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月道“主子可说过不许他弹琴,不许他摔琴?”
我“……没有。”
淡月道“那就是了,主子明明的说了让漱石公子跪在亭子里好好想想。难道不是罚跪思过的意思?既然主人让他罚跪了,他怎么敢起?”
我“……那他也太实在了,又没让人看着他。坐一会儿也成啊。”
淡月“……”
我分析了好久,还是搞不清楚这个世界的规则。在我看来,摔琴的行为比站起来要严重多了。这就是价值观差异吧?
我还没弄明白到底为什么摔琴可以,起来不行的时候。外面急匆匆跑进一个小厮禀告道“爷来了,已经到了门外了。”
我只好先不纠结价值观的事。先纠结我应不应该去接一下呢?
幸好我还没纠结太久,又一个小厮跑进来禀道“爷已经进了二门,下了轿了。”
不一会儿,淡月亲自进来禀道“爷进了院子了。”我赶紧一迭声说请。好几天没看见的疏影也不知打哪儿冒了出来,站在门口打帘子。
好高啊。这就是我的丈夫啊。帘子高高打起,正午的阳关直射在他背后。我坐在正对着门的椅子上,屋里比外面略暗,看不太清楚他的五官,却看到一个高高大大的身影,如同镀了金光一样朝我走来,夺目,刺眼。
他给我第一印象。
淡月从我身边迎了过去“爷可算来了。主子等了一上午,一会儿就问一句。奴才瞧着都替主子着急。”这倒霉孩子,我什么时候问来着?
只见淡月一边说一边引着他走过来,我不知道他叫什么,这是范徽不肯说的,大概跟女子的闺名一样,不能轻易让人知道了去。
帘子在他身后落下,我终于看清楚了他的长相。端端正正,浓密大眼,不由得放了心。鉴于范徽口味独特,而且有明显的恋童癖倾向。我很担心她的,啊不,现在是我的丈夫是个如花娇艳,如水柔婉的人。
他走到我面前三五步的距离后,就停下了脚步,淡月拿了个垫子放在地上。他端端正正的朝我跪下,口中道“见过妻主。”徐徐拜了下去。我刚要站起来去扶,淡月已经先我一步搀扶起他。我只能伸着俩只手,干巴巴的说“辛苦了。。。”
淡月扶着他坐在我旁边的位置上,然后端上茶来。我趁着功夫打量他,一身青色棉布长袍,滚着竹叶纹样的边。打扮地极朴素。也许是为了路上方便吧?我跟他寒暄“路上辛苦了吧?”
他站起来回答我“谢妻主关怀,都是奴的本分。妻主抱恙奴未曾服侍左右,已是深感不安。哪里敢说辛苦。”
我连忙说“坐,坐。”
他依言坐下。
我不开口,他也不说话。我觉得好尴尬,只好继续没话找话“带了几个人?”
他立刻又站起来回答我“一共是九个人过来的,母亲给安排了四个护卫,还有妻主身边的应溪,奴的两个贴身小厮和一个车夫。”
我只好又说“坐,坐。”
他依言坐下。还是不主动和我说话。我想了想,又问“母亲和父亲身体还好吧。”
他又站起来。我看着都替他累。索性自己也站起来走到他面前。这才发现他竟比我高一头。
他慌张的侧身回避我,我伸手按住他肩膀。他顺着我的力道坐了下去。我说“别老起起坐坐的,好好坐着,我们说会儿话。”
他把脸侧到一边儿去,回答说“是,奴遵命。”
“那个,母亲和父亲身体还好吧?”
“都好,母亲还是每日去茶园。父亲也好。”
“那。。。你好吗?”
“奴。。奴一切都好。劳妻主惦记。”
“家里人都还好吧?”
“都好。这次来都有书信给妻主,待奴把东西整理出来了给妻主过目。”
“哦哦。。”
我实在找不出话题了,总不能跟他谈天气。虽然他和我是名义上的结发夫妻,可实际上,他是我第一次见的陌生人。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大眼瞪着小眼。
我们俩互相盯着,都没话可说。
幸亏这时候帘子一响,进来个脸生的小厮。一脸的笑容,紧走几步朝前一跪“主子万福”我不敢瞎称呼,只能含糊说“起来起来。”
那小厮笑嘻嘻的爬起来,嘴里说着“几日不见主子气色好多了,奴才说什么来着?主子吉人天相!”我看他的样子似乎跟我很熟,就笑骂了一句“就是嘴乖!”
小厮笑嘻嘻得不以为意,转过来跟他说道“爷,东西都卸下来了。”我借机起身道“我去书房看一眼,你先吩咐人收拾东西吧。”
他站起来送我到门口,我逃一样快步走向前院。
在书房躲了一下午,给自己打气。想来这位新来的爷已经有整整四年没有见过自己的妻子了,我就算表现出什么不合理的地方,估计也能蒙混过去。
晚上破例没有去清泉园,来了正房。进门一看,饭菜都摆好了。他换了身衣服,天蓝色长袍,绣了折枝的梅花在上面。却只用深浅不一的灰色线,既朴素又华贵。看起来很衬他。
头发挽了起来,只用一根白色的玉簪关髻。脸上有一层淡淡的粉,略显得娇柔了几分。
他看见我进来,大大方方的迎上来,替我宽去外衣。我也不好意思扭捏,拉住他的手牵着他走到饭桌前。跟他说“才刚回来,别忙了。”
旁边一个小厮笑道“夫人还不知道呢吧?今儿的菜可是爷特意吩咐厨房做的。夫人快尝尝吧。”一边说一边走过来,从我手中接过他,引到我身旁的位置坐下。
他夹起一块笋放在我面前的护衣碟内,然后说“这是母亲特意让带来的,说妻主爱吃。”我尝了尝,果然不错。也夹了一块给他“你也尝尝。”他眼中闪过惊喜,起身道了谢,才坐下细细地去吃那块笋。
小厮站在我们身后布菜,他吃相极优雅,而且不发出任何一点声音来,我也不好意思粗鲁,只能努力维持我的餐桌礼仪。
艰难地吃了顿饭,他拿出来一堆家信给我。我歪在炕上看,他坐在炕旁的榻上,看着人铺床,又叫人进来给我洗脚。我跟他说“今儿晚了,明天早上让明珠和念儿来见礼吧。”他点了点头。也不说别的。
熄了灯,我和他并排躺在床上。我觉得夫妻久别重逢,至少应该说点什么,就低声问他“这几年,你过的好吗?”
他回答说“好,父亲待我很和善。家里人也都尊重。妻主呢?”
“我也好,就是院子里乱成一团了。幸好你来了。”
他低声笑了一下。“妻主是女人,哪里懂这些。男人的事啊……哎……”
我好不容易找到个倾诉对象“可不是嘛,真不知道他们都怎么想的。一个比一个费解。”
他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还不是想着您多看一眼。争来斗去,不就是为了多一点点宠爱,多一点点关注?”
我“……”
沉默了一会儿。我问他“你不同的,是不是?”
他含笑回答我“奴自知容貌鄙陋,不求妻主垂怜,只想着恪守本分,为妻主打理内宅。平安终老。”
我想起他确实不符合这个时代审美的浓眉大眼。又想起他晚上那一脸的脂粉。叹了口气,我想,他求的其实和他们是一样的。。。
我从被子里伸出手支撑住身体,半侧向他。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会好好待你的。”
他是符合我审美的,何况,是她,啊不,我的丈夫。
他点了点头,露出若有所思微笑来。。。。。
☆、初露锋芒
清晨,我刚醒就朦朦胧胧的听见他的声音,睁开眼,看见他已经洗漱好了。坐在桌前梳妆。我赖在床上,侧着身子用手臂支着头看他。
暖暖的阳光从窗户里透过来,被窗棂格成一格一格的。他坐在阳光里,细心地给自己挑选着簪子。他带来的两个小厮一个围在他身边。
只见他拿起一支翡翠的飘花绿色簪,一支羊脂玉的白色簪子。左看右看,似乎拿不定主意。我忍不住出声,“绿色的那支。”
他回头看了看我,笑了一下,从善如流的把绿色的递向旁边,旁边的小厮伸手要接,我童心突起,从床上一跃而起“我来。”
跳下床来替他插好簪子。刚要端详一下,外面人报“两位叔叔来给夫人和爷问安了。”
我看了他一眼,他也看了我一眼,见我没说话的意思,他面色平静的说“请进来。”边说边站了起来。
俩人走进来,他刚好在榻上坐下。
枕流走在前面,漱石在后面。身后跟着他们各自的小厮,手里都捧着东西。低着头进了屋。
漱石看起来似乎已经没事了,笑着跟他寒暄,“整日听主子说爷来着,恨不得一见,昨儿您才来奴才就想给您问个安来着。又怕夫人怪奴才不懂事,不让爷歇着。今儿天不亮就起来了,一心盼着天明。”
他含笑听着,不停的点头。
漱石边说边走到他正前方,早有小厮放好了跪垫。漱石跪了下去。低头拜了四拜。
漱石的小厮把手里捧的东西递了过去,漱石双手接过捧到他面前。口中道“这是奴才自己做的两双鞋,也不知道合不合爷的脚。爷穿着,就跟踩着奴才一样。省的奴才折了福。”
我听得目瞪口呆,好小子,想不到你如此能屈能伸,是个人物。
他接了鞋,笑道“难为你费心。”然后从手上退下一只镯子递给漱石。漱石双手接过。他收了笑容,正色道“尽心服侍你家主子,为范家开枝散叶。”漱石低头又拜。
漱石站起身来,枕流低头也跪了下去。同样是拜了四拜。接过五儿手中的东西。双手捧给他。
呐呐的说“赶得急,针脚有些粗了。爷别见怪。”说完这句以后就没动静了。
他愣了一下,然后浮现一脸笑容。嘴里安慰枕流“这么细致的东西,我想买都没地方买去呢。自家人,哪里有那么多讲究。”又褪下一支镯子给了枕流。
看的我直摇头,这孩子是真实在啊。
这刚折腾完,两孩子也来了。除了各自的奶公外,身后还跟着每人的两个小厮。
明珠穿了一身玫瑰色妆花缎子小袄。头上戴着小小的金簪。笑嘻嘻地跑进来。念儿还不会走路,奶公抱在怀里。裹着织金的斗篷。
两个孩子给他行了礼,他把明珠抱在怀里。早有小厮碰出了准备好的礼物。无非金玉之类,我没细看。
钟儿已经抄完了账册,我也不好意思偷懒。窝在书房看了一天的账本。
一连五天。白天看对账本,认茶叶。晚上和他吃饭。偶尔去看看明珠。
他开始接手家务。问过我几个无关轻重的问题。我都叫他看着办。
第六天,事来了。
他叫人准备夏天换季的衣服。明珠每个季节十套新衣服,念儿只有三套。漱石不干了。
一大早漱石就跑去跟他讲理,他没搭理。漱石就跑到正房门口去跪。说是他要不见自己,就不起来了。
我对这种事最头痛,躲进了书房。淡月一会儿过来一趟给我汇报最新消息。
漱石跪了半个时辰的时候,他叫人拿厚垫子给漱石,说地上凉。
漱石跪了一个时辰的时候,他叫人端了杯茶给漱石,说别缺了水。
漱石跪到一个半时辰的时候,他叫人给漱石撑了把伞,说太阳出来了,别晒着。
漱石跪到两个时辰的时候,他叫人端着午饭过去喂漱石吃饭。
漱石跪到两个半时辰的时候,他干脆让人问漱石要不要个褥子,睡个午觉歇会。
没等到第三个时辰,漱石自己灰溜溜起来回房了。
我听地直嘬牙花子。都是高人啊!
漱石回房后把自己屋子砸了个稀烂。他叫人立刻开库房全给换新的。
漱石再砸,他再给换。换了三茬。
听说库房的人抬了两箱子瓷器过去,漱石前头砸,他们后头换。漱石砸的手都抬不起来了。库房的人笑嘻嘻地把剩下的瓷器又抬了回去。
我火上又加了把油,叫淡月跟他提提以后怄气能不能便宜点,别这么贵。
临到晚上的时候,淡月又带来了最新消息。说了爷跟漱石算账,让人把砸了东西都统计了出来。钱从漱石的月例里扣,据可靠消息,漱石以后的半年只吃咸菜和窝头才能把钱还上。
漱石知道以后在屋里跳着脚骂街,却连个茶杯都没舍得再摔。
漱石翌日乖乖的去给他斟茶道歉,他宽限了补偿时限。漱石不用每天吃咸菜窝头了。但是一年不发零用钱。
他跟我商量晚上怎么睡的时候,我才知道。古代其实是不能随意的。我起码要保证每个月的初一,初五,十一,十五,二十,二十五六天在正房。其余日子我随意。
另外,侧室最多连续歇两个晚上。而且按照规矩,妾室哪是不能呆一整夜的。晚上我用的时候让他们在自己院子的正屋陪着,完事以后,他们要去厢房睡觉。我自己呆到天亮。
疏影和淡月两个通房,则是他的替补队员。我必须在正房的日子,他不想或者不能。则由通房替他履行义务。
总之,他们齐心合力,力求多生快生优生。搞清楚里头的弯弯道道,我觉得自己活脱脱就是台播种机。
嫡出之女,才有资格继承家产。庶出的如明珠,成年后则会给笔钱分出去自己过。至于这笔钱给多给少,全看心情。
嫡出之子,一般会作为联姻对象。嫁给合作伙伴的嫡女。跟商业合作伙伴结成强有力的联盟。庶出之子,一般会嫁给掌柜,管事。以求能跟属下同心同德。
甚至有些下作的人家,把庶子悉心培养,当做礼物送给需要巴结的官员。
他小字叫玉簪。我听了以后觉得五雷轰顶。好端端的,叫什么不好。
我自动忽略了簪字,叫他玉。自己安慰了自己半天,君子如玉嘛。后来老琢磨君子如玉,叫着叫着,就叫成了子玉,他也高高兴兴答应。
子玉已经把家务事全部接手了。看起来和风细雨不急不躁。其实心里主意大着呢。咬定了什么,就是不松。看起来春风一样和煦的人,不知道怎么那么拧。
漱石连哭带喊闹成那样,他连面都没露,轻描淡写就整的漱石服了软。
我偷偷问过子玉“你咋知道漱石一定会跪不下去?”
子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