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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紧接着一句话立即破坏了仙风道骨的气氛：“龟孙子揽月，你当初想诓老子没诓成，如今又想诓我儿子？什么破计划，半点条理没有，就想哄着人去送命？”
沈无常明显对他爹的说话风格早已习惯，语气淡然道：“大道无情，天地无义。这世上总有人要先行，我已然踏出第一步，那只好先走这条路了。”
渡厄道君神情复杂地望着他，半晌才道：“你真的是我儿子？”
沈无常终于崩不住破口大骂道：“我是不是你儿子，你做老子的自己不知道？”
沈渡厄沉默了许久，说道：“从前我没有怀疑过，现在却不确定了。我若真是你老子，那今时今日就该像当初关牧鹿那般，背血提剑，直接搅他个魔界鸡犬不宁。”
他望向沈无常，漆黑的双瞳中说不清是什么意味：“而不是大难当前，竟然要做儿子的先上。”
沈无常原本整个人都依靠在石榴树上，闻言站直了身体，手指划过粗糙的树皮，一道温暖的柔光顺着树干扎入地面。
刹那一刻，满树艳红盛开，繁华落尽人间。
“因为你沈渡厄是修真界大乘修士第一人，而我只是个杂货城市的城主。”
石榴树下，沈无常有隐约的笑意：“你也说了，揽月君如此不靠谱，这件事能成的可能性不大。”
“哪怕成不了，白墨城没有我沈无常，还会有新的白墨城主；可修真界若是没有你，便不知是哪个妖魔鬼怪当道。”
当初无门无派的关牧鹿突然陨落，都引发了修真界一段时间的动乱，直到渡厄道君和烛天魔君联手才压制下来。
此刻情形严峻，更不似当时。
夜风呼啸，北风比平日更冷。黑暗中的人能用神识得知所有人的动作，却无法听见心中的叹息。
“悯渡桥已经沦为密集的战场，到处都是修士和魔族，你们要想悄无声息地通过悯渡桥到达魔界，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沈渡厄道：“你们若是准备好了……就到梅花潭，我为你们开辟虚空裂隙。”
他话音未落，如风中幻影般散落消失。
沈无常不知道渡厄道君最后的目光究竟有什么含义。他轻轻动了动嘴唇，传音道：“活着回来。”
梅花潭在就在白墨城外，雁荡山脉脚下。
青山绿水在冬季显得分外萧索，不详的气氛弥漫，使得青天白日里也显得有些昏黄。
六个人。
萧乘貘，沈无常，易寒之，揽月君，关小昭和花十五。
关小昭对易寒之道：“你完全可以不必来，我也不想让你来。”
易寒之连看都没有看她，冷笑道：“那我留下来做什么？给你收尸，还是连尸体也没得收，只是在邯郸城再多加你一个牌位？”
梅花潭水一片死寂，正如一如既往的黑暗中，永远不知道前方多远 才有光。
他缺少了眼睛，却还有剑。失去双瞳并不会让他的剑势减弱，而只会更凌厉。
关小昭这才深刻地意识到，邯郸易家之死给易寒之带来的伤痛，永远无法愈合。
他想要与之同生共死，想要参与到当初那场面对魔物的战斗里。
所以关小昭没有再说话，她也无话可说。
但易寒之微微侧过脸来，对花十五道：“别再跟着我了。你很讨厌。”
花十五则堆砌易寒之般的招牌冷笑：“得了吧，你心中清楚，这世上再也没有比你更讨厌的人。只有我才能忍受你。”
她环顾众人，趾高气扬地说道：“我知道你们都嫌我修为低没用，可你们有谁去过魔界？”
易寒之讥讽道：“我们去没去过魔界，和带不带你，没有丝毫关系。”
沈无常突然打断他们之间的互相嘲讽，沉声道：“十五是我在魔界裂隙附近捡回来的。”
花平杀死茹娘之后曾经把花十五带回魔界，准备把她送给邪骆部尊者。她趁看守不备跳入山崖，却没想到正好穿过虚空裂隙，奄奄一息被沈无常捡到。
她说道：“你们只有我一个向导。”
所有的口舌都是无力和苍白的。他们既然已经站在这里，便没有人想要退出。
没有纯善之人，也没人愿意做救世主。支撑他们的是对魔族的恨，和别无选择的守护。
进入虚空裂隙是什么感觉？
修真界基本上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哪怕是花十五，在穿过裂隙的过程中也是昏迷状态的。
那是一种完全的虚无。没有光，没有火。
甚至没有自己。
而等到晕眩结束之后，影子的尽头是遥不可及的梦境。
魔界看起来与修真界看起来明显的不同。整个世界看起来都是黑红的色调，并不是因为魔界物种的偏爱，而是因为它的沉珂与鲜血。
按照花十五所说，魔界九部，分居九座城，各有尊者。第十座轮回城，则是九夜罗的宫殿所在之处。
而宁陵侯，不，血煞子，已经成为北沧部尊者。
花十五道：“北仓城在轮回城以北四千里。”
易寒之面色不佳：“但是你一不知轮回城在何处，二不知哪边是北方，三不能确定血煞子就在北仓城。”
花十五努力消除自己的存在感：“在来之前，我也没有说全都知道啊。”
易寒之逼近她的躲闪的目光：“你不知道这有多危险……在魔界遇上任何变故，根本就没有人去救你！”
“别吵了。”
揽月君谨慎戒备地打量四周，“你们这样意气用事，只会增加有来无回的风险。”
“我们六个人，分成三组，往三个方向走。”他将记载花十五关于魔界粗略记忆的玉简分给大家，缓慢而肯定说道：“鬼海和十五，白墨与阿瑜，我与易寒之。”
萧乘貘皱眉反对道：“凭什么？若不是为了阿瑜，我根本不会参和你这件事！”
“就因为你是这样的想法。”揽月君淡然直视他的目光：“因为我们必须要成功，你们才能活着回去。而羁绊太深的两人，绝对不会是好的搭档。”
他环视众人：“我要你们承诺——无论何时，都要做好抛弃搭档的准备。”
魔界有两个太阳，双倍灼烤着大地。关小昭和沈无常不知道走了多久。他们用幻术做了变装，但并不能保证不被识破。
感觉里大约是第五天，神识范围内出现了一座城池。
与悯渡桥上蝗虫一般前仆后继的魔族不同，魔界地域广袤荒芜，不见人影。
轮回城！
九夜罗的宫殿所在之处——
他们急需要进入魔界城池获取地图信息，但轮回城无疑预示着巨大的危险。
毕竟这里的九夜罗不是梅笠雪也不是陆止行，而是最强大的冥魔，魔界九部之王！
关小昭问沈无常道：“要进去么？”
毕竟这也是他们跋涉许久第一次见到人烟。
白墨元君也拿不定主意，说道：“进入看看罢，谨慎些。”
城外有看守，长相奇形怪状的魔族们正在排队入城。两个人坠在队伍的末尾，发现他们入城要交两块下品魔晶。
可是魔晶是什么东西？魔兽的晶核么？
二人对视一眼后，关小昭的眼睛就往身前人腰间的的储物袋上瞄了瞄。
沈无常的脸色微不可觉地红了红，指尖捏动法术，那长着一对羊角的魔族完全没发现自己的储物袋已经被调了包。
会使用储物袋的一般都是低阶修士，想来魔界也是这般。因此沈无常并不担心被人发现。
他大致翻了翻，里面有几块黑色的能量体，应该就是魔晶；最重要的是竟然有份魔界地图！
沈无常立即向关小昭传音分享这个消息，关小昭当机立断决定道：“先离开这儿！”
她始终信奉见好就收的道理，还有就是因为她无法忘记在雁荡山时直面九夜罗的恐惧。
沈无常有些犹豫，他觉得魔晶既然已经到手，不如进城查探。然而还不等他说些什么，一股巨大的危机感油然生出——
“快退！”
他话音未落，人已经向后飞起几十步，关小昭反应稍微慢一些，整个人便被巨大的黑网兜住！
沈无常一剑斩向黑网，却未能撼动。
“你快走！”关小昭嘶喊道：“别忘了你答应过的！”
在任何时候，都做好放弃同伴的准备。
她看不清沈无常的神情，也看不清他的动作。只是确定他的确离开之后，松了口气。
至少他们没有全军覆没在这里，至少他拿到了地图。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我写的辣鸡！但是你们不准吐槽！就是这样嗯！！
快完结了！接下来不再设置防盗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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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是我的光！
☆、第84章 轮回城
“看来你们的确比我想象的更胆大妄为。”
原本在城门口排队的人全都四散奔逃，半空中响起阴沉滑腻的声音：“该说你不愧是关鹿野的女儿？”
这个声音浇灭了关小昭仅有的庆幸。
她没有见过真正的九夜罗，可这世上总有那么几个人，你听说过他的名字，就能第一眼认出他来。
他的身影在半空中凝结，如黑色的凤凰落地，优雅而神秘。
但看在关小昭眼中，却是铺天盖地的不详。
“真是有趣啊……”他黑发如丝绒的绸缎，眼瞳是模糊不清的墨色：“我真是不明白，你的自信和骄傲从哪里来——”
“还是你觉得在我手中，你仍有胜算？”
关小昭沉默地盯着他。哪怕心中惧恨，也不愿表露一丝一毫。
她随后缓缓道：“成王败寇，无话可说。”
九夜罗低低冷笑一声，“带回朝渊宫。”
……
空气阴冷，沉闷。
也许不只是空气，而是整个环境。
当然，对于一个阶下囚来说，这样的环境是必然的。甚至她的待遇还不算差，毕竟这里没有栅栏也没有猛兽，只是一个普通而空旷的房间。
关小昭依然被黑网罩着，只是那个黑网变成了一个膨胀的圆球，减少了对她的压力。
雕花木门普通被风吹一般倏忽而开，像一枚橡树叶落地那么久，乌鸦挡住了太阳的光线。
他道：“你可知魔界为何只有白天没有黑夜？”
关小昭闭着眼睛淡然道：“在一个象征着黑暗与邪恶的世界里，只有昼没有夜，的确是讽刺。”
“泰始的左眼化为太阳，右眼化为月亮。”他的声音显得有些缥缈：“然而无论是太阳还是月亮，都只存在于人间。”
“魔界有什么？无尽的深渊，无尽的劫难。既然同样由泰始而生，为何却得不到创世神的半分眷顾？”
他的话语悲怆中隐含诱导，很难让人不生出同理心。
是啊，泰始的所有馈赠都留给了人间界，而魔界只有贫瘠与苦难，这凭什么？
关小昭微微睁开眼，冷笑道：“我并不知道魔界九部之王何时也有如此多愁善感的时候。你说的很有道理，你说的很对，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是人间修士。魔界欲践踏我人间界，便与你抗争到底。道不同不相为谋，非我族类，何必言情言义。”
乌鸦变换回人形的九夜罗，盯着关小昭，像一条毒蛇盯住了猎物。
但突然发现这并不是他常见的猎物，一时间竟有些无所适从和茫然。
他调整回那种阴寒的语气：“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么？你眼中的格局如此小，以后也难成大道。”
“大道？何为大道？”关小昭嗤笑道：“爱人不能守护，父母之仇不得报，师门亲友在战场拼杀——”
“若是要我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却不放在心里，就算求得所谓的大道，又有何用？”
窗外好像忽然变暗了些，来了风，来了雨。
这样喧嚣中的寂静持续了许久，久到关小昭以为他已经离开。
但是倏忽一道细微的光，让她发现九夜罗还在那里。
倾天墨色，像一壶酒倒入墨水池。晕染，散开，消失不见。
他的身影消失，再度变成乌鸦。在风中，在雨中，每根羽毛都顺滑而分明。
乌鸦嘶哑的声音道：“是我多言。”
黑色的网包裹着她，似乎在收紧，这让关小昭愈发地昏昏沉沉。也许是几天，也许是十几天，也许是更长时间。
又或者她的感觉都是虚无的，只有几个时辰或者几刻钟。
关小昭忽然想起来，她也许是见过关牧鹿的。在邯郸城中萧乘貘给她的那块玉片，据称是她的抓周之物。
就是在那一天，她记得有那么一个人。
他很高，大约比萧乘貘还高。剑眉星目，长得不像易寒之那么美，但是很耐看。
他的脸很立体，五官深邃。但是笑起来的时候，会有酒窝。
那时幼儿状态的关信瑜和奶娘一起在坐榻上，奶娘睡着了。然后那个高大英俊又有酒窝的男人突然出现。
他小心翼翼地想去捏婴儿的小胖手，却又收回，忐忑不安地问道：“你是阿瑜么？”
周岁的孩子，刚刚能说话。
“阿瑜。”奶娃娃重复道：“关信瑜。”
她抬头看着眼前的陌生人，却油然生出熟悉感，倾着身子想去抓他，差点从坐榻上掉下来。
关鹿野情急之下将奶娃娃抱在怀里，刹那间心脏恍若重击。他感觉自己的元神在颤抖，脑海中有密密麻麻的声音在叫嚣。
小女娃咯咯笑着，伸手去抓他的鼻子，又去拉他的头发。
再往后是什么呢？
她不记得了。
她的视线里好像有一个背影，仓皇孤独，落荒而逃。
黑暗空旷的房间中，关小昭被魔力织就的网笼罩着。然而黑网中的女修却周身泛起银白色的光，这光越来越盛，竟然打破了黑色的网！
她的手中是太世剑，她的瞳孔之中有星辰。
门外传来响动，看守的魔族匆匆赶来。然而他们只能看到一丝亮到刺眼的白光，便睁着眼睛失去了生命。
她一路畅行无阻，意识比任何时候都混沌，神识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她斩开那座巍峨嶙峋宫殿的一整排门，而九夜罗如风波之中的磐石，不惊不变。
九夜罗看见关小昭脖子上凭空出现一块玉牌，用细得看不见的线挂着，散发出耀眼而冰凉的光。
他嘴角抿起，语意不详：“你想要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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