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黄儿是有些感激李金吒的。金吒心里,万事都该按着道理来。无论男女,事物在他眼中一视同仁,如此当是真正的仙人。
黄儿挥动双指,如秋水划过。空中的黄溟剑如电光划过,斩破了那些女人的怨灵。黄儿指尖掐诀,一纸符咒压下,封印了整个染血的清河村。
看着清河村沉入地底。黄儿单薄的身子虚虚一晃,骤然呕出大口大口的鲜血来。
九重天上,云雾缭绕的重重宫阙深处。龙吉再次翻开姻缘簿。簿上原本的“延陵氏黄儿、袁樵”几个大字上,一道深深的红痕划掉了“袁樵”二字。
龙吉那常年冰冷的脸上,一瞬间面色大变。她驾起了青鸾直冲向瑶池去。
神仙的姻缘簿,是天地显化出来的。上面的一字一句,皆是老天爷显化的,是天命。
改了天规后。黄儿来过三生殿,也看到过姻缘簿上的字。她面上并无惧色,对龙吉缓缓道:“我去会会这个袁樵。若他是个好人,我就嫁了。”黄儿那时,为了彻底走出李金吒的生命,她想,嫁给别人也是可以的。
龙吉声音凉凉地道:“若袁樵不是好人呢?”
黄儿眉眼弯弯,从容笑道:“那我就只能反了这天命了。”
王母最桀骜不驯的女儿,她不甘心认命……
龙吉把姻缘簿交给了王母。
王母指了那划在袁樵名字上的红痕,问道:“这说明什么?”
龙吉含泪道:“说明黄儿妹妹自己斩断了姻缘。违抗了天命。要受天罚……”
王母急问道:“可有解救之法?”
龙吉长叹一声:“只有一个法子。自斩姻缘之人。将来只有与她成亲的夫君,常日为她渡法力,才能化解天罚之苦。”
这次比以前受罚都要重。
以前,比如去封神台,强取龙吉魂魄,那是干涉别人的命运。这次,却是为自己改命。天罚必是更重。
黄儿青丝散乱,本就白皙的面色愈发苍白。她身上裹着金吒那件银白狐裘,闭目卧在轻舟之中。
金吒轻轻点开竹篙。原本孟家渡口的河流,竟有点点星光闪烁,变成了直通天上的银河。他身上,也化作了一袭在天庭的白衣。
却听金吒道:“我救不了你。现在任何人都救不了你。只有上离恨天去,用太上老君的丹药暂时压制。”
黄儿没好气地道:“你管我的事做什么?”
金吒道:“你和我一同下界降妖。我可不能让你就这么死了。”
第 35 章
武夷山脉地处凡间越地。风景秀丽。漫山遍野的茶叶绿意盎然,别有一番不同于中原大地的风貌。
被当做越地三教名山的武夷山脉,也是太元圣母在凡间的道场之一。
太元圣母是创世神盘古的夫人,是混沌中出现的第一位女神,出身道门。
开天辟地之后。盘古和太元圣母,生育了伏羲、女娲,五方天帝,东华帝君、西王母。
九位大神出世后。盘古力竭化为元气,归于天地之间。太元圣母完成生育治世神的使命,便隐居到白玉京。
如今,太元圣母虽然隐居于白玉京多年,身为治世神之母,却实在是三界顶尖的女神。
这九位大神,后来各自有了子孙。洛神宓妃、旱神魃、七位仙女、妙用真人瑶姬等等,都是盘古和太元圣母的血亲。
武夷山谷的一处凹陷处,幽深的风穿行而过。此处却是岩石地貌,陡峭石壁下浸着水。那岩壁一溜过去,却是吊着一排粗陋的棺材,只用木头搭造的。
这石壁前,飘浮着泛光的云气。云气之间,站着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妇人。这老妇人拄着一根嵌宝钻金的龙头宝杖。正是这三界最古老的女神,太元圣母。
太元圣母身后,是一位美貌女子叠手侍立。女子戴流苏环冠,一身大袖鲛绡红裙,却是大仙女红儿。
太元圣母隐居白玉京多年,突然今日又重新下凡到武夷山。
两位女仙正在查看岩坑中的悬棺。太元圣母指着岩壁道:“要是你三妹在。红儿,今日咱们就轻松多了。”
红儿想起幼时,黄儿躬身跃入岩坑中,拿着匕首挨个撬开棺材盖。红儿掩口笑道:“要是三妹抽得出空。老祖母,您愿意的话,就把三妹叫来帮忙。”
太元圣母叹道:“挖人祖坟是阴邪的事,要受连累。没人愿接这活。你三妹执掌最明朗的黄光,咱们一家女眷,只有她阳气最重。要不然,也不必每次都叫她来吃苦。”
此时,山路上突然急急匆匆地跑来一个中年神仙。这神仙是武夷君,司掌阴间土地,是越地的神明。
太元圣母瞧见武夷君慌张的样子,不悦道:“慌慌张张做什么?没个体统。”
武夷君喘了口气,拱手道:“老祖宗。是七仙居那边请大公主回去。三公主出事了!”
七仙居内,几位做姐姐的,各有权柄,院子宽大。黄儿的落秋筑也不例外。
落秋筑里,一带正房便有七八间。
黄儿醒来时。她却正躺在抄手游廊上的一间清厦里。这间清厦连着卷棚,两面敞开对着游廊,有清风拂过。显然是专门让她在这清雅之处歇息的。
姊妹之中。黄儿是个走西闯东的玩家子,蓝儿文雅,就她们姐妹俩的屋子布置得雅致。落秋筑里,种满了唐闺臣时不时送来的新鲜花卉。
这间清厦里,雕窗外正有一丛秋菊。这丛花底下特意垫了山石。使得这秋菊开花时,正悬入窗棂中,衬着窗槅雕镂,像幅画般。
床上两边竹纱帐拢好的。黄儿侧了侧头,绿儿正趴在她床沿上睡着了。
黄儿瞧见四妹的模样,不由泛了笑意,伸手抚向妹妹的发顶。
绿儿这一下却是惊醒了。见三姐醒来,绿儿一时间又哭又笑:“我都待了一整天了,你总算醒了……”
黄儿笑了笑,给四妹擦泪道:“好了,别哭了,还像个孩子一样。累了你了。你待了一天,大姐她们呢?”
绿儿见三姐容色苍白,这才收了泪,起身去煮茶,一边道:“二姐她们都在外边亭子里,素然童子招待着。你下凡这些日子,天庭也有好些事。大姐到祖母那边去了。”
小火温着古陶的茶炉,一把风扇自己悬在一边扇火。绿儿擦了手坐过来,说起红儿,她有了几分喜色,说道:“祖母最近下凡到武夷山。几房叔伯姊妹家,祖母就挑了大姐去武夷山。继承祖母的‘太武夫人’封号。”
太武,便是“太元”二字在古粤语里的近音之词。越地百姓以前便把“太武”二字,上给太元圣母为封号。
祖母封号,按理说是要传给长孙的。如今王母长女阿环已死。孙辈里,年龄最大的宓妃佻达多情,与太武之号不相称。太元圣母的封号便落到红儿头上。
黄儿想到自己下凡除妖的事,撑了床沿略略起身道:“祖母为何选在此时传封号?”
此时,忽听外边传来说话的声音。竟是红儿从武夷山赶回天庭了。
红儿一进屋,便搀回黄儿靠在枕上,一边道:“你啊,受了天罚还硬撑什么。睡回去别动。祖母那边还在念叨你呢。”
黄儿笑道:“念我什么?”
红儿给她掖上薄被,道:“我去武夷山那边。祖母说,你小时候从水里的岩洞,一直爬到那些悬棺上。比山里的猴儿,动作还快。”
红儿进了屋,姐妹们也知道黄儿醒了,纷纷跟着进来。
素然童子捧了汤药过来。黄儿接过药碗,一气喝得干干净净。
紫儿刚哭过,见三姐喝了药,忙取来装蜜饯的托盘道:“药苦得很,三姐快吃蜜饯吧。”
黄儿对烟火食兴致不大。她不喜欢甜腻的。平常也仅是拿斗茶拼酒忙着跟人好玩。见状,黄儿对素然童子使了个眼色,又道:“七妹你身子弱,别伤心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素然童子便送着紫儿回紫蝶阁了。
见姐妹们都在,黄儿便问道:“我是怎么回来的?”
她是记得,金吒载舟直上离恨天。黄儿七姊妹本来上应扶筐七星,舟行银河之中,星辰的神力源源灌入她体内,支撑着她一直到了兜率宫,服了太上老君的丹药。
服完药后,之前一直强撑着的那股劲便散了。之后,她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嗨”,青儿失望地叹着气:“当时报信的来七仙居。四姐去了兜率宫接你。我还以为金吒哥哥会抱着你来七仙居……”
绿儿吐了吐舌,道:“人家有他的事呢。”
当时绿儿去了兜率宫。太上老君叫了金吒去丹房里谈论。兜率宫里派了仙鹤拉的紫气车送了黄儿回去。
蓝儿说道:“听说,是金吒哥哥的师父,广法天尊从灵山回来了。说起来,金吒哥哥最近也是诸事缠身。”
青儿连忙问道:“怎么啦。”
原来之前,蓝儿曾参加文曲星君办的一个赛诗会。席间,不少神仙斗诗起兴,畅快喝酒。许多人喝得醉醺醺的,开始八卦东家西家。
却见太白金星举着酒盅,摇头晃脑地对月老说:“你知不知道?最近李天王在抱怨他们云楼宫的人丁不旺。”
月老道:“不旺?云楼有天王坐镇。一门三子,一个禁地护法神,一个跟着观音,一个御前先锋。谁能比他们府上势大?”
太白金星摇头道:“乍看是这样。其实说起来,云楼宫如今没有主母,只有二爷和三爷。二爷在观音娘娘那,又顶了出家的名头。三爷还小,老爱跟天王闹。”
月老打断道:“怎的只有二爷和三爷?不是有金吒太子?他可是嫡长公子呢。”
太白金星道:“以前,玉帝陛下是想立大太子为天王世子,加封雪台神君。可如今,大太子在外立府,不用稀罕世子之位。云楼宫就只有二爷和三爷了。二爷出家,三爷小,一直就没立个世子。”
月老笑道:“那天王还想立新主母?”
太白金星笑道:“呵,殷夫人是天王元配,是太子殿下的嫡母。就算天王再立正妻,也不过是个继室。”
第 36 章
青儿和蓝儿以前就爱围着金吒转。这时候,听说金吒家中这么多事。青儿和蓝儿更是关心,你一言我一语地论个不停。
这些事不提。自从改了新天规之后。云楼宫那边就多了两位姨娘。
一个陶姨娘。是雷部陶天君府上,一株桃树修炼成人。被陶天君送来给李天王。
一个贺姨娘。据说也是某位仙人,从自己在凡间的本家送上来的女子。
这事上也不是李天王自己愿不愿意。几个姨娘都是别人送来的,代表的是送人的神仙们和李天王共同的意思。
如今,贺姨娘已经身怀六甲。哪吒在云楼宫本就爱折腾,现在多了几个姨娘,哪吒更是成天气呼呼的,没个好脸色。
五妹和六妹说起李家的事,正说得起劲。
黄儿面上浮起倦意。别人家这些婆婆妈妈的事,扭捏不清,她听着就心烦,暗叹道,簪缨世家,钟鸣鼎食,都有那么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烂事。
姐妹们忙着说话间。黄儿一只素手无意识地伸出薄被,她一把执了案上的八角茶盏,仰头便往口中灌去。
茶水烫得很。正在说话的姐妹们,猛的听到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姐妹们连忙全围上来,给黄儿拍背的拍背,拿手帕的拿手帕。
黄儿好容易才平过气来。
蓝儿挽住黄儿的胳膊,慌道:“三姐,你怎么了啊?”
黄儿勉强一笑,挥了挥手道:“没事。不就茶烫了些。能有什么事?”
姐妹们瞧见黄儿一脸心不在焉的模样,便知所谓茶烫了,是黄儿随口糊弄的一句。
红儿看着这个软硬不吃的三妹,一时也拿不准黄儿的心思。只得嘱托道:“三妹,我们在这大半天也扰了你。你好好休息着。父皇和母后会来看你的。”
屋子中人都散去。落秋筑是神仙之地,可以常年布置一片秋色。淡黄的秋菊悬入窗内。
沁凉的秋风拂过,一时间屋子里倒静下来了。
黄儿松懈地靠在了玉枕上,终于深深地长叹一声。此时无人,她承认,方才,她是在感慨金吒的事。
姐妹们谈论李家。黄儿的心里跟着有了些叹息。她想,人人都有为难的事。作为神仙,身处世家门阀,李金吒更是会有啊。
从前,因为金吒欺骗了她自己,欺骗了她的亲人。她恨他都来不及,再没有多的心思能为他考虑一分一毫。
她立下了毒誓,他若无情她便休。
如今,她再不把自己,牵扯到与他的情爱里去。一身无忧。倒是有多余的心思,去理解他的许多心态了。
太上老君的镇魂丹,暂且把天罚造成的内伤压制住了。
东华帝君和西王母,在兜率宫与太上老君讨论好了黄儿的用药之事。
之后,听闻黄儿醒了。帝君和王母又带着龙吉公主来到落秋筑。
甫一进屋。只见黄儿的脸颊苍白。王母娘娘几步上前,抱住了女儿单薄的肩膀,便忍不住哽咽起来。
东华帝君长叹一声,神色疲惫地道:“三娘啊——你怎么就狠得下心,走了这一步险棋呢?”
黄儿轻轻地笑了一下,回抱住母亲,道:“母后,不要伤心,不要为我累了身子了。你们看,我现在这不没事了嘛,大家都没事的。”
上天为黄儿注定了与袁樵的姻缘。要么,跟着天意安排,将自己这一生就这么交付出去。要么,只有存了那反心,逆天改命。
就看你自己,认不认这个命。
黄儿苍白的面颊上浮起了一个微笑,道:“要是我真嫁到了清河村。我怕惹得母后,会经常哭……”
屋子中的众人,齐齐沉默了下去。
送走了东华帝君和西王母。龙吉公主留在了黄儿的屋子里,姐妹俩说些体己话。
当时看到黄儿的姻缘时。龙吉觉得,黄儿妹妹的这个,比她自己还要惨。
龙吉自己的姻缘上,写的洪锦。好歹在凡间,是个将军,出身官宦人家。
而黄儿那边写的袁樵,是个饭都吃不饱的世代农夫,无智无识。
龙吉伸来冰凉的柔荑,握住黄儿的手道:“你那时,是怎么想的?”
黄儿莞尔道:“跟平常一样。母后不是随时让我们记得她的训导嘛。”
姐妹们幼年时,王母曾有教诲。那是王母作为大母神,对女儿,也是对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