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说着,将手里才拿起来的柴火,用力一折,塞进灶膛里:“他走的时候怎么说的?口口声声向我保证,媛媛一定会没事的!”说到这里,李氏来了气,“放他娘的狗屁,媛媛都被人打晕了抓走了,他说话不算话!”
“他说十年后就回来,这都十三年了,连个影儿都没!”李氏继续往灶膛里填着柴火,“他要敢回来,老娘打断他的腿!没良心的东西,一点不管家里,媛媛的婚事若是耽误了,以后都不叫他进家门!”
涂老头抿着嘴唇,负手站在路中间,眼中满是担忧。他劝李氏不必担心,其实他何尝不担心呢?小孙女儿倒是机灵,但是她面对的可不是一般人,而是皇权贵族,一不小心,命都没了。
小孙女儿虽然长得不好,却是二老从小看着长大的,捧在手心里,舍不得叫她吃一点苦头。尤其这些日子,小孙女儿立起来了,什么主意都能拿了,又有本事,极孝敬他们,更叫他们骄傲又欣慰。一想到小孙女儿可能遭遇不测,涂老头就觉得剜心地疼,疼得喘不过气来。
“他奶,你快过来!”就在这时,视野中忽然出现一辆马车,看见坐在车辕上的两人,涂老头眼睛一亮,不禁满眼喜色,头也顾不得回,盯着马车上的人,连连朝李氏招手说道。
李氏听见涂老头的声音里满是喜色,愣了一下,随即站起身来:“可是媛媛回来了?”
待走出篱笆院子,往轱辘辘行驶而来的马车看去,但见车辕上坐着两人,一人拿着鞭子驾着车,另一人黑黑胖胖,不是自家小孙女儿是谁?直是喜得不得了,赶忙迎上去:“媛媛!你可回来啦!奶奶的乖孙儿,你可受什么委屈没有?”
涂菲媛猜到爷爷奶奶可能着急等她,故此快到玉河村的时候,就从车厢里出来,与黄连并排坐着驾车,如此一来,如果爷爷奶奶在哪里接她,早见着她一分,就早放心一分。
“没有,奶奶,谁能给我委屈受?”涂菲媛脆声说道,一手按着车辕,圆滚滚的身子矫健地跳下来,笑着扑进李氏的怀里:“你瞧,我好好的,哪里也没事。”
李氏两眼泪哗哗的,憋了一晚上外加大半天的担心,终于痛快释放出来。
一边大嗓门哭着,一边捉着涂菲媛的手,将她从头到脚摸了个遍:“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涂菲媛身上没有伤,只除了后脑勺有个大包,李氏心疼地摸着,说道:“狗日的东西,把我孙女儿打成这样,真不要脸,诅咒他吃饭噎着,喝水呛着,走路跌跤,摔死他个王八犊子。”
“爷爷,奶奶。”这时,阿俊也从车里下来,走到涂老头和李氏的身前喊道。声音冷冰冰、硬邦邦的,面上丝毫表情也没有。
李氏才看见他下车,不知有多惊喜:“阿俊也回来了?”待听到阿俊喊人,那冷冰冰、硬邦邦的语调,不由得呆了一下:“阿俊,你受了啥委屈了?”
“他们用箭射我。”阿俊说道。声音仍旧冷硬得紧,脸上一丝儿表情也没有,冷淡得让人心里害怕。
李氏见惯了他娇软的模样,若他此时用娇软的声音说出来,李氏不知有多心疼。但是,此刻他这般陌生的模样,却叫李氏有些打怵,不禁看向小孙女儿问道:“媛媛,他咋这样说话了?怪吓人的。”
“他受了伤,流血流多了,沐神医说他可能脑袋缺氧,以至于表情有点错位,学名叫面瘫。”涂菲媛说道,“你们别担心,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毛病,不影响吃吃喝喝。”
李氏听不懂什么缺氧,什么面瘫,但是听涂菲媛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毛病,心里还是轻松一些的。只不过,口里有点嘀咕:“都没以前招人疼了,还怪招人怕的。”
寻常人说话的时候,总有点说话的特点,或表情丰富,或语调丰满,都带着独特的脾气,这才是正常人该有的样子。像阿俊从前,虽然娇软得不像话,格外招人疼,李氏也觉得正常。唯独现在,李氏觉得,爱打婆娘的粗汉子,都没阿俊的面无表情来得吓人。
“媛媛吃饭没?快回家,饭就做好。”涂老头只瞧了阿俊一眼,就移开目光,怜爱地看着小孙女儿说道。
涂菲媛便对黄连道了声谢,又叫他回去跟孟庄主报平安,便挽着李氏和涂老头的手臂,走进院子里。
阿俊跟在涂菲媛的身后,随着走进去。
至于斐烈和侍卫们,没有从这边走,在离玉河村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就绕了道儿。
原本涂菲媛还在想,如何解决他们的饮食?后来斐烈说,他们自带干粮,一应所需皆自备。住的地方也不必涂菲媛担心,一会儿他们就在涂家小院北边空地支起帐篷,如行军时一般,简单坐卧起居。
“哎哟,还得跟老三家说一声。”李氏一边从锅里盛饭,一边对涂菲媛说道,“你三叔三婶担心你来着,你三叔还连夜跑镇上去,求了黄掌柜找你。”
涂菲媛从筐子里拿出一只饼子,啃了一口,含混说道:“吃过饭再去说。”两顿饭没吃了,涂菲媛真是饿了,捏着饼子啃得香。
李氏一心担忧涂菲媛的安危,没心思做饭,只蒸了一筐白面馒头和杂面窝窝,见小孙女儿狼吞虎咽吃着,连忙说道:“我再去炒个菜吃。”
家里如今多了两只会下蛋的鸡,每天固定下两只蛋,却是不缺鸡蛋吃了。再揪点豆角,搁锅里一炒,又快又好吃。
“早叫你做饭,你磨蹭着不肯,这会儿来不及了吧?”涂老头抬眼说道。
李氏瞪了他一眼:“那也没见你帮忙!”
旁边,阿俊坐在小木凳上,身子挺得笔直,用筷子夹着馒头,放在嘴边,慢条斯理地吃着。不快也不慢,口里半点声音也没有发出,真是斯文极了。
“哎哟,阿俊连吃饭都如此体面了?”涂老头诧异了一下,然后呵呵笑道。
涂菲媛偏头看了一眼阿俊,眼神微沉。
“阿俊怎么吃得这样慢了?”不一会儿,李氏端着一小碗鸡蛋炒豆角过来了,看见筐子里还剩了大半,不由转头看向阿俊。只见阿俊竟用筷子夹着馒头,小口小口咬着,而不是像从前那样,抓了馒头就往口里塞,两三口就吃一个,顿时惊讶得不得了,“这还是咱们家的阿俊吗?”
阿俊闻言,停下往口里送馒头,抬起眼睛,看向李氏说道:“奶奶,我是。”
他如果用娇娇软软的声音说出来,李氏必然疼爱得不得了,要把白面馒头都给他吃。此时,看着他顶着一张倾国倾城的容颜,偏偏面无表情,语调又冷又硬,李氏竟然有些害怕,不敢跟他对视了。
“你说是就是吧。”李氏垂着眼皮,口里嘟囔道,把盛着鸡蛋炒豆角的小碗,端到涂菲媛的面前,“媛媛快吃。”
涂菲媛顿时觉得,臭小子变成这样也蛮好?若不然,奶奶怎么会像从前一样,什么都紧着她?只怕要把菜碗放在桌子中间,说不得还要微微偏向臭小子一点点。
饭吃到半截,斐烈便带着几名侍卫过来了。
“你们吃过了?”涂菲媛对斐烈说话也不客气,虽然他是王爷,但是她如今也不差,没见许多要紧人物都认她做干女儿、干孙女儿呢?故此,也不站起身,直接扭头就说道。
斐烈点点头:“吃过了。”说罢,在篱笆院子外面站定,让几名侍卫分作两列排开,在篱笆院子外面站定了。
“媛媛,这是?”二老不知道缘由,看着一个年轻高大的男子站在院子外头,又穿戴打扮不俗,直是惊异起来。
涂菲媛低下头咬馒头,含糊说道;“皇上见我了。我跟他说,我爹是涂大海,他就想起来了,爹原来是种地的,怕爹不在家,爷爷奶奶种地不方便,就派来给咱们干活的。”
“啊?”李氏惊讶地张大嘴巴,不敢置信地看向斐烈:“长得这样好看的人,就来给咱们种地?”
涂菲媛伸手指了指外头:“不信你问他?”
永兴帝派斐烈前来,给的缘由,的确就如涂菲媛所说,是派他们帮忙种地来的。只不过,暗中的意思,谁都懂。唯独是怕广玉公主在百官面前,连最后一分面子也丢了,才如此说的。只见李氏看过来,斐烈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啊哟,那可真是……皇上对咱们家太好了!”李氏感动地道。
涂老头呵呵一笑,站起身来:“快别在外面站着,怪热的,快进来坐,我给你们倒水喝。”说完,用眼角对涂菲媛使了个眼色,“媛媛吃完了?过来帮忙。”
涂菲媛顿时知道,被爷爷看穿了。做了个鬼脸,起身跟了过去。
走进屋里,就听涂老头把声音压得低低的,问道:“媛媛,究竟是什么人啊?”
“爷爷,你就别担心啦,我说是种地的,就是种地的。”涂菲媛说道,“他不也没反驳吗?”
涂老头有些不赞同:“人家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的子弟,你可别怠慢人家。”
“我知道。等晚上,做好吃的招待他。”涂菲媛说罢,眼睛往外一瞅,先前阿俊从紫霞山庄顺来了五只鸡呢,炒两只来,招待斐烈也就是了。至于其他侍卫,这次就算了,五只鸡全炒了也不够,索性先不给他们吃了。
“家里的碗也不够,我去你三叔家借几只来。”涂老头说罢,便要往外走。
涂菲媛拦住道;“爷爷,你都不必管,他们身上有水囊。”
“啊哟!”涂老头怔了一下,才惊道:“这么齐全的?”
涂菲媛笑着抱住他的手,对他挤了挤眼:“你都不必管。吃过饭后,叫他们陪你和奶奶到田里砍草去。还有什么活,只管支使他们。”
“呵呵,行。”涂老头说罢,眉头又拧了一下,担忧地问道:“阿俊,是怎么回事?”
涂菲媛的眼神沉了沉,说道:“我也不知道。找到他的时候,他就这样了。没事的,他还跟以前一样,你跟奶奶都不必担心,该支使他还是支使他。”
“他不是受了伤?我听说他中了许多箭,都被射成刺猬了,怎么还能好端端走路?”涂老头又疑惑问道。
涂菲媛不以为意地道:“他身上出现啥事都寻常,爷爷别多想。”说罢,放开涂老头的胳膊,“我吃完了,我还有些事,先出去一趟。”
“跟我来。”涂菲媛走出篱笆院子,对斐烈说道。
白村长家,得知涂菲媛好端端地回来,并且被人驾着马车送回来,尤其阿俊也回来了,白村长的脸色不由得变了。
待到后面,听说还有一队侍卫守在涂家的院子外头,个个人高马大,还有一名穿着打扮极为不凡的年轻英武男子,更是脸色难看起来。
“坏了!”白村长不禁吸了口气。
原本他打算着,将阿俊的存在透露出去,如果找来的是阿俊的家人,那么阿俊、涂菲媛都会感谢他,于他而言,有利无害。若找来的人是阿俊的敌人,则阿俊讨不了好,涂家多半也要遭殃。
后者是他最期待的,因为他看涂菲媛不顺眼。她就跟她那个爹一样,惹人讨厌。于是,当阿俊被射中数箭带走,涂菲媛也被打晕拖走时,白村长不知道多开心。
然而此时,乍见情形逆转,不禁大感不妙。他做了那样的事,又没能将阿俊和涂菲媛干掉,如今两人回来,死的就是他了!
“村长吃饭呢?”才想着,蓦地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带着一抹掩不住的冷诮。白村长抬头,看见一个黑胖的身影走进来,正是涂菲媛。
白村长猛地站起身来,脸上挤出一抹热情的笑:“呀,媛媛回来了?快坐,吃饭没?我叫你婶子给你盛饭去。”
“不必了。”涂菲媛似笑非笑,“看见我回来,村长似乎很高兴?”
白村长忙道:“那是自然。昨天你被抓走,我不知道有多担心。我与你父亲乃是兄弟之义……”
“给我砸!”涂菲媛不等他说完,便挥手冷声说道。
斐烈就站在她身后,闻声抬了抬手,做了个手势。顿时,七八名侍卫便上前,分走墙边、桌边、柜子旁边,捞起什么砸什么。
“砰!”桌子被砸了。
“咔嚓!”碗筷碎裂一地。
“咚!”柜子被推倒在地。
眨眼间,布置整齐干净的屋子,就被砸成一片狼藉。白村长看得愣住,邹氏则尖叫起来:“老天爷啊!你这个杀千刀的死丫头!合该万人骑的贱丫头!你都干了什么呀!”一边说着,一边抬起手,朝涂菲媛挠过来。
涂菲媛冷哼一声,抬起手,曲起手指,猛地挥在邹氏的脸上:“嘴里放干净点儿!”这一下子打下去,顿时,邹氏的脸上就多了几道血道子,又深又重。
察觉到脸上的痛,邹氏更加尖叫起来,一边大骂,一边朝涂菲媛扑过来。涂菲媛只是冷笑,抬起另一只手,曲起手指,又抓过去:“你尽管骂!”
那天,白大富要推倒涂家的房子,被阿俊揍了一顿,邹氏赶来给白大富出气,在李氏的脸上留了几道印子,涂菲媛深深记在心里。从没有人能让爷爷奶奶吃了亏,还能好好的。涂菲媛记得清清楚楚,此刻加倍讨还回来:“趁着你还骂的动,赶紧骂!”
白家完了!在涂菲媛的眼中,看着白村长和邹氏,就如同看着摔碎在地上的碎瓷片一样,变成了再也没用的垃圾,故此看向邹氏的眼神,满是讥讽。
白村长则看着斐烈,勉强挤出一丝威慑,说道:“你们闯入民居,是违犯了律条的,而且你们又砸又摔,倘若我告上官府,你们要被打一顿板子,不,要蹲牢房的!”
斐烈看了他一眼,随即收回目光,在屋子里扫视一番,说道:“那边还有没砸到的地方。”
一阵砰砰乓乓的声音过后,白家的堂屋里变成一地狼藉。涂菲媛推开邹氏,走出门外,指着另外一间屋子,说道:“进去砸!”
这间屋子是白大富居住的,屋里还有李琼儿,被一条铁链子锁在床头,却是邹氏怕她跑了,锁着叫她照顾白大富。
见得屋里开始砸了起来,白大富怒吼一声:“你们是什么人?”
“给我砸!”涂菲媛站在门口,看过去的神情,带着一丝得色。
不错,她就得意,怎么了?有靠山却不借用,那是傻子。有免费又好用的劳力,摆在身边却不用,非要靠着自己攒人脉银钱来报仇,是有多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