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李不凡转身,将桌上的契约文书重新叠放回了小木盒,盖子扣上交到了左妃手里。
“替我跟表姐问好”,李不凡神色温柔地说道。
左妃呆愣住,傻傻地点了点头,“哦,好的”
李不凡笑着揉了揉她的发顶,她的这点小把戏根本没有拆穿的意义,他要的,是让她心甘情愿地留下。
可惜他不知道,就在不久的将来,这个他以为并不存在的“表姐”,竟然活生生地立在了他跟前。
“走吧,先去把衣服换了,主子穿得比丫鬟还寒碜”
左妃:“……”
☆、第67章 天生一对
硝石案的进展并不顺利,御林军扣留夏洋号之后又进行了彻底搜查,最终在第三层船舱里发现了大量硝石,原本这也算是人赃并获了,但是却在接货的掌柜身上出现了意外。
那掌柜被捕进刑部大牢之后,竟然当晚自缢了。
从他们收获的物品中也只能找到一张货单和一只装着碎银两的钱袋,除此之外,再无任何能够透露身份的物件,又或许有,只是他们还没有发现而已。
总之事情演变成这个样子,暂时算是进了死胡同了。
幕后之人的面纱,如今别说揭开一角了,他们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
刑部很忙。
硝石案闹出的动静太大,南帝听知详情后又是勃然大怒,责令刑部十天内破查此案。
简直难于登天。
但是尚书大人似乎并不急,这不,这都是十日之期的第六日了,尚书大人竟然还邀请了几位好友在明湖游船。
天朗气清,日风和畅啊,沈中科着一身便衣,头戴着斗笠,静坐在船舷边的板凳上,正在钓鱼呢。
旁边的竹篓里已经装了好几条肥胖的鱼,只见沈大人鱼竿一挑,又是一条活蹦乱跳的鲈鱼上了钩,正扑腾的厉害呢。
“哈哈”,沈中科中气十足的笑声荡进了船舱里,“又一只鲈鱼,守真快出来帮忙啊”
守真,是李不凡的字,其实很少会有人这么叫他,只有文人之间才喜欢称呼彼此的字,而他前世接触的都是些武人。
李不凡淡笑着起身,朝褚老告罪一声便出了船舱,大步流星地行至沈中科身旁,动作娴熟地将鱼钩下的鲈鱼取下丢进了竹篓里。
“沈大人这垂钓之技,只怕是前朝渔圣在世,也要逊色三分啊”,李不凡随手将鱼饵钩上,拍了拍手径自站起身来。
沈中科起身将鱼钩甩了出去,而后又慢悠悠地坐下,“无他,唯熟耳”
“老夫一生,也就剩下这么点喜好了”,语气有些怆然,又似有些凄凉。
沈中科这一生几起几落,为国为民,却是早早地丧妻丧子,老来之时,已经只剩他孑然一身。
“听说明湖鲈鱼最是鲜美,不知道沈大人舍不舍得割爱,予我两条回去尝尝鲜”,李不凡凑近了竹篓瞧了眼,里面少说也有六七条,个个都是又肥又美。
鲈鱼营养价值高,适宜贫血头晕,妊娠水肿,胎动不安的孕妇食用,嗯,给左妃吃刚好。
沈中科闻言哈哈笑了起来,“垂钓之趣可不在于尝鲜,你喜欢的话就全拿走吧,别忘了给你父亲送去两条,就说是老夫请他的”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李不凡笑着应下,心底愈发喜欢起这些肱骨老臣了。
竹帘子突然被挑起,邱老身后跟着林素也一同出来了。
“恩先你这是欺负小辈啊,此时你给李父送鱼,可是要丢个□□烦给他啊”,邱老捋着他的白须,笑看着沈中科说道。
垂钓之人收了杆,不急不缓地站起身,摘下了斗笠朝邱老躬身一拜,微微摇头叹息:“学生这也是无奈之举啊”
说罢他直立起身,拱手朝着皇宫方向言道:“陛下圣谕,命学生十日之内破查硝石案,然这偌大皇城,皇亲国戚比比皆是,单以刑部之力,如何查起啊”
“沈大人言重了,此事李家本应由份,当是义不容辞”,李不凡言辞诚恳地说道。
李父曾经有言,满朝文武他只钦佩一人,那就是为官清廉刚正不阿的刑部尚书沈中科。
所以这件事,即便沈中科不提,李家也会竭尽全力相帮的。
“既是同为社稷,诸位就不必如此谦让了,早日破获硝石案才是重中之重”,林素适时地站了出来,沉稳大气的流露出他的宰相之气。
一旁的邱老满意地看着他,这块璞玉只要用心雕琢,将来必成大器。
话头一起再往后言说就容易得多了,几人都是见惯了大世面的人,一个小小的硝石案他们还不放在眼里。
只是全城搜寻难免会打草惊蛇,刑部已经是放在明面上的,稍有异动可能就会弄巧成拙,逼急了对方只怕对方会狗急跳墙,来个玉石俱焚。
毕竟谁也不敢保证,这个火药制造点,是否藏着一个足以将汴京城炸为平地的火药库。
他们只能暗中寻找,夏洋号上的那批硝石,究竟是要运往何地,然后在顺藤摸瓜,找出火药制造点的创办者。
这件事只能交由李家,他们有身后一流的士兵,更重要的是,御城军可以在全程境内活动而不引起人注意。
所以这件事,沈中科不得不拜托李纲来做。
四人商讨完毕后,李不凡便提着一篓子的鲈鱼回了家,先是把鱼交给了厨房,接着去了清远院,李父早已在书房中等着他。
待他将事情说完,李父常年肃着的一张脸也浮现出淡笑,“这个沈中科,竟然几只鲈鱼就想将老夫打发了”
“怎么着也得一百只吧”,李父说着说着笑了出来,“老夫替他把事情都做了,他就呆明湖慢慢给老夫钓鱼好了”
李不凡没有在意李父的自娱自乐,转了话头问他:“这次码头抓捕儿子已经露了面,东西两营也没刻意隐瞒身份,这回搜找火药点,父亲有什么打算?”
闻言李纲也收了笑,一本正经地回他:“既然要暗寻,自然不便再动用军中力量,为父这些年也锻炼了些人,此时当可一用”
听他这么说李不凡就放心了,瞅了瞅天色就跟李父告了辞,回清塘院等着喝鲈鱼汤了。
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六月的夜色起得晚一些,他与左妃的晚膳近来都是在院子里用的,膳后还会坐在石桌石凳上聊会儿天。
左妃喜欢听故事,可是李不凡并不会讲故事,他的故事永远只有一句话,概括始尾。
但这并不妨碍左妃继续玩耍,她喜欢猜故事,由他起了头,她继续往下猜,他时常觉得啼笑皆非,不明白为什么她的脑袋里可以那么天马行空,有时候他觉得很崩溃,怀疑左妃到底是不是失心疯。
当然也有时候,她真的可以猜到故事的经过和结尾。
那时候,她笑得比天上的星星还璀璨。
李不凡从来不知道,原来人生最幸福的时光,会是夏日里的一餐晚饭。
于是,晚饭成了他每天最期待的事情。
然而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样,李不凡离院门越来越近,心头突然荡起一股难言的不详之感,这声音听着有点像……
卧槽!那两只蠢狗回来了!
“汪汪汪!”
“汪汪汪!”
李不凡脚都还没踏进院门,两只狗就已经朝他扑了过来,一左一右围着他,不停地摆着尾巴,咬他的衣摆。
“松口!”,李不凡黑着脸撩起自己的衣摆,结果二狗更加兴奋,觉得这是男主人在逗他们玩,于是前蹄子一抬,蹦着咬他的衣摆。
面对发疯的两只狗,李不凡着实有些无力,只能把衣摆撩地更高,结果……
“刺啦……”,大黄嘴里叼着一块蓝色衣角,得意洋洋地看着他,摇尾巴。
大黑也不甘示弱,“刺啦”一声,嘴里叼着块更大的蓝色衣角,得意洋洋地看着他,摇尾巴。
“左!妃!”,李不凡拎着被狗啃了的衣摆,一脚踢开二狗,阔步进了院门。
庭院里,正在吃草莓的左妃愣了愣,扭过朝他看过来,没绷住直接笑了出来,“哈哈哈哈”
大黄和大黑叼着他们的战利品朝左妃哒哒跑了过来,老实地在她面前蹲下,将嘴里的布条放在面前,看着左妃,伸舌头,摇尾巴。
这是要奖励呢,左妃从盘子里捻了几颗草莓,朝空中一丢,二狗准确无误地跃起接住,然后又乖乖蹲好,嚼着嘴里的,看着左妃盘里的。
“你看它们多厉害”,左妃洋洋得意地看着李不凡,招呼他过来一起坐。
李不凡总算知道那两只狗得意洋洋的表情为什么看起来那么眼熟了,“我去换个衣服,让人把它们拴好”
留下这句话之后他就回了房,换了身白色的冰丝长袍,更衬的他整个人挺秀优雅,着实不像个武将。
左妃歪着脑袋看了看对面而来的男子,“你穿成这个样子,真是一点也不像个武举人”
没错前几日武举考试已经放榜,李不凡不出意外地中举了,虽然这在他看来也算不得什么,但是此时听得左妃的话竟然也有几分羞赧,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咳,那你觉得我像什么?”,李不凡神情自若地在她身旁石凳上坐下,抬手贴在水壶壁上试了试水温,有些微凉。
他侧身示意丫鬟将水壶里的水换掉,然后才扭过脸看向左妃,对方似乎正在认真打量他。
很久,左妃在有些泄气地吐出一句话:“我竟然找不到词语来修饰你”
李不凡脸色僵了僵,好吧其实他也是,找不到词语来修饰左妃。
“看来我们还真是天生一对”,李不凡笑着开口,接过丫鬟递过来的热水壶,把左妃面前已经发凉的水换掉。
“天生一对么”,左妃盯着桌上冒热气的水杯呢喃了一句,抬眼看向他,疑惑地问:“你去钓鱼了?”
李不凡诧异的抬头,“你怎么知道?”
“嘿嘿”,左妃神秘一笑,却不打算告诉他,“你猜”
“下人们告诉你的?”,李不凡思索了片刻,只能猜到这个可能,毕竟他回来的时候是提着竹篓和鱼的,很多下人都看见了。
但是并不包括清塘院的丫鬟们。
“错”,左妃面上的得意更是深了几分,引诱着问他:“想知道?”
“想知道”,李不凡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左妃顿时喜笑颜开,指着院门旁的两只狗回他:“当然是我的神犬二公告诉我的”
“你一进门他们就朝你身上扑,连我的话都不听了,这显然不合情理,定是闻着你身上什么味儿了”
“你进去换衣服的时候,他们俩撒欢跑得一个比一个快,你再看现在——”
李不凡闻声望去,接着整个人都不好了。
只见那两只疯狗,你一口我一口地将他的竹篓给啃烂了,里面的鱼洒了一地……
大黑舔了舔鱼,大黄拿嘴筒子把鱼拱开。
“那些鱼”,李不凡深吸一口气,忍着要把两只狗打死的冲动,继续说道:“是要熬汤给你喝的”
左妃脸上的笑僵了三分,有些讪讪地回他:“你大人有大量啦,不要跟两只狗计较啦”
“大不了,叫它们给你以工抵债了”
“别的本事不敢说,但是找东西这种活儿,它们能抵得过你一个营,啊不,两个营”
沉默中他开口:“你这两只狗,我可能真的需要用一用”
“拿去随便用!只要别煮了”,左妃大手一挥,毫不在意。
☆、第68章 破庙少年
夜凉如水,沁在朦胧月色中汴京城比白日更显动人,犹如披上了一层轻薄的白纱,而那花街间高高挂起的串串红灯,就像绣在白纱间的红梅,热情绽放。
京都的夜色,从不是万籁俱静的,总有欢声笑语彻夜不息,花天酒地纸醉金迷。
自然,也少不了人迹罕至,灰败颓然的荒街僻巷,被掩盖在繁华之下。
若非亲眼所见,李不凡绝对不会相信,就在这个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汴京城中,竟然还会有这样的景象。
黑夜,有时能掩盖一切罪孽,有时,又无情地将所有虚伪都撕裂。
李不凡着一身夜行衣,静默无声地站在城南破庙外,手里牵着一只肥胖的大黑狗。
庙门只剩下半扇,门楣上的匾额早已消失不见,唯一能表明它身份的,大概就只有墙边上出自孩童之手的涂鸦,歪歪扭扭地刻着“城隍庙”三个字。
然而就是这座破败如斯的庙宇,却也给无数无家可归之人提供了栖身之所。
黑狗的嘴筒子贴在地上,不停地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挣扎着想要脱离身后之人的束缚。
李不凡知道,这里就是他要找的地方了。
空气里飘来若有似无的硝石和硫磺之气,也只有在黑夜之中,摒除了喧嚣繁闹之后,才能被人察觉。
黑色的面巾遮了他半张脸,李不凡的眸色深了些,于夜色之中更显几分凌厉,他微微松开了些手里的狗绳,任由大黑拉扯着他穿过衰败的院门。
杂草丛生的庭院里被人为地清开了一条道,直通城隍庙的大殿,那殿中门窗已经只剩残缺的框骨,此时尚未进入大殿,他已清晰地看到里面的场景。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个衣衫褴褛的人,或抱着一堆枯草,或蜷缩成一团,或身上胡乱卷着一块破布烂衫,破烂的絮被在这里都算是奢侈之物。
李不凡踩着无声的脚步走了进来,方才焦躁不安的大黑不知为何也突然安静了下来,用一副不明所以的眼神看着正前方的石像。
“吱吱”,是老鼠的蹿过的声音。
大黑猛然惊醒,脑袋“噌”地一偏,四脚用力一蹬挣脱了李不凡的束缚朝门外追了出去。
院子里顿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李不凡万分庆幸来之前给它下了哑药,若不然……
想到一只大黑狗在破庙烂院间的杂草中,狂吠着追赶一只老鼠的场景,李不凡不禁一阵恶寒。
不过已经到了这里,大黑也算是完成了它的光荣使命了,就由它去吧。
李不凡暗自叹息着,重新将目光落在这间破殿,除了一尊叫不上名字的石像,和一堆衣不蔽体正在酣睡的住户,这里就剩下四面墙了。
那个隐秘的火药制造点,会藏在哪里呢?
借着月色李不凡仰首仔细地看了看房顶,好几处房梁都断了,屋顶也破了好几个洞,稀疏地铺着层草垫子,看得出是被简单修葺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