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斟酌着,像是不知该如何措辞,孟聚却是明白他无法清晰表达出来的那个概念了——是战争为政治服务,而不是政治为战争服务。
当前,孟聚军团最紧迫也是最重要的任务是回家。洪天翼已被打垮,边军已对自己构不成威胁,对孟聚来说,这就够了。如果自己对洪天翼的残部死追猛打,耽搁回家的时间不说,将他们杀戮得太厉害,除了会激怒拓跋雄之外,对大局却是无半点益处——而从长远角度来说,把边军削弱得太厉害,让慕容家迅速席卷中原,这并不符合孟聚的利益。
孟聚点头:“我赞成易帅的看法。打仗,赢七分就够了,没必要赶尽杀绝。我给大家一天时间,尽快收拾战场,我们明天继续向北行进——就这样,你们都忙去吧!”
先前,就因为顾忌到身后追兵的存在,孟聚必须时时戒备,步步为营,怎么也快不起来,但七月二十日,在邯城郊外荒野一举击破洪天翼统领的三旅追兵,去掉了心腹大患,全军上下都是士气上升,斗志昂扬,行军陡然加速。
七月二十八日,大军进入冀州地界。冀州是南下边军与慕容家反复拉锯交战的主战场,沿途城池大多被夷为平地,荒草白骨延绵近千里。
二百六十七北上(下)
二百六十七北上(下)
孟聚军团在冀州一路行进,白日里,大军只看到沿道的村落、城镇都成了无人烟的鬼域,只有乌鸦那惨淡的叫声在回荡,白骨遍布城镇。因为害怕疫病传播,军队也不敢进城驻扎,只敢在城外的荒野扎营歇息。晚间,眼看满城的鬼火莹莹,阴风飕飕,士兵们纵然身处至阳至刚的军营之中,也是感觉汗毛直竖,浑身发冷。
但冀州荒芜也有荒芜的好处,没了沿途地方官府的滋扰和驻军的盘问,孟聚一行愈加安心快捷。八月二日,大军出了冀州,进入了中山郡。中山郡的地方官府很识趣,看到孟聚这上万人的大军,他们立即乖乖奉上了大笔粮草和钱财,只求孟聚在过境时勿要进城就好。
拿了当地的进奉,孟聚倒也诚守信用,约束部队,果真一路秋毫无犯,这让中山郡守大松一口气。其实,他也知道,这路过境的兵马其实已不属于拓跋皇叔的部下了,但他怕啊——这路叛军兵马可是凶名在外的,在邯城,他们杀了邯城知府全家,一把火把城池烧成白地,这帮凶神,连皇叔派来进剿的名将洪天翼都打得落花流水了,自己邯城只有那么几千乡兵,斗铠连一百具都凑不齐,拿什么来招惹他们?
快出中山郡省界时候,一件让孟聚很意外的事发生了。一队边军骑兵从后面赶上来,追上了孟聚的队伍。那领头的军官自称是拓跋雄皇叔的信使,求见北疆大都督孟聚。
拓跋雄能猜出自己才是叛军的真正操控者,孟聚倒不是很意外——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阴谋最终总会被戳穿的。自己虽然已经努力掩饰了,但还是留下了太多的破绽。自己插手了金城大战,李赤眉的叛变,易小刀等兵变将领又是在东平时候就和自己关系密切的,再加上洪天翼在邯城郊外的惨败——有心人只要详加推敲,不难发现自己的踪影。
但现在,孟聚已不是很紧张这个了。自己离相州已经很远了,拓跋雄追不上自己了。而且,洪天翼惨败后,这位北疆王也抽不出那么多兵力来追杀自己了——更关键的是,孟聚也很好奇,拓跋雄找自己有什么说的呢?
来访的军官身材高瘦,气质斯文,神色中带着连续赶路的疲惫,笑容可掬。倘若不是身上的军服,他更像一个文人而不是军官,见面时候,他就一直盯着孟聚看,目光中带着好奇。
孟聚打量了他一下:“贵官很面生,请问阁下是?”
“末将是行营文书参军秦牧,参见大都督。”
“哦,原来是秦参军啊,幸会幸会。秦参军远道来访,不知有何贵干呢?”
“元帅听闻大公子盘留在大都督这边做客,给大都督添了不少麻烦。大公子承蒙大都督照顾,元帅很过意不去,是以特意派遣末将过来向大都督致谢。”
孟聚努力抑制住脸上的笑意,他实在太佩服对方了,能这样一本正经地把假话说得比真话还流畅,这实在需要非同寻常的涵养和修炼。
他也一本正经地回应道:“元帅太客气了。元帅老人家是北疆军界德高望重的前辈,能为他老人家效劳一二,这也是本座的荣幸,些须小事,实在不足挂齿啊。还请秦参军回禀元帅,贵公子在我这边一切安好,吃好睡好,身心安康,请元帅不必为此分心牵挂。”
“末将谨遵大都督吩咐。按说大都督您与元帅的交情,大公子在都督您这边就跟在家没啥两样,元帅也没啥不放心的。只是,都督您也知道,儿行千里母担忧,大公子离家日久,他的母亲——也就是元帅的熙夫人——日夜想念儿子,寝食难安,现在已是积思成疾,病倒在床,还望大都督能怜悯母子天伦,将大公子。。。”
孟聚打断了他,大惊失色道:“熙夫人竟病了?哎呀,这真不得了了,不知病得可重吗?”
“很严重,夫人数日来食水不进,脉若悬丝,危在旦夕。还望大都督。。。”
“病得这么严重,不知可延请了高明郎中前来诊断呢?”
“郎中自然是请了的,不过郎中说了,对这种忧思成疾的心病,针石药效不大,心病还得心病治,最关键的是大公子。。。”
“这郎中不行!”孟聚再次打断了他,他以斩钉截铁的口吻说:“这分明是个庸医来着,他这是医术不精,在给自己找借口呢。
这样,秦参军,本座帮元帅介绍个好郎中,在洛京钢陀大街中段的五段南里二号,归氏祖传老手艺,归家三郎专治各种疑难杂症,最是拿手,药到病除。
秦参军,夫人病情如火,耽搁不得,你速速回转,把本座的话转告元帅,让元帅速速派人去请归家郎中——他们是老字号了,现在的坐铺大夫归家三郎已经得了真传,只要他一到,夫人的小疾绝对没问题的。”
“是,末将代元帅谢过大都督美意了,只是大公子。。。”
“秦参军,哎呀,熙夫人都病成这样了,你还有空啰嗦那些闲杂小事?”孟聚大义凛然:“你快快回去禀报元帅就是,救人如救火,耽搁不得!倘若延误了夫人的病情,元帅责怪下来,你可是担当不起!”
望着孟聚,秦参军露出了无奈的苦笑,他已经看出了,眼前的这位孟都督,厚颜无耻的修炼程度绝对不在自己之下。他是决计不会给自己机会开口的——就算自己说出来了,他肯定也有别的办法搪塞。
没办法了,只能把条件亮出来了,秦参军张望左右:“不知易小刀易帅是否可在?”
“他出去了,不知秦参军找他可有何事?”
“哦,真是遗憾。元帅有一道手令要发给易帅的,既然易帅不在,不知大都督能否代为转交呢?”
“举手之劳,自然没问题的。”
孟聚接过了那份封着的公函,他毫不客气地当着秦参军的脸撕开了封袋,抽出一份公文来,口中念念有声:“兹任命易小刀为北疆巡边检阅大使,前往北疆地区执行特殊公干。沿途各地朝廷军民人等务必为易大使及随行提供必要协助,不得阻挠妨碍。违令者,军法处置。”公文的落款是“天下讨逆大元帅行营府”的盖章和拓跋雄的亲笔签名。
孟聚看公文的时候,那秦参军一直在注意着他的神情。但孟聚一直面无表情,他也没办法窥知孟聚的心情,他试探着问:“大都督,有了这个手令,贵部北归道上,沿途驻军和官府都不会阻挠留难了,您的归途将畅通无阻。不知,对这个,您还满意吗?”
孟聚抬头望了他一眼,很诧异地说:“秦参军何出此言?巡边的手令是颁发给易帅的,满不满意,要问易帅才知道,你问本座干什么呢?”
说着,他很自然地将那手令揣进了袖子里。
便宜占了还卖最乖啊——秦参军忍着心中激愤:“大都督说得很是,末将失言了。对了,还有一件事,因为大公子在这边劳烦大都督颇多,元帅也很过意不去——这里有二十万两银子的银票,是为弥补前一阵子大公子在大都督这边的花销和开支,还望大都督千万笑纳。”
“哎呀,本座与元帅情同兄弟手足,元帅的公子在我这边玩,就跟大侄子到了叔叔家一般,那么点花费,咱们当长辈的怎好去计较呢。。。唉,元帅实在太客气了,这个怎么好意思呢。。。”
孟聚一边不好意思着,一边迅速接过银票,流畅而自然地将它揣进了袖子里,嘴里还在说:“元帅非要这样,本座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哦,对了,怀朔的高仁义将军、李虎将军、许将军也随元帅公子一同在我这边做客,他们几个可是让本座有点为难了。”
“此话怎讲呢?”
“秦参军,拓跋公子是贵人,涵养深厚,随遇而安,通情达理,本座招待得倒也不为难。可那高将军他们。。。唉——秦参军,你该听过那话,三个快饿死的公爵加起来都不如一个没吃饱的丘八嚷得厉害。为了招呼他们,本座前一阵子花费不少,所以,元帅的这笔钱,本座就拿来先填这个亏空了。”
秦参军蹙起了眉头:“大都督的意思是。。。”
“没啥意思,秦参军你走的时候,能否麻烦你帮忙把高都将几位带回去算了?再让他们我这边吃下去,怕是没等回到东平,我军就得断粮了。”
“带高都将他们回去,这自然没问题,不过大公子。。。”
“秦参军,你没听懂我的话吗?我方才说了,元帅的银子,本座是拿来填补高都将他们的亏空了。至于大公子的花销开支——这个倒不忙,本座与元帅亲如手足,大公子在本座这里和在元帅那边,这还不是一回事吗?等本座回了东平以后,大家慢慢从长计议就是了。”
秦参军听得差点一口血没喷出来,他终于听明白了:放高仁义他们走,可以;但想释放大公子?没门,起码也要等本大都督回了东平再说。
银子收了,人却是不放——尼玛的,这位大都督也太黑了,就算是劫匪也不能这么不讲规矩的吧?
(抱歉诸位书友,
这周猪的事情太多,上周拖欠的那章还是没能赶出来,
只能继续欠着了。。。猪一定会补上的,
猪的承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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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六十八回家(上)
二百六十八回家(上)
秦参军反复试探,他很想知道,到底要什么条件,孟聚才肯答应放大公子走?他到底想要什么?钱财?斗铠?地盘?只要是大都督提出来,都是可以商量的。
但令秦参军失望的是,每次谈到这个,孟聚总是含糊其辞——倒不是孟聚在扮演高深莫测,只是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在拓跋雄身上大敲竹杠,冲他要上几十万两银子,孟聚估计是要得到的,但孟聚觉得,这好像对自己也没多大的帮助。
这样你来我往僵持了一阵,秦参军实在不知道怎样跟孟聚谈下去了。
来之前,元帅就一再叮嘱,千万不要跟孟聚说僵了,这位大都督吃软不吃硬,当年他还只是一省镇督时候,就敢公然跟北疆大军正面对抗——更神奇的是,他居然还扛赢了。对这样悍不畏死又胆大包天的人物,吓唬是起不到任何作用的,惹恼了他,一怒之下把大公子给撕票了都有可能。
来硬的不行,来软的——好像也不行。近来孟聚地位狂飙,他的脸皮也跟着进化了,刚跟元帅签订了和平协议,他马上就能反悔,南下跟边军打仗。由此可见,对此人来说,什么礼义廉耻根本就是放屁。
软硬不吃,不怕死不要脸,对这样的人,秦参军委实不知该如何应对了。最后,他向孟聚提出了一个要求:“大都督,此次随大公子一起的,还有元帅的幕僚文先生。他能否和高都将他们一起随我回去呢?”
“文先生?”孟聚愣了下,当时抓文先生回来,只是顺手牵鱼而已,孟聚也不是很把他当回事,但现在,这位秦参军特意把他给提起来,这就让孟聚陡然警惕。
孟聚不觉得这位文先生是很重要的人物,但是——怎么说呢?拿围棋的话来说,彼之好点,亦我之好点,敌人想要什么,咱们就一定让他不爽去了!
孟聚大摇其头:“文先生?他在哪呢?本座可没见过他啊秦参军,你是不是搞错了?”
“大都督,文先生是陪在大公子身边的,他们应该在一起的。。。”
“是吗?”孟聚斜着眼睥睨着他:“那就不对了,反正我没见过文先生。如果秦参军你肯定大公子和文先生在一起的话——那该是我搞错了吧?我还以为大公子在我这边呢。”
秦参军立即闭嘴,他明白孟聚的言下之意——再啰嗦,小心大公子像文先生那样失踪了啊!
最后,秦参军只能失望地告辞而去,但还好,他总算没有空手而归,带走了几位获释的都将、旅帅,回去也算能跟拓跋雄交差了。
打发走拓跋雄的使者,孟聚继续向北行进。接下来,大军一路畅通无阻。沿途的官府对这支过路兵马都十分客气——或者说敬而远之吧,大军刚一入境,他们就赶紧奉送上粮草和开拔银两,并州的地方官府甚至还善解人意地送来了一群花枝招展的军妓——只要你们这帮丘八大爷不要乱来,什么都好商量啊。
这样走了一个多月,九月十二日,兵马平安无事地抵达朔州。刚入了朔州省境,前面的道上忽然灰尘大作,前军匆匆来报:“前面道上,有一路兵马正在迎头赶来,很快与我军遭遇!”
闻知大兵前来,众人都是一惊:“莫非拓跋雄记吃不记打,吃了一次亏还不罢休,还要再来找麻烦?但奇怪的是,即使是边军追来,他们也该是在后队方向出现,怎么反倒绕到前面了?”
孟聚当即下令停步,原地布阵待命。此刻,他心中并无惊惧,反倒有些隐隐的期待感。
“来人:给我上前军打探去,查看敌情!”
没等打探的人出发,前军那边已奔来了使者,来的正是徐浩杰。他奔至孟聚军前,欢喜地喊道:“镇督,是白狼旗!”
“什么?”
“前面来的兵马,他们打的是白狼旗!”
闻听此言,所有人都是霍然站起,神情激动。孟聚吩咐道:“前军保持戒备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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