖魔贱族,不配和你这神界帝君在一起,叫你赶紧与我断了情意。哦对,可能还加了一句:‘我孙女是个极好的,你不喜欢也没关系,可就是不要那个野丫头做帝后。’可是这样?”
锦裂犹豫一瞬,轻声道:“放心,我再劝劝他。”
“劝?有用?”我冷哼一声:“之前与他相处了一百年,这么久的时间也不见他对我有所改观,那样一个固步自封的人,怎么会轻易听你的劝?”
“素染……”锦裂拉住我的手摩挲着,怕我生气:“之前他只是觉得我年岁还小,大业未成,不适宜说这样的事。现下大局已定,我若劝说不成,也可拿帝君的身份压压他,他总归是会同意的。”
“你忍心这样做吗?”我问道:“他于你如师如父,你可下得狠心拿身份地位压他,做那些忘恩负义的事?”
锦裂哑口无言,只将我的手攥的更紧。
我见他为难神色,心软了下来:“总归我是晚辈,大不了就躲着他走,省得冤家路窄,给你添麻烦。”
锦裂眉头皱了皱,长舒一口气。
我绕至他身后,环臂抱住他的脖颈,轻声道:“不要烦了,回到家里,就开开心心的。”
他抚了抚我的手,我看不见他的脸色。
“生辰欢喜。”我在他耳边低声说着。
“嗯,欢喜。”他也轻声回着。
从那日之后,我们之间再不提那老头的事情。他出门办公我从不过问,他回了家,也从不言及,似乎两个人极有默契的将那个禁区放在了看不见的角落,无人问津。
正月十五这日,我早早穿戴收拾整齐,着了锦裂送我的那一身大红衣裙,又让桃叶为我寻了一件同色披风,出了门,见锦裂也是早早便准备妥当,着了一身墨蓝色长衫,配玄色披风。玉冠束发,手中还拿着一把兽骨折扇,长身玉立,气质卓然。
我跑去拉过他的手,问道:“可带齐了钱财?”
他颔首一笑:“那是自然。”
我笑道:“那便走吧。”
他执着我的手,出了门去。
下到三十六天以下,我转头问道:“今晚去哪?”
“我们去京都,那里想必热闹。”
“好,听你的。”我笑笑,看着身下山川河流,飞掠而过。一座座四方小城夹在群山流水之间,由阡陌路途相连。我想着这一方方的城中究竟有多少人?他们一生中,又会遇到多少的人?他们所遇到的人中,有合心意的吗?是否也会有这样那样的困难阻隔呢?
一定有吧。况且他们都是凡人,在天道面前,不过蝼蚁,怕是有更多更多的无奈。不止生离,死别才是最让人无从抗争的事吧。
“锦裂,我们会死么?”我扯扯他的衣袖,问道。
“我们……我们不会死,可我们也不会永久的活着。或许有一天我们的职责尽了,定数末了,我们也就再无存在的必要了。”锦裂低声回着,目光悠远,又转过头来问我:“怎么问了这样的问题?”
“我只是在想,我们与凡人,究竟有怎样的差别。”
“在我看来,唯一的差别便是,我们还有力与天道,与命数做些抗争,而他们,毫无招架。”锦裂声音渺然。
“那我们离开了,会变成什么?”
“山川草树,花鸟虫鱼,轻到一粒尘埃,广到一片汪洋,上至云层缥缈,下及地底岩壳。总归这片大地上的万物,都有我们的踪迹。”
我复细观了一遍脚下人间,竟觉得人斗不过神,神斗不过天,天斗不过万物,万物斗不过时间。就算我们能活下千年万年,于浩淼大千而言,不过过客。所以,我究竟为何来这一遭,从不知道。
锦裂修长的手指与我紧紧相扣,我回过神来,他道:“别多想了,你看那……”
他另一只手指了指下方,我在流荡的云层中细细端详,发觉这一方城占地颇大,高楼广厦。他带我降了下去,才发现城中人流如织,穿梭来去。
“京都?”我回头问道。
他对我一笑:“嗯。这就下去吧。”
寻了片空旷屋顶,我二人无声落下。不过正午时分,日光暖融,照在结上些冰凌的瓦砾上,反射出斑斑驳驳的光。
我与锦裂并肩坐在屋顶上,四处看着周遭青楼画阁,棱户珠帘。尤其是那边的皇城,飞檐斗拱,庄严厚重。皇城门外延出一条宽阔笔直的御路,雕车竞相争驻,宝马俊逸飞驰。
我对着锦裂道:“我们隐了身形,去皇宫逛逛吧。”
锦裂颔首,念了个隐身诀,飞身跃了出去。我撇撇嘴,烦他不等我,也急忙跟了上去。
皇城城墙高耸,我二人却轻巧越过。城内戒备森严,往来巡视,一个个手执长矛腰佩宝剑,不苟言笑,气氛肃穆。
皇宫之中朱墙金顶,汉白玉石的拱桥下流水无波。各宫各殿均是造型精致,雕工绝伦。只这宫中的人少了些,偶有点缀却是有板有眼,进退有礼,宛如提线木偶,无甚乐趣。只在上面绕了两圈,便觉乏味,对着前面的锦裂道:“去别处吧,这里比天上还要冷清憋闷。”
锦裂本就没什么兴致,我开了口,倒是立刻就转了身立在城楼上,我随他立在身侧,转身俯瞰整个京都,繁华琳琅,百姓安乐,才知这皇帝建这样高的城楼意欲何为。这样极目望去,京都之太平繁阜尽收眼底,心中当是怎样的痛快自得。
吹了会风,便想下去走走,于是对锦裂说道:“锦裂,可愿与我比试一场?”
锦裂起了兴致,剑眉一挑,转头问道:“如何比试?”
我笑着,伸臂沿着御道将京都一分为二:“以御道为界,你东我西,谁先将这几千屋顶踏遍回到这正中便算赢,如何?”
锦裂一时哭笑不得:“这样无聊的比试,你竟也提得出来。”
“不然呢?”我挑眉:“你能让我将三十六天各处宫宇的房顶踏遍?”
他轻笑一声:“罢了罢了,既带你下来游玩,便一切随你吧。”
我笑道:“好,那我喊开始了。”
自己数着一二三,说了声:“走。”便一跃飞了出去,回头余光一瞥,锦裂竟还在城楼上不慌不忙,我想着他定是没将我放在眼里,这样大意,我可是要赢他挫挫锐气,于是便飞快点着,一间间掠过。不久,过了大半,我到了一家大户的院子之上,那院子几进几出,房顶也是多的不行。这京都大户就是多,我这已经踩了不下十家了。刚开始未觉得这家有何奇特,可踩着踩着,便隐隐觉得气氛冷森。我压制不住好奇的心,落了下去。
这家院子很大,仆从也不少,可大多闲着聊天,不像别家那样脚不落地忙来忙去。我一间间房找着,终于是在一间大屋里找到了一位穿金戴银的年轻妇人。
夫人纤纤身姿,我见犹怜。身上绫罗绮玉,环佩作响,却仍旧对镜垂泪,人比黄花瘦。我一时忘了身份,开口道:“你为何哭泣?”
那妇人一愣,转头望向身后的一尊观世音塑像。我这才意识到自己隐了身形,可又不想就此罢休,便走到那菩萨身侧,问道:“你为何哭泣?”
那妇人大惊,跪地叩头连呼菩萨,我连忙叫她不要再叩,询问她为何哭泣,她呜呜咽咽半天,才将事情分说明白。
原来他夫君的父亲是京中大户,几个儿子分家之后便得了这处宅院居住。不过她那夫君自小便被宠溺惯了,染上了一身骄奢毛病,原来有父亲管教倒还算像样,现下无人管束便越发猖狂起来,四处寻花问柳,近来更是得了外室,不肯回家。愁得这只会夫为妻纲的妇人整日以泪洗面,形容憔悴。
那妇人抽噎了半晌,对菩萨道:“菩萨,请您指点,妾当如何挽回夫君的心?”
我不知如何作答,毕竟这样的事,我也是第一次瞧见。我思虑了半晌,不敢多说些什么,恐误导了她,毕竟这天上人间,差的不是一星半点,便只轻声说着:“随缘来,随缘去。空垂泪,毁神形。”
那妇人喃喃几句,眼神迷茫。又问了一句:“恕妾愚钝,不知何意。”
我觉得这禅机二字,贵在少说,这样方才半遮半掩,引人入胜,便又说了句:“悟了,得了。不悟,不失。”
那妇人更加云里雾里,我可怕自己办了错事,急忙出了门。心想观世音菩萨若是知道我这样代她指点世人,不知该如何作想。
浑浑噩噩,竟忘了与锦裂的比试。回过神来,已是走在了人群错杂的街上,正想再回去找锦裂,抬头便见他站在旁侧瓦房的屋顶上抱臂看着我,似乎跟了我很久。
他看见我发现了他,悠悠道着:“不知是谁一时起意和我比试,却把我一个人扔在那呆子一样的踩屋顶,自己却又去别处玩了。”
我自知理亏,向他招招手。他跳下屋顶站到我身侧,对我说:“说吧,刚才去哪玩了?”
我想开口,却觉得有些累,便长舒了口气:“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我和你慢慢说好吗?”
锦裂看我如此,点了点头:“那就去茶肆歇歇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文真的真的很温吞,能看得进去的谢谢了,看不进去的等我更完了记得再来玩哦~大爷(甩手绢)
☆、第十五章 拔脚相助
我们在僻静处现了身形,寻了家安静茶楼,上了二楼。
那小二看我二人衣着不俗,便径直寻了间雅间,上了几盘精致点心。我看着窗外风拨翠竹,疏影摇曳,觉得这无事人间,惬意得很。
“方才怎么了?”锦裂斟了一杯茶给我,轻声问道。
我转了转茶杯,将刚才所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给他听,最后说道:“我们能帮帮她么?”
锦裂听后不见有何波澜,兀自饮了一口,水汽腾腾,他轻轻吹开,道:“不能。”
我叹了口气,点点头:“知道了。”
“人间这样的事还有许多,也算是命劫的一部分。”锦裂意味深长看着我。
我也迷蒙看着他:“不知这三妻四妾的传统,是何时有的。难不成这人间女子除了取悦男子,便没别的使命了?”
锦裂皱了皱眉:“这世间仍有巾帼不让须眉,如何行为,端看她们心意。若觉得依傍男子可一生无忧,那自然不作他想,即便男子三妻四妾,也抱着三从四德不放。若是不拘于小室,这世间仍有许多路途可以走。此朝名为大通,开国时便有女将、女史等等。女子当街沽酒,夫死改嫁也全无不可。男女婚娶和离同是自由,故并非传统禁锢,实难有人敢于跳出耳。”
听了锦裂这话,我也并不再怜悯那妇人。我本就不欣赏哭哭啼啼的女人,可能是从天人的角度俯视凡人,便觉得他们处处弱小,时时为难。可锦裂这样一说,我也觉得大千世界,路途繁多,怎样走还是要顺从自己的心。
一壶茶凉,我不再多心,恢复心情问着:“锦裂,我们等会去哪?”
他将那几盘点心拉离了我面前,笑道:“莫再吃了,等会带你去吃更好的。”
我打了个嗝,点点头。
锦裂带着我向繁华处行去。那街名叫临安街,因贯穿京都的那条河叫做临安河,这临安街又恰傍着临安河,故得此名。入了临安街,便觉金翠耀目,罗绮飘香。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
锦裂不知怎的就认识路,不费力气便把我带到那家三层高的酒楼前,匾额上书“临风楼”三字,取临安与把酒临风两重意思。
刚进大堂,便听闻嘈杂声音说着这酒楼若不是提前半月来定,还真的无法进门。我连忙扯了扯向里面走的锦裂。他还没回身,小二就迎了上来,锦裂与他低语几句,他便连连点头,将我二人迎了上去。
我心下一奇,待引我二人入采薇间后,小二先是吩咐着上了壶茶,躬身退了出去。我因刚喝了一肚子的茶水,便没动。室中竹编屏风,由麻布作画,一幅雅兰图颇有风骨。我虽不通书画,可还是会粗看,临风楼虽说是数一数二的大酒楼,可这装饰器物不落俗套,不晃人眼,真真是一派雅致之观。
我绕过画屏,将轩窗轻轻支起,手臂拄在窗棂之上看着楼下清澈澄明的临安河。那岸青瓦白墙,幽深巷弄,有曼妙女子素衣沿河浣纱,河上艄公撑船摇橹,舟上翩翩公子摇扇远眺,那浣衣女子羞得低眉垂首,不敢直视。俯观这一岸灯火通明,旁边楼阁便是勾栏之地,那妖娆女子甩袖迎客,顾盼生辉,暗香浮动,纸醉金迷。
繁华与清贫,喧闹与清净,只一水之隔。
我不忍看那公子究竟是看那风情旖旎多一些,还是看那羞垂低眉多一些,便落了竹竿关了窗,回到桌边坐下。
见锦裂正翻看旁侧书架上的风物本子,我坐下,轻声道:“这么雅致的地方,你是怎样寻到的?”
他抬眼扫来,又低头接着翻着,有一句没一句道:“找个土地问问不就知晓了?”
我想想也是,这居高位者,做什么事都方便。
不多时,菜肴便陆续上桌。并非一味鸡鸭鱼肉,满桌荤素交映,菜色齐备。我执箸浅尝几口,觉得味清美,入口余香。锦裂倒不急吃菜,为我斟了一杯酒,随后举杯邀我对饮,我轻拈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