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寒之敏锐问道:“因为血煞子?”
修真界知道雁城江家几乎灭族是魔族所致,但并无几人知晓那个魔族就是宁陵侯。
渡厄道君亲自出手驱逐宁陵侯,沈无常自然是知情人。而沈无常知道的事情,易寒之也不难知道。
“血煞子就是冲着江陵风来的,这也是我将他留在白墨城的原因。”
沈无常对他爹也是直呼其名:“沈渡厄在白墨城设下追踪他的禁制,只要他出现,沈渡厄便会来解决他。”
易寒之道:“所以你不止担心血煞子,还有旁的人?”
“这世上,要防范的的确不止血煞子。”沈无常似是而非地说道:“我速去速回,不会让你等太久。”
长留城中,夜市相当热闹。
长留河从城中穿插而过,上面漂泊着各种颜色的花灯。
揽月君与关小昭离开白墨城前往长留时,他特意提起萧乘貘并非是空穴来风。
“你要带我去见他?”关小昭讶异道:“他的领地不是海瘴森和忘川城么?”
揽月君神秘地眨了眨眼:“看来你对他还算熟悉?”
“我对现世里的那个萧乘貘还算熟悉。”关小昭实话实说:“如果这里的他和现世一样的话,他应该和你有仇才对。”
揽月君认为在他可以从萧乘貘嘴里打听到花平的事情,但关小昭的话语同样引起他的兴趣:“怎么讲?”
关小昭先试探他道:“你和宁陵侯是什么关系?”
“鬼灵精。”揽月君无奈地笑了笑:“他和江陵风曾经都是我的帮手。只是……宁陵侯后来变成了血煞子,关牧鹿没能杀死他。”
他语气嗔怪,却无半分诘责之意:“难道你还在怀疑我的身份?”
“谨慎而已。”关小昭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整个世界都太玄幻,您多担待。”
“那现在轮到你坦白了。”揽月君抿起嘴角道:“现世的我与萧鬼海有什么仇怨?”
☆、第72章 居心
“宁陵侯入魔前昔,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杀了鬼海魔君的身在化身,偷走他的两魄。”
揽月君眉眼低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关小昭见他没有说话的意思,又补充道:“江陵风亲口告诉我的。他可不是一个惯常说谎的人。”
“并且在此之前,你欺骗他进入海心莲中修炼,致使他被困其中。在他自己的身外化身被宁陵侯所杀之后,你把封居胥的躯体送给他使用。”
“萧乘貘分出一魂二魄在封居胥体内后,一直在致力于寻找宁陵侯,追回他的两魄。”
“这个时间大约是两百年……”关小昭想了想萧乘貘被揽月君浪费掉的年岁,语气中不禁充满遗憾:“所以当从江陵风那里得知真相的时候,他看起来快要被气死了。”
揽月君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随即微微笑道:“那么我该庆幸,这里的我并没有这样做过。萧乘貘向来睚眦必报,得罪他可不是明智之举。”
“但我想知道你为何那样做?”关小昭停下脚步,真诚地望向他:“萧乘貘认为你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但我相信你有苦衷。”
她和萧乘貘甚至为此吵过一架,但此时不提也罢。
这回揽月君是真的讶然:“你为何相信我?”
他们此时已经站在万宝楼的门前,建筑宏大华丽,有不少修士进进出出,得到他们满意的法宝,或者刚刚售卖出得手的宝物。
而这座楼的最顶层,就是揽月君此行的目的地。
关小昭道:“因为我们是朋友——至少,我以为是。”
她的瞳孔清澈明亮,在灯火的映衬下,仿佛有星屑在其中旋转萦绕。
“我想我知道你所认识的那个揽月君,为何会那样做。”他的声音飘忽而轻柔,如同纱幔落地:“也许在这次会面结束后,我就能全部告诉你。”
这里的揽月君和萧乘貘同样是相识的。因为他只是给底楼的引路修士看过一块木牌,便被指引至最顶层。
与楼下的售卖场景不同,顶层显得空旷而安静,幽深的环境让他们行走的声音都清楚无比。
底层的引路修士把木牌给静默守候在顶层传送阵的修士看过,便将他们交付给顶层的修士,悄无声息的退下。
寥寥无几的修士都安静得假装自己只是人偶,那名修士将两人引至楼层深处的房间前,房门应声而开。
显然,门内之人已经提前得到消息,做好准备。
揽月君站立在门口:“故人来访,可得一见?”
关小昭站在揽月君身后完全不敢说话,从房间内传来的威慑力是如此明显,绝不是它所熟悉的那个萧乘貘。
屋内传来一声冷哼:“你都已经来到了,我怎能不见?”
揽月君抬步走入,关小昭亦步亦趋地跟着。
萧乘貘懒散地撇了她一眼,问道:“这是谁?”
揽月君随口诌道:“易寒之的干女儿。”
关小昭:“……”
萧乘貘明显不相信的模样,但也没有兴趣深究:“你主动来找我,必定没好事。说罢,来意如何?”
“我怀疑此地有修士人身入魔。”揽月君直入话题道:“近日来,长留城中频发凶杀案,死者皆是修士,你可知?”
频发凶杀案?
面前两位化神大能她也不敢先抢白,关小昭不解地望向揽月君——
难道不止茹娘被杀一事?
“半月以来,共有杀人事件八起。”萧乘貘的声音低沉喑哑:“七名仙修,一名魔修。只是这八起凶杀案都被陆家按下。”
“昨夜城外的那件案子,算是第九起。陆止行却一反常态地高调,竟然派人去通知了沈白墨。”
陆止行的所作所为,连揽月君也看不太懂了。
揽月君道:“花家的那起案子,若是我判断不错,恐怕是早年离家的花平所为。”
“我的人跟丢了他。”萧乘貘沉声道:“他虽是人类外表,气息已经与魔族无异,恐怕近日便将彻底完成转化。”
“不过金丹修为,哪怕转化之时实际大增,也断没有在我眼前消失无踪的道理。这城中,必然有他的同党。”
“魔族入侵”对于许多人间修士来说也许只是遥远的传说,但对于经历过万年之前上次人魔大战的揽月君与萧乘貘来说,是一个永恒存在、不可消弭的威胁。
就在此时,窗外飞进一只金鹤,轻飘飘地穿过禁制落在萧乘貘手中。他打开看过,面色便有些凝重起来。
“第十起凶杀案。”萧乘貘缓缓道:“不过这一次的凶手相当明确——花十五,杀死了现任花家主花敖。”
“怎么可能!”关小昭惊讶之极,她的目光与揽月君对上,不禁说道:“十五还未筑基,她是绝对杀不死花敖的!”
除非……她也即将入魔!
关小昭急切地问道:“十五现在何处?”
萧乘貘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计较她的失礼:“被花氏所擒,正准备开祠堂,当众处决她。”
“多谢。”关小昭向他拱手,转身便欲离开。
就在这不起眼的瞬间,揽月君却错身一步,挡在她面前:“难道你想去救她?”
关小昭似笑非笑,她的意识中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导向,这让她有些不安,又有些渴望:“你说过,这是没有答案的迷题,只有凭借心中指引,寻找不能掌控、也无法预知的节点。”
“而此刻,我的心告诉我,不能抛下十五不管。”
“你有没有考虑过,”揽月君意味深长道:“也许她不是普通的小姑娘,而是噬人的恶魔,你无法拯救。”
“我拯救的不是她,而是我自己。”长生剑滑落在她手中:“我也许会杀她,也许会救她。无论我做何选择,此刻都不能视而不见。这与十五无关,而与我有关。”
“我明白了。”揽月君点点头道:“那你去罢。”
根本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的萧乘貘:“……”
但是他觉得,一个所谓的易寒之干女儿,实在不值得他的注意力——哪怕他对她的确很有兴趣。
于是他高冷地继续与揽月君先前讨论的凶杀案:“你怀疑谁?”
“我看过他们的尸体……他们都被吸取了生命力。”揽月君答道:“传言有一类魔族,是精于附身术的。”
萧乘貘蹙眉道:“附身术并不需要大量杀人。”
“一般来说不会。但是当附身者的能量极大地超越宿体,就会导致宿体难以支撑而死亡——这种时候,就需要掠夺生命力来维持宿体存活的表象。”
萧乘貘暗中一惊,面上不露声色:“如果有这么一个魔族存在——那么他会相当强大。”
而此刻的花家大宅内,关小昭正挡在十五身前,与整个花家对峙。
与她先前想象中不同,花十五的仇恨虽然无比清晰,然而目光清明,毫无入魔之意。
她之所以能杀死花敖,靠的是一张高级雷符。
那给她雷符之人多半居心不良,然而如此形势下关小昭也无暇追究。
“此乃我等家事!”花氏手中杵着一条龙头棍,看上去极有分量:“道友当真要不辨黑白、混淆天听!”
“孰是孰非,今日争论已经没有意义。”长生剑与她的手臂绷直成一条直线,淡然道:“你就当我是多管闲事罢。吾道号云浮,也并非担当不起。”
她不是卫道者,也不怕论道人。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人又何尝仁过?亲疏远近,心有偏向,再多的道理也论不清楚。所谓胜者,不过是掌管话语权、制定规则的人。
长剑挽起,幻影九剑追月不见光,连水不见影。整个花家,竟无一人能阻挡这个元婴女修。
咒骂声、惊慌声、哀嚎声不绝于耳,关小昭将这些都摒弃在身后,带上花十五破门而出。
“雷符是止行真君派人送给我的。”飞剑之上,花十五低低说道:“他说我可以为自己报仇——我知道他不会那么好心,多半是别有目的。”
“可是只要能让我得到想要的结果……被利用,又有什么关系呢?”
“云浮真君,我记住了。若是此劫之后我还能活着,找去贺天派时还望您照拂。”
她话音未落,便松开了关小昭的袍袖,人从飞剑之上坠落,在云雾符的遮掩下,完全失去踪影。
关小昭默然望着她消失的方向。
正如她回来花家找花十五一样,这个孩子也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大道无情,没有谁有义务对谁负责。
数弹指过后,她收回目光,转身往长留城去。
但是等她再度见到揽月君和萧乘貘,并听闻他们对于长留城中魔族的猜测,顿时心中涌起极其糟糕的联想——
附身术,强大,短时间内密集地杀人——
“九夜罗!”关小昭脱口而出。
☆、第73章 七杀
揽月君骤然转过身来,目光如炬:“你见过九夜罗?”
“在现……里见过。”因着萧乘貘在场,她含糊回答:“那时他附身在一个仙修身上,差点勒死我,但被……我干爹杀死了。”
揽月君对萧乘貘说易寒之是她干爹,易寒之是化神中期,与萧乘貘杀死被九夜罗附身的梅笠雪时修为差不多。
“他的确没死……”揽月君看起来受了很大的打击,恍惚地跌坐在梨花木椅上:“他就在长留城。”
窗外再度飞来金色的纸鹤,萧乘貘迅速地展开来。
“不。他不在长留城了。”
萧乘貘的声音陌生而冰冷:“他把沈无常引出了白墨城——”
调虎离山!
关小昭听见自己牙齿在打颤,艰难问道:“已经……发生了么?”
“江陵风已死。”他的目光转过来看关小昭,带着自己也没有察觉的怜悯:“易寒之……被割了眼睛。”
当沈无常收到这些消息的时候,他人刚到达白墨城。
只不过他的消息比萧乘貘更准确——
易寒之的手书:“江陵风死,七杀眼失,速归。”
七杀眼失,意味着魔界大门将开!
易寒之没有提及他自己,但是紧随而来城主府中属下的传信,更让他心惊。
江陵风在白墨城主府中有单独的院落,除了出于与揽月君与沈无常的约定,他不得随意出府之外,并没有什么人来打扰他。
而十三个时辰之前,一个绝不可能出现的人却出现了。
是易寒之最先发现这个不该出现的人,当他赶到时,只看到江陵风的尸体与手沾鲜血的陆止行。
他看起来的确是陆家止行真君——但是易寒之并不能确定。
至少凭借陆止行的修为,他绝不可能悄无声息地杀死修为和经验都比他高的江陵风。
“告诉揽月君……七杀眼我拿走了。”
陆止行并没有丝毫惊慌的意思,他看起来很愉快,手里捏着一个血淋淋的琉璃珠。
影雪剑握在易寒之手中,但是他已然知道自己没有胜算。
哪怕对方顶着陆止行的脸,传来的也是元婴修为——但是他周身形成的力场,已经将易寒之完全压制。
可是他答应过沈无常,要在他离开之际守卫白墨城。
易寒之纤长的睫毛低垂,看不清任何神色。影雪剑以紧绷之势抬起,其上覆盖着一层冰冷的流光。
“你想拦我?”
“陆止行”脸上露出趣味的表情,他似乎并不急着离开,而是好整以暇地望向易寒之:“我一直奇怪,揽月君如此近水楼台,为何却找不到七杀眼。”
他漫不经心地扫视地上江陵风的尸体:“七杀眼……原来是这个好名字,竟让江陵风舍弃自己的一只眼,将它装进眼眶里。”
易寒之心下骇然,他不禁分神打量江陵风,原本以为左眼眶处凝结了血块,竟没想到是整个眼珠都被挖走!
“关牧鹿死后,还以为你们能停下颠覆魔界的可笑想法……然而现在沈家父子却在蠢蠢欲动。”他似乎是在笑着,眼中却充满寒意:“你说,该怎么警告他们呢?”
他的气势越来越盛,压得易寒之喘不过气来。不能再等,影雪剑迅疾如雷光,直接削向“陆止行”的喉管!
电光火石之间,血滴还维持着半空中的轨迹,未曾来得及落在地上。
而易寒之已经全然看不见了。他的意识周围是连片凝固的血色,和眼眶里似有似无的刺痛。
“一个死人的痛苦不足以传达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