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孩儿无能,愧对您老人家的嘱托……”奚晏几乎喜极而泣,顺便把自己打造成悲情英雄,暗暗告奚晟一状。
“行了,他数典忘祖,你也是个不肖东西。你干大事而惜身,他见小利而忘命,就不要五十步笑百步了。”奚天林严厉的大家长作风训话,让奚晏脖子一缩,闭嘴不再言语。
对于奚晟,奚天林都懒得说,眼睛扫了他一眼,后者就面色如纸,两腿筛糠。
对于奚天林的出走,奚晟是知道一些内情的。那是在一次奚晏犯下蠢事后,他适时来到父亲练功的静室,表面上是来劝慰让他息怒,实则不露痕迹地添油加火,试图落井下石,陷奚晏于万劫不复之地。
他还记得奚天林闭目听完他话语,长叹一声,双眼不复以往的果决,宛如一只年老而孤独的狮子,眸子中只剩下浓浓的失望和遗憾。
不知怎的,奚晟总觉得,那声叹息针对的不仅仅是贪婪蠢笨的奚晏,甚至连他自己也包括了进去。
当时,奚天林说“你们的事我不想管了。”就飘然而去。他心中隐隐预感,父亲是不会回来了,而后来的几十年也证实了他的猜测。
但为什么,今天他会突然出现?奚晟想起和他一同前来的夏元熙。
难道……她是父亲的探子?
不理会奚晟脸色瞬间幻变,奚天林转而对他带来的外援道:“行啊,老夫出去云游几年,连儿子都要你们代劳管教了?”
这不善的质问让众人皆心中生惧,其中有个宗门的长老心一横,站出来道:“本就是少庄主邀我等前来……再说了,这些年我们宗门广收弟子,以前的小洞府哪里够用?再不寻个出路,弟子就要分崩离析,还不如奋力一搏,求个光明前程!”
“对!”
“陈长老说得没错!”
那人的话语说中了很多人的心声。
在修真界,低阶修士水平大抵是差不多的,哪怕绝世天才,在没有捡到什么金手指的情况下,遇到一小队人围攻,同样讨不了好处,毕竟修为低的时候,大家手段差不多,悟性高的人优势不明显。这时候,那些收人收得勤快的宗门就占了人多势众的好处,今天来的门派大多属于这种,人口多,压力大,就不得不努力扩张,掠夺资源。
“好,老夫就给你们这个机会!”奚天林一言惊四座,嘈杂的议论声潮水般扩散开来,奚晟眼中又燃起了希望:难道老祖宗觉得他的做法是正确的?
但奚天林却无视他们的议论,问向夏元熙:“我记得你是来找元磁神雷的?”
“不错,如果前辈知道它的下落,还请告知晚辈。”夏元熙抱拳。
“元磁神雷嘛,老夫知道哪里有,不就在庄内?又何必舍近求远?老夫做主,给你一颗又何妨。”奚天林手掌一翻,一个镂空繁复花纹的黑铁圆盘出现在他手中,圆盘上呈品字形排列着三个光滑耀目的珠子,像是被封印似的,囚禁在由黑铁抽成的笼子中。
即使隔着禁制,也能感受到其中磅礴浩瀚的力量。
元磁神雷,两极磁光交汇形成的灵物,它伸展开时绵延数千里,翱翔于两极暗无天日的黑夜中,有目击者谓之烛九阴,也称作烛龙。
“此事万万不可!”奚晟和奚晏异口同声说道。
☆、第249章 拜庄·群英会(十九)
也难怪二人震惊,三道元磁神雷几乎是啸月山庄的立身之基,一道支撑了整个山庄的防御阵法体系,另外两道则控制着这一片海域的灵脉动向,缺了任意一道,要么山庄无法号令众人,要么变成不设防的孤城,无论哪一种,都让他们难以接受,因为谁也不想自己到手的权柄打了折扣。
相较之下,如果情势不可挽回,非要选择忍痛割爱……那还是从控制灵脉方向的两道中分一道出来比较合适,无非把势力笼罩范围缩一缩,好歹也算坐拥半壁江山。
奚天林冷哼一声,岂有不知他们的小九九?
他在奚晟和奚晏无声的悲鸣中,伸指点中三团雷光中最上面一团,只见笼罩整个山庄的天幕渐渐消散,而凝聚了所有力量光球则散发出前所未有的炫目光彩,强烈的对比让晴空中的艳阳都瑟缩成一个苍白的铁球。
奚天林破开囚禁它的牢笼,将这颗隔着百丈之遥就能感觉到雷霆万钧之力的灵物递给夏元熙。
“这……虽说礼仪上说过长者赐不敢辞,可是我不觉得我的贡献有大到能随便接受这种馈赠的程度……”夏元熙有些纠结。
她的话让奚晟和奚晏眼中又燃起了希望的火光。
可是奚天林似乎铁了心了要把这家传的重宝让与外人。
“怕欠下因果?你若是不收下,才难了却许许多多人的因果。”奚天林理所当然道,“老夫当年满门尽墨,承蒙剑湖宫幻剑祖师之助,这才重振家门,连这三道雷光也是他老人家赐下,自然与剑湖宫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听说前段时间,你又帮剑湖宫找回了他们沉寂多年的半步灵宝的飞剑剑灵?如此一来剑湖宫就欠下了你的因果……唉,三角债最是难偿,想不到老夫这半截入土的人,也不知下次天劫能不能安然度过,一想到自己欠的一屁…股债,老夫真是死不瞑目啊……”奚天林顿足叹息,看样子就像一个凡间的啰嗦老头碎碎念似的。
“……可是没了这颗雷珠,你们连护山阵法都形同虚设。”
“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大可以再去找一道雷罡补上,不拘什么,就看他们本事了。”
“老祖宗还请三思!元磁玄冲两极大阵的阵法核心就是此雷,一旦失去,山庄无异于于刀俎下的鱼肉!”奚晏和奚晟心中大急,自己找的雷罡代替,哪有元磁神雷这雷中都排前三的天材地宝效果好?就像穿惯了绫罗绸缎的贵人,换成普通棉布,也会觉得粗糙难以堪用一样。
“现在阵法还在,可是你们已经让人攻破了内庭,留之何用?”奚天林讽刺一笑,奚晏和奚晟无话可说,只得低下头来,心中早就悔断了肠子。
眼看前辈心意已定,夏元熙也从容接过雷珠。她突然想起,这次的请帖就是楚明逸给的,大概剑湖宫那边也觉得欠下人情债很头疼,所以推算出这里有她的机缘,还能借奚天林的手偿还部分因果,可谓是一举多得。
在背后指点楚明逸的人,大概是那位幻剑祖师用过的飞剑,元磁极光剑了。
真是机智的飞剑前辈啊……
解决完自家门内的事情,奚天林转而问向刚刚愤愤不平的陈长老:“听你的意思,是不满洞府太小?”
陈长老也是有几分脾性的人,梗着脖子回答:“没错,不只是我们,这来的所有道友皆是如此!落到十极神君手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我为何要杀你们?既然你们都认为实力为尊比较好,那就放手去做吧!”奚天林的话让所有人惊喜交加,还没等他们笑出来,奚天林继续道:“每过10年,你们就在我庄内举行一次比武!设骨龄一百岁、六十岁、四十岁以下弟子三个组别,按弟子名次分配矿山和灵脉!”
这新奇的方式方所有人为之一惊,但奚天林又是一重磅抛了出来。
“每名弟子只能参加相应组别比武一次,也就是说一个人最多也就参加三次比赛。”
这项规定让所有人齐齐抽了口气。
这说明什么?那些拼命压榨弟子,用人多势众和搜刮门人材料壮大起来的宗门没活路了!
与其培养一万个炮灰,还不如精心选择几名有前途、道心稳的弟子仔细培养,这样无论弟子本身还是师父都受益。而那种黑社会门派的弟子,低阶时候被各种剥削,好不容易熬出头可以压榨别人后,却又无法参与争夺,也就失去了延续这种错误模式的可能。
夏元熙略一思索,想清楚了奚天林的用意,觉得真是棒棒哒。
“你说过,‘不希望未来的对手因为几颗灵草之类微不足道的理由连起跑线都没上’,老夫就实现你的愿望。”
夏元熙没想到突然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一看是奚天林对她感慨道。
“难道是她?”
“这女冠是何方人士,竟然能让十极神君买她的面子,设下这等规矩?”
“不会是十极神君的私生女吧?”
“啪”,说“私生女”那位直直飞了出去,众人瞬间闭嘴。
“想当年,老夫被仇人追杀,不得已混入凡人国,落魄街头。又有谁想得到,路边那个衣衫褴褛,望着馒头流口水的小乞丐会是后来的十极神君?啸月群岛修士成千上万,或许有人会成为未来的你我,也说不一定……”奚天林感叹,他的“你我”自然指的是夏元熙和他,这句话的意思显然是把夏元熙这个金丹和他相提并论,大概是他已经认定,夏元熙迟早会成为和他一样的渡劫修士吧?
这自然是极高的评价,在场的修士们震惊之余,也壮心不已。
十极神君说这话,也就是自己也有机会?成为和他们一样的人?
“啸月山庄做事,岂能虎头蛇尾?好像几天前的比武无疾而终,趁着老夫这日心情不错,姑且亲自主持重开,也定下第一个十年里,这些个灵脉、矿山怎么分法。”
重磅消息一个一个砸来,只见周围修士群体中宝光闪烁,各种飞剑传书、灵兽传书层出不穷,大概都是向宗门通报的。
“不过评议席位嘛……老夫有个位置虚位以待,不知小友可否赏脸?”
“荣幸之至。”
……
啸月群岛外的一处海礁上,左丘伯玉遍体鳞伤,奄奄一息躺在长满海藻的石块中,任一浪一浪的海潮冲刷,不断洗去他身上的血迹,但因为真气被阻隔,海水中的盐分也在频频刺激着他的伤口,让他在剧痛中无法昏迷。
可是向他施加残虐行为的对手也好不到哪去。在左丘伯玉印象中,那位一向带着温文尔雅的恭谨笑容,如果以凡人的标准来看,绝对是理想中那种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
然而此时,他却一边大口大口的吐出带着破碎内脏的血块,一边癫狂吃吃笑着,用一种跌跌撞撞的梦游般步子,随意踢踩着毫无反抗之力的左丘伯玉。
失算了……左丘伯玉想。
因为十方大结界的存在,天魔本体很难以完整的姿态来到人间,而他们的投影力量并不难对付,所以左丘伯玉也敢于向令人望而生畏的天魔王提出一些交易。
但他前面这个疯子,竟然不管不顾随意降下力量,这可是欲界天本体也会受到损害的莽撞行为!
“你做……什么……”左丘伯玉艰难抬起头问道。
或许是因为以贪欲为食粮,比较了解人类的缘故,贪染明王算是在诸位上位天魔中比较通情达理的,对于供奉他的魔修,多半采取等价交换的合作模式,如果帮他做事,几乎立刻就有回报,就算失败,无非没有奖励,鲜有听闻因为没有达到贪染明王的要求,被他惩罚报复的。
但今天却十分反常。
“做什么?你这个卑微的蛆虫……咳咳……也配痴心妄想要得到她?”贪染明王的化身一擦嘴边的血迹,露出一张酷似韩拂霄的面容。
☆、第250章 日常·昆仑众(一)
“她?”左丘伯玉脑中念头纷至沓来,贪染明王指的显然是夏元熙。
这个正道女人……怎么会和欲界天魔王之间有联系?
“……你又是何时和她接触的?”他警惕地问道。
“我认识她的时候,你的蝼蚁先祖还在北方冻土冰原与野兽为伍。”贪染半蹲下去,抓着他凌乱的金发把他的头提起来,“你的眼神像是对我很不信任?还是觉得我是疯子?不过没关系,我们一族的私事,我也不期望你能理解。”
即使完全处于下风,生死受制于人,左丘伯玉碧蓝的瞳孔也没有一丝退缩,贪染明王看了片刻,突然笑起来。
“要杀就杀,你笑什么。”
“数万年过去了,你能想象吗?我一直受这种心情的折磨,真是太寂寞……太可悲了啊……”他并不等左丘伯玉的回答,继续道:“我们天人有欲无情,虽然日日啜饮众生七情,却始终不解其意义。一开始,我只想要单纯得到她,无论她变成什么种族,什么性别,哪怕是无知觉的草木山石,只要被我所有,那就够了。但是她那时的魂魄太不稳定,我只能把她放到一个规则固定的人界慢慢恢复。”
“在漫长的等待中,伴随我最长的大概是那种求而不得的痛苦。天人能化他人之乐为己乐,我们从来没有对物质的执念,因为心念所至,一切美酒美人应有尽有,我们也不会考虑自己想要什么,世界上永远有比之前最珍视之物更新奇更有趣的玩具……这点对几乎所有天人,皆是如此。”
“但是,那种好想要她的感觉跟随我太久,长到已经变成我的一部分,让我能隐约体会到有情众生的情感……呵呵,我们一族有欲无情,固然少了诸多烦恼,可也是我们自取灭亡的根源。拜其所赐,我从未有过魔心生厌带来的天人五衰,成长的速度也远胜其他天人……我这才意识到,我们同卵诞生,她本该是我缺失的一块。”
贪染明王一边说着,眼睛仿佛穿透了左丘伯玉,看向他身后的整个世界。
谁会知道,取食于世间种种贪欲的天魔王也会有得不到的东西?但被他喜欢上,看样子并不算是一件幸运的事。
可是,贪染明王将夏元熙视为自己囊中物的态度,还有肆无忌惮说着只属于他们两人之间记忆的行为让左丘伯玉十分不甘心,他冷冷地道:“可是你和她在一起数万年,最终还是比不上这一世相处百年余的某人吧?”
“闭嘴!”贪染明王那一直游刃有余的笑颜瞬间变得如寒冰地狱一般冷酷,“司空渊的转世身?冢中枯骨而已,天道必不能容他!”
左丘伯玉无力地咧开嘴,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
“说起来,你只不过是只无知的蝼蚁,以为在昆仑她就绝对安全?可笑……如果你对这方世界有一星半点的了解,你就该知道,即使以你们虚伪又肤浅的眼光来看,司空渊也绝对是个比我恶劣得多的人选……如果非要选择,我更宁愿那罪该万死的人是你,或是那只肮脏下…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