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突然有一天,靳月婉消失了,消失地无影无踪,不留一丝痕迹。
林子铭发疯一样的去找,靳家他找了,京城他找了,陵城他也找了,可惜,靳月婉终究比他多活一世,她走过的地方太多,林子铭终是无法找到。
再后来林子铭也离京了,自此以后,他与靳月婉便成了天涯陌路。
林家这些年并未放弃寻找,偶尔也会得到一丝丝消息。
有人说曾在庵里见过她,有人说曾在客轮上见过她,也有人说曾在市集上见过她。
还有人说,她投江了,跳崖了……
千水舵掌管着上百条河道,消息渠道也多如牛毛,可林子铭还是找不到她。
“我在江上寻了两年,她一定知道我在寻她,不过是不愿见我罢了。”
一句话像是抽空了林子铭所有力气,身形有些疲惫地倚靠在了床柱上,他微垂了视线,看向床上被裹成粽子的李不凡,面带惑色地问道:“你说,如果当年我回答了她,她还会走吗?”
其实靳月婉早就对林子铭动了情,她问出那个问题,也不过是想为月娘寻一个身份罢了。
若是当时的林子铭能容许月娘的存在,也许就不会有这些后来。
李不凡回答不了他,只缓缓闭目,不再言语。
林子铭静默了片刻,见他已有入眠之势,便不再打搅,径自迈步离开,只是行至门前的时候他又顿住,不曾回头地说道:“李不凡,我虽然恨你,但是……”
“也感激你,送她到我身边。”
“其实大婚那天,她揭下喜帕的时候……我就已经猜到了。”
那时的靳月婉一身冷漠疏离,满眼的恨意不甘,拿金簪抵着脖颈,她说——因为我曾经答应过一个人,黄泉路上会等他,虽然,他失约了。
那时李不凡不受控制地站起身,不可置信地望着靳月婉。
其实那个时候,林子铭就已经明白了。
只是有些事情不能撕开来看,他懂,也要装作不懂。
林子铭一直都知道他娶的谁,只是她自己,认不清自己罢了。
言罢,林子铭再不停留地离开,房门被开启又关上,一如他来时的模样。
只不同的是,道尽一切之后的林子铭,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林素最近很忙。
在京里的时候,他身为宰相,每天忙得跟个陀螺似得,周旋在南帝和一众主和派朝臣之间。
为了李不凡的粮草,为了林子铭的水路通牒,为了掩藏陈家的军火,他都快操碎了心。
这次离京至焱,本该只是运送个粮草,传递个圣旨来的,却没想到……
与焱军的这一战,李不凡一共出兵两万,分成四波依次轮换着闯入焱营,时间一到便撤离,换下一波,这也是为了防止他们自己杀乱了。
可饶是如此,李不凡依然折损了八千兵力,伤兵更是过万,这一战堪称惨烈。
至于焱军的五万驻军,被歼灭三万,投降两万,将领全部斩杀,只留了拓跋元羽的命。
李不凡这一倒下,剩下的烂摊子就轮到林素收拾了。
他的军队本就是瞒着朝廷建下的,这次回京不能带着这些兵马,于是林素便给驻守在边境的苏南安和苏北辰下了令,此次入京带苏氏兄弟一道归京,将军功都记在地方州军身上。
而他的这支神军,便由方仲恺率领暂且驻守在大偃,战事之后大偃城门已重新开放,归城的百姓降兵他们一律放行。
至于焱王宫里所搜刮到的财银,林素与李不凡商议后,决定取三成运送回京,另外七成转由千水舵暗中运送到西平。
一切事毕,已经是十日之后,这期间林素忙得团团转,还总要担心李不凡会朝拓跋元羽下黑手。
林素糟心不已,万分怀念在京里当陀螺的日子。
于是当李不凡能拄着拐下地走动的时候,林素当即便决定,立马拔营动身,赶紧归京。
不过李不凡还没忘了一件事——拓跋无极的墓,他还没去挖呢。
他也想去看看,司雨说的那个,在后世家喻户晓的无极陵,究竟长什么了不起的样子。
于是行动不便的李不凡拄着拐,拉上了水匪头头林子铭,来到了林素的房门前,想要借用一些他从京里带来的火药。
林素好多天没合眼了,累得不行不行啊,好不容易沾着床了……
结果天都还没亮啊……
“你去叫门。”
天空还是灰蓝的,李不凡一身黑衣,拄着拐站在台阶下,朝林子铭使了个眼色。
后者略微有些犹豫,踌躇道:“现在会不会太早了?小叔估计还没醒呢。”
李不凡极是认同地点了点头,道:“就是因为他还没醒,我们才能借到火药。”
林素现在归心似箭,恨不得立即就能长了翅膀飞回汴京,若是给他清醒着,说他们想借点火药去盗墓,林素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林子铭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于是他走上前去,手指都已经抬起来,却又顿住扭过脸朝李不凡道:“那一会儿你来说?”
他怕他小叔的起床气犯了,再直接奔出来先把他揍一顿,那就太不值当了。
于是林子铭心头默默地决定,敲完门,他就撤。
却在这时,房间里突然响起了林素的怒吼咆哮的声音——
“咔——啊——咔——啊!”
在这静谧的清晨……
让人听了顿时一个激灵,不由得神清气爽。
门外的两人俱是一愣,对视一眼后,林子铭飞起一脚踹开房门……
李不凡拄着拐三两下蹦上去……
只见那仍有些昏暗的卧室里,林素四肢着地,仰坐在地上,目光愤怒地瞪着房顶……
而床上,听到动静的司雨正迷迷糊糊地坐起身,她披散着长发,仅着一条白色的吊带睡裙,睡眼朦胧地看向地面,“林素?”
她眨眼,又看向门外——登时睡意全无!
☆、第106章 是人是鬼
房门大敞着,曦光似白练般倾泄进来,在地面上投射出两道颀长的身影。
林子铭的半只脚已经迈进门槛,却在看清了床榻上——身姿慵懒,面色微酡,发丝微乱遮住半面,露出雪臂香肩的女子时,他后颈陡然升起一股阴冷,僵意从脊椎蔓延到脚底。
他的脚步生生停下,微瞠着双目,下巴不受控制地掉落一截,嘴巴张大地能塞进一个鸡蛋。
小叔竟然……藏女人!!!
他家皎若明月,身似清风,品性高洁,不染尘埃的男神,竟然——偷!藏!女!人!
林子铭僵硬地转过脖,面带痛色地看向地上怒意未消的男子,几近崩溃道:“小叔,你太让我失望了。”
话语落尽,他身侧突然横出一根拐杖,携着疾风朝他呼啸而至,林子铭慌忙闪身,跨过门槛的脚迅速收回,他又朝后退了两步。
下一瞬,被拐杖扫到门框发出一声脆响,顷刻便碎裂。
“李不凡!你又发什么疯?”
惊险躲过一杖的林子铭,转首怒视着倚在门边的男子,却被他身上升腾的煞气被惊住。
就在他这一错愕间,李不凡已经弃拐迈入房门,留下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气,林子铭微微一怔,便抬步朝房中追去。
“出去!”
一声饱含着怒意的震吼,似天雷般炸响在房中,林子铭被惊得身下一个趔趄,心中也甚是不悦,正要抬了嗓音喝问,却见自家小叔——林素穿着一身雪白中衣,面色尴尬地走了出来。
“砰!”
房门发出一声巨响后合上,带起的劲风呼在林素背上,以及林子铭的面上。
林子铭朝发顶上一摸,满是碎裂的门框木屑,不由得怒上心头,朝门内怒骂:“李不凡,你神经病吧?”
再转首看向小叔,林素也正沉着脸,眼底黑青一片,眼珠内隐有血丝可见。
“小叔?他……”
他竟然敢把你从房里赶出来!
“你……”
你女人还在里头呢!
林子铭自觉这些话实在是难以启齿,吭哧了半天脸都快憋红了,但见林素一副面沉如水的模样,林子铭愈发着急。
于是他一狠心,咬牙恨道:“就算他再欲。火焚身……也不能动您的女人啊!”
同为男人,林子铭大约能够体会——当一个常年浴血沙场的男人,猛然间见到了一个半。裸的美艳女子后,身体会发生什么反应。
但是——如果那个女子是出现在他小叔床上的话,那就得另当别论了啊!!!
谁知林子铭这才刚替他小叔打抱不平完,下一刻,林素就一巴掌呼过来了,“少在这儿给我丢人现眼了,还不快走!”
林素才是最无辜的那个,一大早睡觉睡得正香,突然就感觉身边有异动,万般不愿地睁开眼,一侧首,就见到——一张陌生的睡脸。
哪怕是芙蓉玉面在枕边,也够他——困倦眠中惊坐起了。
因为他知道这是谁,也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他床上……然而,他不能说。
林子铭身形敏捷地躲开他的一记攻击,万分委屈地看着林素,“小叔……”
为什么他今天总是被打?!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那姑娘到底是谁呀?”
林子铭被林素连拖带拽地拉出了院子,这会儿脑袋终于清楚了,林子铭一抖肩,挣开了林素的手,拧着眉朝他问道。
后者悠凉地看了他一眼,冷声反问道:“你掳走的人,你竟然问我她是谁?”
他掳走的人……
那不就是——司雨?!
她不是被拓跋元羽一剑穿心,散在空气里了吗?还可以再修复的吗?!!
林子铭惊呆在原地,半晌,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颤抖着问:“是人……还是鬼?”
是人?还是鬼?这个问题,李不凡也在思考。
自他把林素等人撵出去之后,他便僵愣在床边,望着床上那个鲜活生动的人,他心跳地剧烈,双目紧盯着她心口的位置……
薄唇轻颤,他的喉咙似是干涸了一般,任他如何努力,都发不出一声,若是抬手,她会不会破灭?
宛如——那一夜她在剑下,化作碎金,明灭。
床上的司雨则是有些迷茫,实在是搞不清楚状况,她才回去两天,昨天才离校返家。
按理说,美好的暑假应该从睡觉开始。
现代既没有战火,又没有屠杀,她既不用担心被掳,也不用担心被抓。
她以为,终于可以蒙头畅睡,睡到日上三竿了。
结果——睡得正香的时候,就被一阵响彻云霄的怒吼声给吵醒了。
然后一睁眼,就是古香古色的藏青色床帐,接着是坐在地上的林素,继而又是一脸崩溃的林子铭,最后是——老盯着她胸看的李不凡。
司雨后知后觉地朝床里退了退,随手拉起旁边的棉被,想要隔开他的视线。
她秀眉微蹙,满面不解地望着李不凡,萦绕在心头的疑惑脱口而出:“你们三个怎么会在一起的?”
一个是京中日理万机的宰相,一个是江上烧杀劫掠的水匪,一个是在焱境奋勇杀敌的将军……
凑在一起不合逻辑啊,而且,还看上去——像是同伙的样子。
听到她的声音,李不凡这才抬眸,眼底流光微闪,待看清她身后——林素搁在枕边的束冠时,李不凡的脸色倏地沉下。
“你难道不应该先解释一下,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
尾音拔高,昭示着他现在的心情极度不佳,他若是不知她的真实身份便罢了,只当这是个意外或者巧合。
然此刻他已经知晓——眼前的司雨,就是他这一世遇见的娘子。
而这个娘子,她还喜欢过林素。
现在换了身体,难不成还想着旧情复燃吗?
越想李不凡越是恼怒,猛地上前,一把掀开了她身上的棉被,他怒道:“你上他的床就算了,你还当着我的面盖他的被子!”
时值九月,位于北方的大偃城,早已进入寒秋,而此刻正值清晨朝阳冉起之际,天儿还冷得很。
李不凡就这么抽走了她的被子,大手一抛就给它仍在了地上。
仅着睡裙的司雨顿觉一阵寒风袭来,禁不住冷打了一个哆嗦,可怜兮兮地看向李不凡,道:“这只是个巧合,我甚至都不知道今天会穿来。”
她的空降一直都是毫无规律的,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任何方式,都有可能。
李不凡依然面色不愉,看她缩在床角避着他,心头更是怒火中烧,脱了外衫拿在手里,他跟着也爬上床。
“喂喂,你要干嘛?”
看见他逼近,司雨顿时大惊,左顾右盼地寻找出路,慌忙说道:“你别乱来啊,你再过来,信不信我分分钟死给你看!”
“呵!”
李不凡勾唇冷笑,看着她的双手在面前胡乱挥舞,他不进也不退,只一句轻飘飘的话语,便令她登时僵住:“左妃,你能耐了啊?”
他似听到了颈椎卡住的声音,嘎嘣嘎嘣。
司雨慢腾腾地收回手,屈膝环抱着,她仰首,瞪大眼睛问他:“你都知道了?”
回答她的是——一件扑面而来的黑色外衫,浸染着丝微看不清晰的血迹。
“穿上。”李不凡简短回道。
再不穿上,他估计自己就把持不住了。
司雨缓缓恍惚地把外衫穿上,手从衣袖探出的时候,指尖触到了异样的湿滑,她手肘退出,将衣袖凑近了一看,竟是血迹。
瞬间她又慌乱了起来,一脸紧张地看着他的手臂,颤抖着声音道:“你又流血了……”
那一夜在焱营中,就是这只手臂,死死地护住她,也不知挨了多少剑。
眼泪已盈满她眼眶,“我去给你找大夫。”
说完她便从床角钻出,绕过李不凡就要往床下跳。
却在这时,腰间突然横出一条坚硬的手臂,那力道将她往后一带,司雨惊呼出声。
一瞬短暂的凌空之后,她的后背便贴上一个宽阔温暖的胸膛。
李不凡喟叹一声,无奈道:“你打算穿成这样……去找大夫吗?”
他的手不轻不重地握在司雨的腰际,沉缓的呼吸扑在她耳畔。
“那,那自己去也行啊,别再让它流血了。”
司雨现在满心只记惦着他的伤,根本没注意到李不凡的动作。
直到他将她翻转过来,将她置于膝上,他只道一句:“不急。”
她登时慌忙,他便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