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子已然播下,剩下的只是给发芽的时间就可以了。
一连串的打击,三四天的昏昏沉沉,皇帝除了心口发疼外,连头上也开始木木发痛,想到明早圣旨明发后,无疑又是一石击起千层浪。皇帝觉得心头有些发堵,便起身出了宫门到外面去。
景泰宫外一名太监正捧着一件雪狐长斗蓬站在那里为难。他原本见皇帝出来,立时上前,却见皇帝理也不理的进入夜色之中。他知道皇帝的衣服也不甚厚。
火莲伸手抓了那件雪狐斗篷,向皇帝追去。
其余的太监面面相觑,都看向了得禄。
得禄骂道:“不长眼的东西,没见余大人已经跟过去了,不怕死你就也去搀和吧!”
一众人这才讪讪退下。
星光黯淡,夜风凛冽。余火莲几步追上皇帝,把雪狐斗蓬递给了他。皇帝接了斗蓬后说道:“我没事,就是四下走走,你回去吧!”
火莲又把斗蓬夺了过来给他披上,口中说道:“给你就接着,送来斗蓬是让你穿着的。”
皇帝轻轻一叹道:“放心,朕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火莲说道:“若是皇上有不便火莲知晓的机密,那火莲告退。”
一句话让皇帝进退不得,只能说道:“不怕冷,就随你吧!”
火莲默然了一下说道:“这算什么冷,滴水成冰的日子我都习惯了。”
皇帝未语,就这样父子两人一前一后。走在一切都藏在黑暗里的皇宫。
☆、猛侍卫众臣束手
皇帝一言不发的走了良久,最后火莲才发现,皇帝竟是又来到火莲初次闯宫后,被皇上责打了二十大板后,所带到的凉亭里。冬夜的凉亭比秋日更加凉爽了许多。
火莲也不由得想起了当日的情景,猜测着他带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就在这时听到皇帝说道:“知道朕这时在想些什么吗?”
火莲茫然的摇了摇头,而后才又想起在这黑夜之间,皇帝肯定看不到,于是说道:“火莲不知。”
皇帝道:“前天晚上你自称什么,又叫我什么?别非等我死再叫,真死了就听不到了。”
虽然以前已经叫过了两次,但一次是在自己失神之下,一次是在自己情急之下。而今要叫倒真的让他有些难以启齿。但听着皇帝言语中甚是失落,还是勉强了叫了声:“爹!”声音之下,平生之最。而后已是满脸通红。幸而在这黑夜中皇帝也看不见。
皇帝伸出手来说道:“昉儿,伸手。”
火莲心下不解,伸出手去,两掌相握,火莲才觉出皇帝的手又湿又冷,手心满满的都是冷汗。不由的惊道:“你怎么了?”
皇帝说道:“我在害怕,是不是很没出息。”
火莲不解的问道:“怕什么?”一时间心中已是转过了无数个念头,天下太平,朝堂安危,后宫安宁,自己和小狼,却也着实猜不透,他到底在怕些什么。而后一瞬又想起当初他在这坐亭子里对自己所说的:“你这模样倒和朕当年做太子时一样,心中再气再苦也绝让人看出软弱来。”而今他竟对自己直言害怕。火莲心中一阵颤抖,一种又是恐惧又悄悄隐藏着几丝期待的情绪从心中划过。
皇帝道:“厅子上面有灯,你把灯点了,爹再慢慢跟你从头说。”
火莲应了声是,取了火折晃亮,而后将厅子沿下挂的宫灯点亮。
皇帝温言说道:“来,坐下。”
火莲不愿违他之意,便在他对面坐了。
皇帝说道:“先帝晚年时性情暴戾,喜怒无常,群臣敢怒不敢言,群臣无言,君主偏听则暗。一时间,奸邪当道,五鬼横行,贤良谪贬。先帝不是不聪明睿智,只是晚年性情太过暴戾。朕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是以,就告诫自己,等我继位后,一定要广开言路,兼听则明,绝不做一个暴戾之君。”
火莲道:“你做到了,连陈方都夸你英明睿智仁慈并不残暴,而劝我……”火莲意识之下一个“我爹”就要冲口而出,可是随即想到不远处尸骨未寒的娘,再想改为宗主,可而今自己却才是宗主,更何况对面的是皇上,而不是自己无间道内的弟兄。这略一迟疑间,便又改为:“劝我义父放弃起事。认为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
皇帝难得露出了几天来头一个笑脸,而后又说道:“可凡事太尽,必有弊端,而今朕行事,都要小心再三,生怕给群臣们捉了短,喋喋不休说个不停。尤其自知于理于法不合的事,自己都要先犯怯,更何况此次更是千古未有之举。”
火莲一瞬间已经将事情理清,这事说来简单,一个皇后的虚名而已,人都死了,要不要这些没用的东西,在他看来已然毫无所谓。而娘已然死了,那更是什么都不会知道了。而今最关健的却是皇上,他觉得愧对的娘,想要补偿自己的情义,虽然明知于理不合,可他还是想尽一下做丈夫的心意。他想让娘在死后一偿生前的心愿,披上祎衣,戴上凤冠,顶上皇后的名头,风光大葬。在黄泉路上再也不要受郭皇后的欺侮。却又怕无法过去群臣那一关。一个怕群臣清议的皇帝,又怎么会再有展家一门那样的冤屈呢!当下一笑道:“其实我爹”这两个字他自然而然说出,浑然未觉出不妥来,“当初就是想建立这样一个世界的,找一个像你一样开明睿智仁慈,会害怕臣子清议的人来当皇帝的。不过,这次既然是我娘的事,那我就不能袖手旁观不是,皇上开明仁慈,那就让他们也见识见识我这个小护卫强硬蛮横好了!”
和皇帝再回到景泰宫后,火莲悄悄对小岸吩咐道:“你去趟御香斋,找到李柏,让她最好想法明早把方大人给拦在家里,别让方大人来上朝。”
小岸嘴角抽蓄,应了声是,转身而去。皇帝白天宣陈执中商量的事,她跟火莲也马上就知晓了。现在火莲让把方子庵给拦在家里的目的,也的确再明白不过了。不过在小岸看来,这事不明明该是方离和方旭的事吗?方旭不在家里,那也该方离去,怎么余火莲舍过方离要让李柏去。这个余火莲偏心真是不带装的。
不过余火莲也没吩咐这件事要瞒着方离,于是小岸在通知李柏时,就“无意”让方离也知道了这件事。于是半夜三更,李柏和方离就夜回中丞府去了。
不出皇帝所料,第二日一早圣旨明发宣读后,群臣当场就雷电交加满堂风雨。无奈皇帝一脸的阴沉,身后跟了个一身素白,满脸寒霜眼光若利刃样的余火莲。扔了下满朝的大臣便退朝而去。群臣哪些里肯服,立时群起而追之。
却不妨余火莲将群臣一同向拦下,而后冷冷的说道:“保护圣驾,乃火莲职责所在,也请诸位大人自重,莫逼火莲失手伤了诸位。”大宋朝一向重文轻武,莫说他这么一个小小的还有前科的从七品护卫,就是贵如狄青这样的武将巨星,都不敢像他这么张狂。
可一众重臣在气结之余也无可奈何,杀了当朝宰相都能再从清廉公正天下闻名的包拯的开封府大堂上走下来,又受皇帝的百般庇护的余火莲确实浑身是刺让人没地下手。
更何况今番做为百官之首的宰相陈执中竟然和陈沆都成了这次张贵妃的治仪大臣。而一向以清正善谏敢谏闻名的方子庵竟然称病未来。
而另一个重量级敢谏之臣包拯则是在皇帝退去后,竟自下朝而回,对朝堂上的一锅乱粥竟是看也不看半眼。
随即一本本奏折如满天冰雹雪花一样砸向台谏。可也都如泥牛入海,只是有了十五年前废后风波时的前车之鉴,这回没人敢再硬闯后宫了,更何况而今的后宫也不比当年了,闹不好向上次一众御史那样被小公主给泼一身脏墨是轻的。万一再被余火莲护驾时一个“失手”再去找阎罗王说理,可就晚了。
张峄和绿灵从皇宫里辞别出来,张峄向绿灵说道:“你去哪里?”
绿灵道:“我要回无间道总坛,王青留下的那些中了游心针的人,还有二百多人的针没有取出来呢,我得去给他们取针,还有刘永长,也不知道他的伤好的怎么样了,等我给那些人取完针之后,再去看他吧!”
张峄听他提到刘永长,心中没由来的一阵不舒服,只是他知道绿灵心思单纯,便只是说道:“侍卫们一个月的训练已然结束了,大家都回家待命了,我也要回家了。只是姑姑刚刚过逝,我不便此刻带你回家,再过些时候,你能去我家看看吗?”虽然绿灵必不能明白他最后一句话的含意,却还是红了脸。
绿灵立时道:“我今晚就是找你。”
张峄听了不由笑道:“那也不用急的,你们总坛离我家那么远,你先好好的安心给那些人治伤再说。”
于是两人就此在宫门外做别,绿灵走了几步,回首望去,见张峄还站在那里。
张峄见她回头,不由笑道:“看什么?快走吧!”
绿灵笑了笑,向前走了几步,回头看时,张峄还在那里站着,不由的问道:“你怎么不走?”
张峄一笑道:“好,我就走。”
于是在绿灵第三次回头时,张峄已不见了影子。
绿灵这才轻快的向城外的无间道总坛奔去。
藏身树后的张峄见她的身影越来越小,终至又转了个弯后,便再也看不见了,这才独自回家去。
张峄本听绿灵说过,两个丫鬟又被借走了,更何况这么一圈子祸闯下来,还不知道回家后是个什么情景呢。
不想到了家中,向父母请过安后,张山书竟自向他问道:“你从宫里回来的?”
张峄微微一怔,而后明白,必是别的侍卫们都回家了,父亲不见自己回来,问过狄青后知道的。于是复又跪下请罪道:“三天前峄儿在军中惊闻姑姑噩耗,因不知真伪,未敢先回禀父亲大人,先进了宫,又因宫中又有些小事耽搁了些,直至今日方回,还望父亲责罚。”
张山书赶紧扶了他起来道:“快起来吧!你姑姑倒底是怎么回事,这一向身子骨都好端端的,怎么说没就没了,我听说后,跟你娘想去见你姑姑最后一面,哪知太监们一直都说皇上没空,没人作得了这个主。今个一早皇上又追封了你姑姑为温成皇后,你爷爷清河郡王,我跟你娘进宫谢恩,也没见到皇上,倒是你见了你姑姑最后一面。”
张峄一怔,这道旨他从昨天没有明发的时候就知道,只是没想过去谢恩,姐姐也更没有去谢恩。至于张贵妃的死,张峄也不甚了了,只是从绿灵那里知道是中毒而亡,更从上次的伏击,和郭皇后同样的暴毙里,还有余火莲的反常中知道此事必与而化名小狼的嫡公主有关。他从昔日关系交好的侍卫那里得知,余火莲,姐姐,鬼哥是只比皇上晚到了一步的人,之后鬼哥还从那里带走了一大包东西,知道这件事不但余火莲,就是姐姐和鬼哥也比他知道的多的多,但却一真没功夫问,更明白问了他们二人也未必会对自己说。但这等事如何向外说得,只得道:“是急症,御医们赶到时已经晚了,姑姑走的很安详,没受罪。”
这话等于没说。张山书只得在那里长吁短叹的老泪纵横。
张峄见老父如此伤感,倒不好提两个丫鬟的事。匆匆的安慰老父了几句后,回到房里却见不但采薇木瑶两个丫鬟仍在,还另添了两个新的丫鬟。想了想,更觉心中添堵。
他几天未换衣服,打开衣柜想找件衣服来换,却发现自己扔在军营中的衣服却已经放了回来,不由的怔道:“这是狄将军派人送来的吗?”
采薇道:“听门房说是一个长的很清秀的禁军送来的。”
张峄一惊道:“什么?”
采薇道:“门房就是这样说的啊。”
张峄道:“爹就没请他进来?”
采薇道:“一个送衣服的大头兵而已,好像压根都没回老爷。”
张峄一听长像清秀这四个字,便猜出来人是狄青了。又仔细问了来人的着装身形,更确定来人就是狄青了。觉得家里人怠慢了狄青,本想立时就去找狄青道谢致歉,再一想,今日皇上追封了姑姑为皇后,自己家正处在风口浪尖上,狄青为人素来低调,还是别在这当去招惹他了。想到这里便又把想要教训采薇和门房的话又咽了回去。
贵妃和皇后虽只一步之差,但这里面的丧仪却差的远了。贵妃死后,哪怕你再受宠,那也只有皇帝辍朝三日,大内及宗室素服。王、公、大臣、公主、皇妃、命妇在第二日到景泰宫拜祭一下了事。可这皇后的丧仪,那就要京城内外百官尽皆戴孝。这就等于把张贵妃的丧仪用贵妃的仪式走了一遍,而今再以皇后的礼仪再走一遍。
京中百官的丧服是由礼部每人发布一匹,各家自制的。张峄前日在宫中虽已穿了一套,便也不用再制了。只是这次却是连张山书夫妻也一道都有了。
想到这几天一直素服余火莲今日也换上孝衣的样子,张峄暗暗叹了口气,也只有他才是这次换麻衣孝服之中最重要的人。
第二日天不亮,文官一至三品,武官一至五品的郜命妇人便都入宫。张山书品秩甚低,又无特旨,便入不得宫,他虽心有不甘,倒也落得清闲。景泰宫虽是比一般嫔妃的宫殿都大了许多,但比起宣仁宫还是要小不少的。因此百官前来的朝拜但显得甚是拥挤。这般一连过了三天,结束了百官和命妇们的入临,奉慰礼和丧服。
一连熬了几天。这晚张峄半睡半醒间,觉出异样,猛然惊醒。见绿灵就在床前,不由的吓了一跳。坐了起来说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绿灵道:“也没多大会。”
张峄急忙抓了衣服穿上,心疼的责道:“你怎么不叫醒我。”
冬衣颇厚,张峄单臂穿的急了,不免更乱。
绿灵上前帮他刚一扯,张峄的脸腾的一下便红了。极轻的说道:“不要。”
绿灵不解的问道:“怎么了?”
张峄道:“我自己能行。”
绿灵笑道:“我知道,我就是替你冷。想帮你快点。”
张峄抬头笑道:“你冷啊?”而后急急捞了衣服起身指着被子道:“不嫌脏,就让给你暖暖。”
绿灵一把抢过他的衣服给他抻好,口中嗔道:“要不你就快穿,要不你就躺回去。”
张峄固执道:“把衣服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