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火莲忽快忽慢,可小狼却总走在他身后三尺之处,半步不多,半步不少。两人回到城墙处城门早已关了,火莲寻了一处僻静之处,提气上了城墙,他刚才城墙上落定,小狼也跟着如影随形,火莲心下又惊又疑却又有几分放心。
两人一路回到陈州府衙,刚一进府便碰见展昭,展昭见余火莲直到满天星辰才回来,身后还跟着这么一个姑娘不由一怔问道:“火莲,你怎么这时候才回来?天贵早就得不及你了。这位姑娘是谁?”
余火莲淡淡的说:“她叫小狼,我今天在黄河遇到点麻烦,是她救了我,我回来时,她就跟了过来。”
展昭听了急切的说:“你遇到什么麻烦?现在没事了吧?她又怎么救了你?”
余火莲简单的把事情说了。
展昭听得满腹疑虑丛生,于是问道:“请问小狼姑娘,你是怎么把火莲从漩涡里救出来的?”
小狼不以为意的做了个用手捞的手式。
可这回答却又等于没有回答,展昭不由得一呆,可火莲已说对方是个哑女,就又觉不好再问。
火莲说道:“也有可能是我顺水被冲到下游之后,她才把我给捞出来的。”
展昭说:“照你说那黄河中的漩涡,离你醒来的那个村子至少三里有余,如果再冲到下游那就更远,她一个女孩子又是怎么把你给弄到那个村子里的?”
火莲说道:“这个我也不知道,可我想这并不重要。”
展昭无奈的说:“这时候城门早关了,你们又是怎么进来的?”
余火莲不以为意的说:“跳进来的。”
展昭哦了一声看着小狼说:“那小狼姑娘的轻功也不低了?”
余火莲应了一声:“我试了她一路,不在我之下。”而后快步走到向他跑来的周天贵,说道:“不好好在房里休息又跑出来干什么?吃饭了吗?嘴里的伤好些了吗?让我看看。”
周天贵吐出了舌头。
余火莲看着伤口的毒虽已去十之□□,可那伤口甚深,伤及舌骨,看来就是伤愈也难再开口说话,不由的叹了口气。
周天贵却是抓着余火莲的衣服又笑又比,口里咦咦啊啊个不停。
余火莲对他所比却是一知半解,想到已和他接触几日,却仍是如此,反不如今日初见之小狼,所比所诉更能让自己一目了然,不由更觉心烦意乱。
那边小狼却是一晃身,欺身而近,一把捏住周天贵的下巴,周天贵不由自主的张口吐舌。
小狼细看了看,而后便皱了眉,放了周天贵便向余火莲指了指周天贵,满脸的疑问。
余火莲歉然的说:“我也不想这样的,可是后来的事情是我没想到的。”
小狼听了皱了皱眉,头也不回的转身而去。
火莲问了句:“你去哪里?”的空当,小狼已是离去甚远。
展昭看着火莲说道:“这个女人充满了疑问,处处透着怪异,这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还问不了她为什么要来,又为什么要走,实在是太危险了。”
余火莲说道:“可我感觉她对我没有恶意。”
展昭问道:“为什么?”
余火莲说道:“我也说不上为什么,可我心里就是有这么一种感觉。”
展昭苦笑一声说:“错觉也是一种感觉。”
余火莲淡淡的说:“可我相信我自己的感觉不是错觉。”
展昭见他如此固执倒也无法可施,更何况那个叫小狼的女子已然离去,虽然心有不甘,却也只得做罢。
☆、第 16 章
直到第二天早上,余火莲也没有见到小狼再回来,倒有些怅然若失,又去黄河边查看时,看着滔滔的河水,不由得几次想起那个突然而来,又突然而去的小狼。虽然对于她的每一个手势,每一个眼神自己好像都能读透明白,可她倒底因何而来又因何而去,却实在的弄不明白。
等余火莲从河上回来,见到小狼正在那里练武,远远的见到他来,立时收手。但火莲已经看到了她的招式。
走到跟道问道:“你方才练的是鬼影手吧?”
小狼点了点头。
余火莲说道:“你会鬼影手,还会鬼影步?这么看来,你是鬼影?虽然左使说鬼影已经死了。”
小狼摇了摇头。
余火莲思索无解,鬼影手,鬼影步,顾名思义,这些都应该是要传给鬼影的吧,更何况,他以前也曾听爹无意中提过,把医术传给了鬼影,于是便又问道:“那你是鬼魄还是鬼魅?”
小狼转过头去也不看。
余火莲叹了口气说:“好了,你不想说就算了,反正我只要知道,你是爹的人,对我没有恶意,这就够了。”
小狼回过头来,瞪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火莲先点了一下头,而后确又摇头。
火莲一怔说道:“那你是说,你虽然是爹的人,可对我也未必没有恶意?”
小狼这才又点一点头。
余火莲略一摇头说:“也罢,反正跟爹比起来,你们都是更忠于我爹的,不知道在你眼中,爹又是怎么一幅模样呢?”
小狼略一犹豫,随手捡了个小石块,在地上画了几笔,一幅神形兼备展颢画像便出现在地上,披散的长发,冷漠孤傲肃然的杀气,已然隐隐传出。
火莲微微发颤的手指抚向地面,说道:“这也是我最熟悉爹的一面,可我知道他是不得不如此,他背负着一身血债,他承受了人世间最深的痛苦。可是为了展氏一族满门的冤屈,为了赵家村一百多条人命,为了八名为他而死的义士,他却又不得不战,不得不如此……”
小狼看了火莲一眼,而后又在地上画了一幅,还是展颢慈和的脸上甚是不忍的神情,有心痛,还有纵容。
火莲看了身子不由的一震,连声音都是发颤的说道:“爹这样的神情,我从未看过,是谁,是谁,能让爹用这样的眼神去看,展昭吗?在开封府大堂,爹看向展昭时那眼里的纵容,那宁可自身受死,也不忍伤害他的眼神,也是只有爹看向展昭时才会有的,只有爹在看儿子时,只有爹在看儿子时……”说到这里余火莲的声音已是低到不能再低。
小狼瞪大一双妙目茫然不解的看着火莲,而后又在画中展颢注视之处画了几笔,一个瘦瘦弱弱的身影散着一头长发的男孩子躺在那里,手中仍然还握着一把□□。
小狼扯了扯还在落泪的余火莲,向他指了指那幅画。
余火莲看了一眼脸色却冷了下来说:“你说爹是在看我,你也不用骗我,爹从不会用这种眼神看我,可那又怎样,他还是我爹,我还是他的儿子。”说罢便起身而去。
小狼听出他的话语虽然强硬,可话音之中那微微发颤的声音却是无论如何也掩不住的。看着他离去的孤寂的背影,小狼耸了耸肩,低头继续画着,直到画了好久,这才满意的一笑拍拍手离去。
余火莲走开,心中却在不由自主的想:爹当真没有那样看过自己吗?开封府大堂上,自己要求“他”也要放手的时候,自己明明看到爹笑的那样欣慰,那明明是一个父亲对儿子期许认可与得意,也许爹真的那样在自己练枪不支倒地的时候看过自己,只是自己从不知道,就如自己不知道爹送给自己的那片湖水一般。这样想着,余火莲又急急回到石畔,却见小狼已经离去,而地上则画满了展颢的画像,有正在那里独自黯然饮酒的,有站在那里怔怔出神的,有满腔怒火随便一挥手便把使枪的自己打倒在地的,有一招一式传授自己武艺的,有独自一个人在那里练功的,有脸色漠然的在那里看另外一个自己也不认识的人在那里练功的,有神情萧索在那里讲解武功,边上毕恭毕敬站着一个神情专注的另外一个陌生人的……一幅幅都是那样栩栩如生的传神,这里的每一个画像,每一个表情,都让余火莲恋恋不舍。余火莲坐在那里,看了这幅又看那幅,往日间的点点滴滴一起都涌上了心头,爹待自己虽不温情亲密,可自己在爹的眼中心中却又总是那么最独特的一个,爹一边深深的恨着自己这个仇人身上所流的血,却又总是不经意间把自己当做儿子来爱。就像爹说的那样,恨了二十年,爹和自己早就是一体的了。
就这样火莲在石畔从下午一直坐到满天星斗,直到展昭来寻他,问道:“火莲,到处都找不到你,你在这里干什么?”
火莲轻轻的说:“看爹,陪爹。”
展昭不解担忧的说:“你说什么啊?”
火莲说道:“小狼画的,就在这地上,可是现在已经看不到了。”
展昭宽慰道:“既然是已经看不见了,还不回去吃饭,明天早上再来看也是一样。”
火莲说:“好。”而后一伸手,在地上抹过。
展昭一怔问道:“你不是还想看吗?那为何又要擦掉?”
火莲淡淡的说:“爹说,一个男人,疫于情或是疫于物,都成不了大事。”
展昭问道:“这真是你擦去这些画的原因吗?”
火莲说道:“那你说是什么原因?”
展昭温和宽慰的一笑说:“放心,你跟爹之间的秘密,我不打扰。”
火莲一怔,展昭是知道的,展昭更是宽慰了解的,以自己对展昭的了解,这些自己早该想到的,可为什么涉及自己跟爹之间的感情,自己就自私到看不清的傻掉了,当下歉然的说道:“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
展昭说道:“我倒希望你能真的自私一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自私”的让人心痛不忍。”
火莲说道:“哥,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去陪爹了,别让小离太伤心,告诉她,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走的。很快乐。”
展昭说道:“净说傻话!”
火莲带着三分无奈三分自责三分欠疚却又暗含一分苦涩的说:“傻吗?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挺傻,可一个人的心又哪是自己完全能够控制的住的,就像爹当初因为仇恨才把我带走的,可到最后,陷在这里面的又何止是我,还爹也早在不知不觉中把我当做儿子来接受,就像爹说的那样,二十年来,我和爹早溶为了一体了。”
绿叶,通常总是会让人看了萌生出希望与生机的,可一夜西风吹过,那被旱落的蒙了层灰白,没有丝毫水分的干绿叶又在地上添了一层,反让人心中更觉出绝望之心来。
余火莲背对着人去楼空的院子,看着院外那已然落得没剩几片干叶的大槐树,口中虽喝着上等的龙井,可仍旧只觉得苦涩难耐。
旁边站着那个水灵的俏丫头红儿,在哪给火莲添茶续水。
余火莲问道:“你为什么不回家去?”
红儿一笑道:“我要等我家少爷回来。”
余火莲一叹道:“傻丫头,他不会再回来了,他只是一个过客而已。”
红儿不解的问:“赵公子,过客是什么意思?”
余火莲一怔说:“过客,就是过路的客人。”
红儿说道:“少爷是红儿的主人,也是红儿跟奶奶的大恩人,没有少爷红儿跟奶奶早就病饿而死了,所以对红儿来说,少爷他不是过路的客人。所以红儿要等少爷回来。”
余火莲说道:“等多久?我说过,他不会再回来了,而且我想,他也根本不知道有你这么一个人在等他。”
红儿不以为意的笑道:“活多久就等多久呗!他是大人物,总有许多事要忙的,红儿也不用他知道有红儿这么一个人在等他。再说奶奶也快要回来了,红儿还要伺候奶奶呢!”
余火莲失笑道:“比我还看的开,还能清楚自己的责任所在,今个我倒是让你这么一个小丫头给比下去了。”
红儿红着脸说道:“赵公子取笑了,我一个小丫头怎么及得上你们这些大人物,一个小指盖的份量。少爷说他这辈子都是为了公子你而活的,要为你守一辈子的茶,可在赵公子看来,赵公子又何尝不是我家少爷的过客呢?”
余火莲叹了口气心中暗道:“在这个错综纷杂的人世上,谁又说得清谁是谁的过客,谁是谁的归宿呢!”想罢余火莲开口说道:“红儿,谢谢你的茶,我该走了。”
红儿抿嘴一笑说:“赵公子,我都说过了,这不是我的茶,而是少爷的茶,你是少爷的客人,少爷不在家,红儿用少爷的茶替少爷招待少爷的客人,是份内之事,赵公子又何必要谢我呢!”
余火莲听红儿说了一堆一串的少爷,不由的摇头苦笑,但想她小孩心性,这时用心虽深,但料难持久,也就不以为意,转身离去。
赵虎急急回禀包拯说道:“大人,今日一早,四城城门,都有大量外地生意人离开。”
包拯并不意外的问:“都是些什么人?”
赵虎说道:“多是几个月前从外地来的生意人。也有少数是本地的商家。”
包拯问道:“本地的商家离开的有多少?”
赵虎回道:“是,陈州几家最大的米铺、布庄、钱庄、以及恒通镖局的人,也都尽数离开。”
包拯嗯了一声,又问道:“那余火莲呢?”
赵虎说道:“在后衙,说是他带来的那个病人,是从无间道中脱离出来,会有危险,托展大人亲自送他平安离开陈州,到一个安全之地。”
包拯极目远望,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可惜了!”
公孙策说道:“看来他又是要支开展昭独自承担了。”
包拯说道:“他不仅是支开展昭,更是在告诉无间道内的人,离开无间道的人,不再会承受背叛之名,受到无间道内的追杀,还会受到展昭的庇护。”
公孙策叹道:“展昭原是难得聪明之才,可在余火莲的面前,又总逊了一筹。”
包拯说道:“论天资才质,这二人原是不分上下,可余火莲受过地狱之火的煅炼,行事少了展昭的章法规矩的约束,展昭绝不会想过去利用余火莲,可余火莲虽然心底并没有加害展昭之心,只有维护保全之意,可他利用起展昭来,可是毫不犹豫,绝不手软。加上这些,展昭自然就不是余火莲的对手了。”
就在包拯思绪份乱出神的时候,王朝走了进来说道:“大人,余火莲到前厅正衙自首。”
包拯叹了口气说道:“叫衙役们都退下,本府单独去会一会他!”
大堂之上,余火莲一脸冷漠的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