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君低眉不语,关小昭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知道一个人界修士如果与魔族有勾连将会带来何等的灾难,但对于这个小家庭来说,若是揽月君的判断有误,对于他们就是无妄之灾。
傍晚时分揽月君消失了一阵子,半夜却突然回来。
关小昭察觉到他出现,潜入房间发现他坐在黑暗中,一身的萧条与零落。
她好像还没见过揽月君如此颓靡的模样,不禁惊道:“你下午去了何处?”
揽月君揉着眉头,严肃地对关小昭道:“情况有变,我还是小看了他们。”
关小昭疑惑道:“他们?”
这个“他们”也许是花敖,也许是花平,又或者是长留城中的其他人。
揽月君却没有立即解释的意思,而是说道:“我们先把十五救出来罢。我已经能确定她对花平的行踪不知情。”
关小昭简直忍不住要吐槽揽月君,捉人的是他,现在要去救人的也是他。
虽然凭借揽月君与关信瑜的修为,可以轻松打破这个已经完全没落的家族,但未免引起真正的地头蛇陆家注意,救人还是要偷偷摸摸进行。
夜深静谧,月朗星稀。
关小昭聚精会神地观察着花家的地势,寻找花十五可能的关押地点。在花家夜间巡逻的人并不多,只有几个炼气修士。
看见关小昭全无头绪地在那探头探脑,揽月君无奈地叹气道:“我知道,跟我走。”
郑胥带着关小昭一路沿墙根潜行,最终却走入废弃的卧房内。
“这路不对吧?”关小昭疑惑道。
【我到花家第一天就探查过,】揽月君传音道:【这下面有间地牢,花十五应该就在下面。】
【怎么会在地牢里?】关小昭心中升起不妙的预感,再联想到揽月君那句“我还是小看了他们”,难道是花家要用十五达成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揽月君还没来得及解释,却察觉门外已经有人靠近,拉着关小昭就地滚进床下。
房门打开,来人正是花敖,身后跟着花三。
【他是来找花十五的?】关小昭传音问道。
床下的空间很是狭小,关小昭整个后背都贴着揽月君的胸膛,手被他微微握着。
揽月君如今使用的是封居胥的身体,就像当初的萧乘貘那样。他比关小昭高了大半个头,是故那人的头发就垂在她耳侧。
她突然很想念萧乘貘。
一时间竟晃了神,分辨不清身边这人究竟是谁。
然而揽月君只是一个元神,他甚至不是一个完整的生命。在这具堪称完美的身躯里,他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
他是最复杂的那个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最单纯的那个。就像现在,他完全没有觉得情势所迫下的亲密举动有什么不合理,也不在意当事人有什么百转千回的心思。
他只是瞅准了机会,隐秘身形,跟在花敖身后,在石门关上的瞬间进入地道。
花十五仰面躺着。
她看起来双目无神,满身伤痕。
袍袖掩盖下的小手里,却握着一柄尖锐的匕首。
花六事先搜走的她的储物袋,却没有发现这柄绑在大腿内侧的匕首。
她听见有谁走到了监牢外面。但是她没有动,假装自己已经崩溃的模样。
“还没有说动她吗?”花敖的脚步在牢门停下。
“家主。”一直守在此处的花五向花敖拱手道:“不论我们说什么,十五也不肯开口。不说同意,也不说拒绝。”
“何必呢?”花大伯说道:“十五,我也不想难为你,可是我花家与陆家的世仇,难道你忘记了吗?你既然身为花家儿女,自然要以家族为重,才能不丢了你爹的脸,不丢了花家的脸。”
揽月君与关小昭跟着花敖下地道许久,已经听了个明白。
花家主并非是不愿让花十五嫁给陆止行,反而是乐意的很。
陆止行是陆家最得意的弟子,也是板上钉钉的未来家主,花敖做梦都想让他去死。花十五的纯琉璃体质,是他唯一的杀招。
只要在花十五体内种下相思苦,那么当陆止行与她双修时,就会中毒。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相思苦是极毒的虫蛊,以元神为食。服用者若与他人双修,便会无声无息消磨他人元神,最后使人魂死灯灭,非大乘期无感无觉。然而虫体寄生者本身,也会随之渐渐消亡。
相思苦若是能被寄生者自愿服下,也威力更盛,蛰伏更久。是故花敖才使人假惺惺地劝告,试图让花十五心甘情愿地往火坑跳。
他却未曾想过,若是花十五对花家的仇恨大过对于陆家,将实情告诉陆止行又该如何?
这世上,被亲人所伤,总归比仇人所伤更悲痛。
花敖却不想再等了。他扭头对花五说:“把相思苦给他服下。”
花五有些踌躇,似乎不忍。但在花敖阴冷的目光与近乎被洗脑的仇恨下,他一步步朝花十五走去。
“十五,你莫怨我。”
花五一只手掐住她的下颌,拿出装有虫蛊的竹盒:“只要你办成这件事,表示花家的功臣。花家上下,无一不感激涕零。”
“呸!”
花五还没能将相思苦塞入她的嘴里,就被吐了满脸吐沫。花十五此时目如瞪羚,又哪点有刚才浑浑噩噩的样子?
花五还没反应过来,就嗷地一声,被花十五划开了小腹。
花十五手持匕首站在墙角,形状癫狂:“功臣?感激涕零?我哪点要你们感激涕零!我只原与娘安安稳稳地躲在乡野,你们这些口口声声的亲人却偏要我家破人亡!我便是死,也不做你们的马前卒!我便是成鬼,也要日夜折磨你们!”
“竖子敢尔!”花敖气的吹胡子瞪眼,眼见花五花六不顶事,一脚踹开牢门逼近花十五,“不孝之徒,今日便替你爹教训你!”
花十五本来就是强弩之末,哪里抵得上花敖?她自知无还手之力,索性站立不动,一双浸血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花敖,倒真像是准备要做鬼也不放过他。
她眼中的仇恨如此茂盛,让花敖心中惊了几瞬。
但随即想到自己竟然被一个小辈吓到,不禁恼羞成怒,顿时起杀心。
这花十五眼见不能收服,便绝不能放过她给陆家报信去!
电光火石之间,关小昭动了。
她在阴影中骤然出现,然而她浑身上下都被一身斗篷裹着。随意抽出一柄铁剑,剑光连闪将花敖逼退。
以花敖的修为根本看不透斗篷下的容貌,只能察觉大致是个女子的身形。他实在没想到有人会跟踪而来,一时间急怒攻心,手下招式也凌厉起来。
关小昭无心恋战,掳起花十五就往地道出口奔去,临了不忘喊道:“道友,你断后!”
☆、第71章 萧乘貘
本来隐藏好好的,根本没打算露面的揽月君:“……”
他只好从阴影中站出来,却也依然没有露出容貌。
从花敖的视角看来,这个人比刚才那个女人更诡异——甚至他不知道是否称之为人,因为他明明只是一个影子,却用一掌精纯的内力轻易地制住他。
花敖虽然只是个没落家族的家主,如今也看出了一些端倪:“你们是不是和白日里请来的那两个修士有关!没想到我竟然引狼入室,白瞎了两颗上好的五行丹!”
关小昭带着花十五一路狂奔,一直跑到长留城外才停下。
花十五终于有机会推开她的裹挟,恨恨说道:“不用你假好心!如果不是因为你们这两个假道士,我又怎么会落得如此境地。”
关小昭欲言又止,她现在没有证据,如何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说,你那失踪多年的爹很可能与魔族勾结?
“我没有想到那花敖竟然如此歹毒。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了,花家会继续追杀你,陆家也不会放过你。我现在也帮不了你什么,但是你既然处境已经这般艰难,我且问你是否愿意和我一起去贺天派?”
关小昭远远地看到揽月君已经往这边赶来,语速也更快一些:“我是贺天派的云浮真君,今日之事是非我所愿,具体原因待到合适时便会向你言明。”
花十五冷笑道:“保我不受花家欺压,那能保我不受陆家欺压吗?”
关小昭被她噎住了,没有说话。
“罢了。”花十五皱眉道:“我知道纯琉璃体质是什么玩意儿,大千世界,又哪里有纯良之处?可恨我自己没有实力,即使是去贺天派,也不一定能保住自己。”
关小昭被她堵得一时间也不知说些什么,更何况她自己也有许多疑问等着和揽月君对质,只好问道:“你想去何处?”
“我要去找我娘。”花十五说罢不再搭理两人,径直往城外奔去。
揽月君这时才跟上来,问关小昭道:“她说了些什么?”
“把我骂了一顿。”关小昭苦笑道:“也算是我对不起她。倒要问问你,整这一出戏,究竟为何?”
“我总试图寻找蛛丝马迹,避免最大的灾难。但最后总是差上那么一点,什么也挽回不了。”揽月君轻轻阖上双目,摇了摇头:“你去看看罢……这件事,恐怕又是一起腥风血雨。”
他说话没有前文后语,关小昭有些发懵。但看他的意思,多半花十五这件事不算完。她直觉不妙,便连忙往城外茹娘的家奔去。
那里本来有几件草舍,一小块灵田,但是现在入眼还有一片烧焦的荒地。
眼前的场景简直让人不可置信,上午花敖他们离开时只是带走了花十五,根本就没破坏其他的东西!
这是怎么回事?
关小昭站在了这片荒地上,花十五跪地痛哭,茹娘焦黑的尸体在原本是灵田的地方显得如此扎眼。
这绝对不是花家人做的!
难道说是陆止行?
陆家位居四大家族,为了区区一个炉鼎,又怎么犯得着做这种让天下指摘的事情?
她心中的怀疑越发扩大,看向一旁的揽月君——
揽月君低眉敛首,肯定了她的猜测:“正是你跟踪的那个人。若是我的判断不错……他并非是身沾魔气,而是已经人身入魔。”
“他,就是花平。”
关小昭在焦黑的土地上站了许久,直到一阵过山风吹来让她打了个激灵。
她心上仿佛梗住,走近花十五:“我知道你难过,可是这更说明已经有强大的敌人出现……你还是先逃离此地的好。”
她做不出任何解释。她无法像这个可怜的孩子说出,你的父亲已经人身入魔,杀死了你的母亲。
如果不是揽月君今早带走花十五,连这个孩子也会死在这里。
“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们强迫我离开我娘,她怎么会——怎么会——”
悲伤让花十五的愤怒更为茂盛,她踢打着关小昭,甚至忘记了自己是个修士。
“……抱歉。”
关小昭低下头去,她没有还手,也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开脱。
过山风呼啸更甚,在无边的黑夜中,如同哭号。
“走罢。陆家就要来了。”
揽月君感受到远处修士的气息,平静地传达这个讯息。
关小昭看着花十五踉踉跄跄,离开这片荒芜的土地。
瞬息之间,安静的仿佛没有人来过,只留下凶杀案的现场。
黑夜深邃,长留城里以万宝楼为中心的商业区依然灯火通明。
几名陆家修士穿过护城河,一路往黑夜的边界去。
为首的正是陆止行,他身后是两名金丹修士,所去的方向,是茹娘和花十五的家。
元婴修为以上的大多都是死宅闭关以求突破,在陆家主要掌权的就是元婴修士。在十几个元婴修士当中,陆止行相貌和身材都是最出色的——
嗯,是修为和名声最出色,所以就当仁不让地取得掌权地位。
虽然现在陆家的家主还是他叔父陆参真君,但是陆止行已经几乎是实质意义上的家主。
遥远看到那片烧焦的土地,陆止行就严肃了神色。
过山风渐渐变弱,细微的风从人群中穿过,吹拂着陆止行湛蓝色的发带。
传闻陆止行整个人如同长留河的水一般温文尔雅,堪称世家典范。但是此刻在黑夜与烟尘的风中,他的双眼中瞳孔,内里如同死寂的冰川。
黑暗中,他的神情隐秘而危险。
“魔气再现人间。”
良久,他慢吞吞地吩咐道:“速将此事报给白墨城主。”
他身边的陆家修士愣了一愣,长留城中事,为何要报请白墨元君?
转瞬思考过后却又释然,魔族入侵是修真界全界大事,仙修城市又一向以白墨城为主,止行真君此举倒也不算稀奇。
一只寸长的金鹤飞入白墨城主府,这是来自陆家家主的急件,有权直接送达白墨元君的案头。
沈无常展开来看,不过寥寥几句,却让他神情越发凝重。
“阿瑜已经给我传过信,道她一切安好。”易寒之从门外走入,如寒梅清冽的声音先至:“我不必在此耽搁了,沈无常,你我还是有道别之日。”
沈无常望向俊美无俦的玄衣青年,神情并无波动:“恐怕要请你再留一阵——”
瞧见对方不赞同的神色,补充道:“为了白墨城,为了我。”
他说道:“陆止行方才给我传信,道长留城有魔族活动的踪迹,行凶杀人,手段残忍至极。你不明白现在是多么敏感的时机——”
七杀眼在江陵风手中,宁陵侯紧追不舍;九夜罗兴风作浪,尚且未能抓住真身。
事实上,他也不想让易寒之明白。所谓“影侠”已经背负了整个邯郸城,他绝不想让自己的好友再去背负人间界的气运。
易寒之与他相交多年,何其敏感道:“难道你要亲自去长留城?”
沈无常道:“陆止行既然专程给我发信,应当是严重到一定程度。也许有些情况他不便在信中说明,我恐怕需得去一趟。”
易寒之冷笑道:“陆止行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无论如何,他是陆家未来家主,绝不会拿整个长留城和陆家的气运来向我使诈。”沈无常对他的刻薄不以为意。
“但是我此去长留,白墨城就要拜托给你了。”
易寒之敏锐问道:“因为血煞子?”
修真界知道雁城江家几乎灭族是魔族所致,但并无几人知晓那个魔族就是宁陵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