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齐母微微张开嘴,制止住了他的动作,她好像不站在他身边就失了勇气一般,快速迈两步贴紧他的身子,说道,“我有事,我有事!”
齐和生无奈的停住,低头看她:“什么事?”
也许是这些日子磨练的原因,他的声音充满了一种威严,让人不由自主产生一种恐惧的心理,那是面对领导产生的畏惧和退缩。
齐母又说不出来了。
齐和生看她这样子,明白是无法用简短的时间解决掉这件事,他叹口气:“我现在真的快迟到了,等你想好怎么跟我说再来找我,行吗?”
这次,看他长腿一迈,背影在烈日的照射下散发出金色的光芒,好像整个人都镀了一层金子一样,齐母呆呆的站在原地,没有说话,也没有在做出任何阻止他的举动。
齐和生没有等多久,第二天傍晚,他收拾好了办公桌上的东西,准备下班的时候,在大厅又看到了齐母的身影。她坐在沙发上,整个人都是僵硬的,背挺得笔直,双手紧紧环住一个土褐色的背包,双眼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脚步顿了一下,然后步子快了一拍,站立到她前面,看着她的头顶,头发已经有些花白,斑斑驳驳好像初秋的杂草。
齐母感受到一片阴影遮住她的身子,惊愕的抬头,看到齐和生的脸,松了一口气。
她把包拿起来,膝盖处的汗渍已经透过裤子显现出来,不过她没有察觉,畏畏缩缩的站起身,背有些驼。
齐和生看了看周围,发现下班的人都有意无意往他们这边瞅去,想了一下,对齐母示意:“跟我来,咱们到里面谈。”
他的声音放缓了,听上去犹如清风拂过,清润迷人。t市的人大多说方言,那怪腔调实在是称不上好听(可以参考天津话),但是从齐和生嘴里出来的,一种普通话中夹杂着的乡土味儿(普通话电视上,大学里都有人说)的腔调,却是格外的好听。
不光熟悉的人说好听,连那些来办事的人都忍不住想多问齐和生两个问题,多听他说几句话,本来程梦香还挺以此为荣的,不过在他工作几天就哑了嗓子之后,就只肯默默的每天给他泡一大壶胖大海喝了。
齐母听到他语气的转变,这时候才真的在脸上出现小模样了,清脆响亮的答应了一声,脚步轻快的跟在齐和生后面去往他的办公室。
齐和生和几个同事拥有一个办公室,由于活轻松(大部分人都去找齐和生解决了,这玩意还看脸看声音看身材?),除了他全早退了,此时屋子里空无一人,正适合谈话。
齐和生拉过一个转椅,示意齐母坐下,自己坐到了他的椅子上,盯着她的脸问道:“到底什么事,说吧。”
齐母支支吾吾了两下,做了个深呼吸,说道:“你弟弟要结婚了。”
齐和生的眉头皱起来了,声音也变得冰冷了,他重复了一下齐母的话:“齐平生想结婚?”
“他都20了,该结婚了!”齐母一听他的声调,语气也硬起来,“跟他一样大的有的孩子都满地跑了。”
“妈,你没听懂我问话的意思,我是说……”
齐和生沉吟了一下,问道:“是他自己想要结婚的?”
“他懂什么,”齐母的眼色恍惚,躲避和齐和生对视,“我们替他操心就行了。”
齐和生叹口气,详细的询问道:“你们已经给他找好老婆了?”
“对,”齐母咬牙,点点头,“是隔壁村的姑娘,人长得漂亮,手脚也勤快,我跟她妈说好了,把彩礼准备好就迎她过门。”
齐和生沉默的看着她。
齐母抬起头:“你是他哥哥,你不能不管他,哪有这么大岁数不结婚的,他老了怎么办?”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齐和生的声音好像是从远方传来的,十分空旷。
“二十万,”齐母再一咬牙,“我只需要二十万。”
“妈,”齐和生缓缓的吐出一口气,“你该知道,齐平生的条件根本不适合结婚吧?”
“呸,”齐母好像炸了毛的鸡一样立刻反驳,“我们平生好好的,怎么不适合结婚了,你别咒他!我们齐家只留下他一个给我们留根了,他好好的,什么都没问题。”
“你说他怎么不适合结婚了?”齐和生似笑非笑。
看到齐母难辨的脸色,他叹口气:“妈,我是不可能让他去祸害别人好姑娘的,所以死了从我这里拿钱这条心吧!”
“那可是你亲弟弟,”齐母不甘心的吼道,“你怎么能看着他走投无路?”
“刚才还说齐家只剩下他一个呢,现在我就变成亲哥哥了。”齐和生讽刺的笑笑,“我之前就说了,你们生下我,我会报答你们的养育之恩,但是齐平生跟我没关系。”
“如果他真的有什么困难,我还会考虑一下帮他,但是这种损阴德的事情不行。”
看着他的神情,齐母也松了劲,她的背弯下来,本来就瘦小,身子佝偻起来就像一个小小的球,那单薄的肩膀仿佛风一吹就会碎,她低声说:“那我们也不能看着他没人照顾,一辈子都一个人啊!”
她抹眼泪:“你不知道,前几天我还做梦梦见我和你爸都去了,只剩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一直住在咱们的老房子里,到死了尸体都臭了都没人发现。”
也不去看对面人的脸色,她深吸一口气,坚决道:“我们不用你养老了,只要你给我三十万!“
“三十万,我们从此两清。”
齐和生沉默了。
齐母着急了,她委屈道:“难道我们还不值三十万?”
齐和生叹气,他抬起头看着齐母:“妈,不是你值不值三十万的问题,而是你要给齐平生娶媳妇的问题。”
“……你我都知道,他是同性恋不是吗?”
听到那三个字,齐母的声音直接尖利起来:“你胡说什么,我家平生才没有那……”
想了半天措辞,她才继续道:“……那变态的爱好!”
齐和生手放在齐母颤抖着的肩膀上,看着自己母亲那可怜的样子,他不忍道:“这样吧,你让平生来找我,如果他想跟女人结婚,或者说他放弃了那‘爱好’,想要踏踏实实过日子了……”
“他是这样的。”齐母赶紧附和道。
齐和生看着急切的齐母,有些不放心:“他也要和女方说清楚,他之前的性向,保证以后会一心一意,不能隐瞒。”
“……这怎么行……”齐母想反驳,看到齐和生的脸色,又闭嘴了。
“只要能做到这些,我也是乐于看到他步入婚姻生活的。”齐和生垂下眼帘,想到十几年兄弟之间的相处时光,说没有美好的回忆是假的,他能想到当齐平生喊他哥哥的时候,那眼睛真的会发光。
是什么时候改变的呢?
大概是齐平生意识到自己性向的时候。
他开始主动疏远自己,开始阴阳怪气,开始用一种□□的,□□的眼光偷偷瞄自己。
齐和生知道同性恋一般能难改变,但是他知道还有一种人是双性恋,万一齐平生他是呢?他何尝不想看着自己的亲弟弟找到相爱一生的女人,结婚?
想到这里,他是真的沮丧了,他站起身,对着匆匆忙忙跟着起立的齐母说:“只要他过来跟我说明白,我愿意帮他出一笔钱。”
说完,他不再看齐母的反应,大步流星的走了。
☆、109
齐和生没有等到齐平生,在他和齐母这次谈话之后,好像这件事被人就那么遗忘了一般,再没有人提起过。
于是齐和生也渐渐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他刚开始接触这方面的工作,尤其除了真正需要帮助的人之外,还有很多无聊找事或者刻意找事更或者没事闲着所以来聊天的人源源不绝来到他的面前,完全足够让他焦头烂额一阵子。
冬天来了又去,等到万物复苏,春天再一次光临大地的时候,一切逐渐步入正轨,一个消息如惊天巨雷传到他的耳朵里——
齐平生结婚了。
齐母在这件事完美的抑制住了碎嘴的本性(几乎所有的中年妇女都藏不住话,这不是人身攻击),哄骗隐瞒了村里的所有人,等到开始有人得到消息的时候,姑娘已经和齐平生领证了,她主动拉着齐平生的双手,却脸蛋娇羞,在齐母大力的宣扬下,由着大姑娘小媳妇围观。
齐和生听来办事的大妈聊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着实是愣了一阵子。
他没想到,齐母真的有这个能耐。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说有多难办,也没有,齐平生虽然不如齐平生丰神俊逸,但也清秀爽朗,身高腿长,没有人们印象中gay所特有的娘娘腔气质。他虽然性格说不上和气,但是颜值足够弥补这个小缺点,平时也有女性喜爱追逐。说容易,却也不是多容易,婚姻可不是一件简简单单的小事,而是两家人的大事,尤其是在农村,父母是不会随便让女儿跟着一个穷小子的,管他是不是潜力股,脸也没有办法当饭吃,他们唯一关注的,是彩礼。
有了彩礼,他们才有钱盖房子,才有能力给儿子娶媳妇,才能够让他们家的血脉传承下去,所以,女儿的婚姻实在是太过重要的一件大事,父母才不会轻易松口。
这样来说,齐和生当初的放心也不是没有道理。齐家大致的资产他是能够做个靠谱的估量的,别说给齐平生娶媳妇,就说盖个新房子也只能盖一半。
没钱就算了,有感情也行,毕竟有人重视物质,有人重视感情,有人觉得结婚就应该提高自己的生活质量,也有人觉得,穷没关系,有情饮水饱,只要对方细心体贴真的爱,那么没钱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女性也不是那么挑剔,物质,感情,只要得到一样,那这日子就过得下去。
但是感情这方面在齐平生这边照样没谱。他是同性恋,不说碰到女的就恶心,至少是不待见,就这看见性别为女的生物就厌恶的性格,跟人走一块别说亲亲摸摸抱抱,恨不得离着八丈远,好像对方身上有什么病菌,哪个女的都不是傻子,这表现他想娶到媳妇儿?做梦吧!
齐和生想到这里,又向面前对他八卦的人问了一下具体的细节:“大妈,你知不知道平生他媳妇儿哪儿的人啊?”
大妈果然打听过,看齐和生对这话题感兴趣,眉飞色舞的回答道:“我问过了,你妈说是城里的小姑娘,就喜欢平生,看中这个人了,什么也不要就这么跟着回来了。”
齐和生叹一口气:果然!
他刚开始一听这个消息,就猜到这个新媳妇肯定不是农村的姑娘,如今如果说农村妹子被人称作“拜金”的可怕,那么城里的小姑娘不能说不单纯。
在她们或者是她们父母的眼里,恐怕这个人比他的家境更为重要,这不得不说确实有一定的道理,但是也有一定的时效性。
在七八十年代甚至延伸到九十年代,男女之间的恋爱确实不时兴看对方的家境,大原因恐怕在于那场错误的牵扯了大半个中国的运动,使国家的经济足足耽误了不止二十年(你动乱的时候人家可是在发展在进步啊!),也使大部分的家庭都到了一个水平线上,大家都是赤贫状态,当然是人品更为重要。
但是小平爷爷的改革开放政策改变了这个状态,经济飞速发展的同时,一大批头脑灵活或者成熟稳重或者有着各方面优势的人逐渐冒出头来,他们带领着国家进步,也带动了贫富差距的开始,在之后的几十年里,这差距越来越大。
到了新世纪,家境的影响开始逐步表现出来。虽然人的品质确实是十分重要的一个方面,但是不得不说,有钱人的孩子接受更好的教育,眼界更为开阔,品行更为高雅,除却一部分无可救药的二世祖以外,大部分富人的孩子都要比穷人的子□□秀。
且不说这方面,就说逐步上升的房价,虽然还没到后世那么恐怖的地步,但是已然表现出了跃跃欲试的状态。就如今,小部分工薪家庭穷尽一生的积蓄,恐怕也只能在二三线城市承担一套不足一百平米的楼房。
那么,选择一个家境足够优越(至少有钱全款买房吧),对一个女生来说,要比辛苦几十年还房贷要轻松不少,至于连首付都没办法付的家庭,嫁进去需要租房结婚,那在大部分人的心中更是一个噩梦。
虽然有思想新潮的年轻人不介意租房,但是在大多数人眼里,所谓结婚,就是组成一个家庭,这个家庭可能有相伴一生的爱人,有老人有孩子,有至亲的亲人,相对于随时可以被主人赶出去的租房来说,还是能够随意装扮,拥有全部使用权的自己的房子更得人心。
在这方面,农村的姑娘看的更为透彻,有不靠谱的父母和吸血的哥哥弟弟,她们比同龄人的心智要成熟不少,对于经济方面的要求也比城里的姑娘高。
相反小城姑娘,在计划生育的干扰下,往往是家里唯一的掌上明珠,(T市临近首都,检查还是比较严格的),她们无忧无虑的成长,有机会受到教育,在父母的呵护下像是一颗幼嫩的小芽,娇嫩的一掐就可以出水。
她们像是温室里的花朵,没有经历社会这个大杂缸的渲染,也没有感受过现实的残酷,对于爱情,她们有着最诚挚最单纯的要求:一个她们爱的人。
不需要任何其他的要求,只要对方是她们爱着的人,那么恐怕她们就会像飞蛾一般义无反顾的扑向对方。
吕兰就是这些姑娘其中的一个。
她第一眼看见齐平生的时候,对方正蹲在马路牙子上就着水啃干巴巴的馒头,脏污的衣服和大大咧咧的随意动作都不能掩盖他那张俊秀白皙的脸,他就那么蹲在那儿,好像整个人都在发光。
吕兰想尽一切办法认识了他,她坚信女追男隔层纱,给他送了不少东西,终于让他有所松动。他们恋爱,一个月后他向她求婚,她觉得她整片天空都是亮的。
她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她毫不犹豫答应了对方,舍不得让齐平生等上哪怕一秒钟,她不怕他什么都没有,倚靠他的勤奋和她的贤惠,什么都能挣出来。
只要他们彼此相爱,只要他在她身边,一切困难都无所畏惧。
知道这件事后,齐和生也无心继续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