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步之后,流年已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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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步之后,流年已远- 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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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故事里错综的因果啊,究竟谁成就了谁谁又依傍了谁,谁辜负了谁谁又毁灭了谁?这故事里的每一个人啊,也貌似都有了结局,独独没有消息的是裴炯与沈一一。两年半里他们就好似人间蒸发般无影无踪,连江湛推荐给纪小鄢的私家侦探“寻丝鬼”都不由得抱怨,“裴炯走时带了那么大一笔钱,藏匿后第三天又着人在汽车黑市卖了他的奔驰商务和沃尔沃,身上保不齐还有细软,仅是这些,省着点就够他俩花用一辈子。何况裴炯有手有脚有学历,弄个假|身|份|证打份工还不跟玩儿似的?他家里背景又深……想找他,难于上青天啊!”
  正在贝加尔湖春钓的江湛闻言嗤声打断他,“找不到是你专业水平有问题,在这儿吐槽有嘛用?”没握钓竿的手顺了顺脚下喵星人的毛,江湛眯起眼瞟了瞟在钓鱼艇另一端专注水面的纪小鄢,“大上周介绍跟你合作的黑客团队还满意么?比之前那票人好点吧?我说你有这工夫跟我唧唧歪歪闲嗑牙,不如再捋捋各国出入境名单。也不能光守着医院和康复中心的患者病历查,各地区房屋中介的电脑是不是也该入侵下?我就不信他们不开房、不买房也不租房!哦、对,汽车租赁公司的交易记录顶好也翻一翻,还有滨城民政局的系统也扫一遍,别这俩人悄没声儿地把证儿都领了,那我们还忙活个什么劲儿啊!”
  江湛上嘴皮一碰下嘴皮说得何其的轻巧,“寻丝鬼”却要呕出老血了。特么的早知道这单这么难,打死他也不会接!虽说纪小鄢砸钱砸得行云流水极豪爽,这单做完够他下半生收手养老了,可找了两年半一根毛都没找到,太消磨人的斗志太挫败了好不好!
  而两年半了一个郎有情一个妾失忆,这俩人真猫哪儿犄角旮旯过起小日子谁管得着!甚至这会儿人家孩子都满地跑了也说不定……换他早爱藏哪儿藏哪儿死生不见了!偏纪小鄢非一根筋地找找找,那势头真是就算你是一枚针,他也要大海里捞上来;就算你是一粒沙,他也要大浪里淘出来。他咋就不学学人思聪少爷的洒脱逍遥呢?都这么有钱了,还不可着劲儿睡网红,也忒地想不开——
  是,纪小鄢的确想不开。又让他如何能想开?!他不过是差了两步就错失了他的小白桦,并且他的小白桦是在他心上生根发芽后,才被人生生挖走的。自此他心上的窟窿没有一天一时一刻不在嗖嗖灌冷风。他恨他恼他痛他不甘!更多的则是牵肠挂肚地惦念,以及再也找不回沈一一的恐慌。那样他将至死是个残缺者,至死不瞑目。
  如是时间又过一年半——
  这一天,江湛在圣彼得堡郊外、伊萨耶维奇家族的旧行宫找到了纪小鄢。
  江湛到的时候,圣彼得堡刚下过一场绵延三天的雪。自西伯利亚袭来的寒潮,使这座温带海洋性气候的城市冷得呵气成冰。伊萨耶维奇行宫一眼望不到头的宫院,雪深无人迹。巨石筑就的宫殿,矗立在皑皑雪原。宫殿四周的双排柱廊,气度恢弘。金碧辉煌的外墙,愈夺目愈荒凉。自直升机上鸟瞰,江湛不由慨叹:这里何其似一座富丽堂皇的坟墓,埋葬着抑或说沉寂着唯爱永生的孤魂……
  迎接江湛的,是行宫灰眸灰发的老管家鲍里斯。江湛不是头一次来,俄罗斯待得时日也长了,见到鲍里斯他正经能用俄语聊几句。“弗拉基米尔在干吗?”江湛问。入乡随俗,他早习惯用俄文名字称呼纪小鄢,给自己也起了个俄文名字叫安德烈。
  “在书房看书。”忠诚的老管家毕恭毕敬地答,神色不变语气却含忧。
  江湛嗯了声,随鲍里斯一路到三楼。这幢始建于罗曼诺夫王朝的宫殿,曾在战火流离中破败,屋顶宏伟壮观的壁画,与宫内曲折相通的回廓,倒都完好保留着。四年前纪小鄢斥巨资修葺,历时弥久终令它重焕异彩。如今雕梁画栋不提也罢,春意盎然的室内花园与七彩喷泉亦毋须赘述,最让江湛震撼与伤感并举的是:从侧殿一楼直通天棚的主墙面,以孔雀石、玛瑙、蓝珀、碧玉、彩石、石青石、天河石、蛋白石、黑曜石、月长石、金沙石、青金石……镶缀着一幅整面墙的画,画里有夜半的苍穹与深海,有璀璨的星光与荧光,有粼粼溢彩的波浪,和一对自带光环的提灯鮟鱇鱼。
  看着这幅画,江湛每每想起汤显祖在《牡丹亭》题记里写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当然你可以说,纪小鄢不过是有钱,不过是肯花工夫肯砸钱弄出这样一幅画,远谈不上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但他自沈一一失踪后,不酗酒不吸烟不沉沦不放纵不言忘亦不言放,他只是自囚于此任徒劳等待侵蚀他由内而外;四十三岁,四年过去他也才四十三岁,昔日那么不服老的人,今时却切切实实地老了,细密皱纹不仅纵横着他的眼角亦攀爬至他额头,曾经满头乌浓的发,先是鬓微霜,继而初染雪,渐至怆怆萧然三千丈。
  “跟我走吧。”见到纪小鄢,江湛斩截道。他没有说走去哪里,没有说为什么走,他以为纪小鄢知道,即便他不说。
  纪小鄢没动,融融暖暖的书房,他蛰居太久似已成石像。一旁巴洛克风格的矮几上蹲踞的雕鸮,亦似极仿真木雕。
  “走啊。赶紧的。趁着雪停好赶路!”俄罗斯的冬天太蛋疼,随便来股强冷空气就能落上几天几夜的雪,到时甭说飞机汽车都难开,别好不容易有了信儿,再把人跟丢了。
  纪小鄢仍是没有动,矮几上的雕鸮倒270度转了转头,喉间“咕嗒”一声,像是在回应。
  “斑斑,你去不了啊,带你出入境忒麻烦。你老实在这呆着,回头我让喵星人来陪你玩儿,再送你几笼肥美的活耗子,给你打牙祭。不过可说好了,不许让我家喵喵吃耗子,我家喵喵是小公主,吃不了那玩意儿!”
  没错,这只雕鸮正是当年纪小鄢在天籁谷拣的那只小猫头鹰,沈一一搬回沈宅后,纪小鄢把它也带去了沈宅。院子里纪小鄢亲手给它做了一个窝,每天还拽上沈一一去宠物市场买活鼠和面包虫,俩人儿一口口喂孩子似的将小猫头鹰拉扯到半大,待沈一一失踪纪小鄢决定长驻俄罗斯,斑斑却无论如何不舍得放,遂几番周折带了它来俄罗斯。春夏时节它自己四处溜达着觅食找对象,十月末入冬前,再飞回旧主的身旁。它也是聪明,又许是与人处久了,外表凶悍实则呆萌的大鸟,也略听得懂人话。江湛不让它跟着它还不乐意上了,头再一个270度大转圈儿,遽然展翅飞出了书房。
  “嘿,这傲娇劲儿,也不知是随了sei~”江湛戏谑一笑,几步跨坐到斑斑先前蹲踞的矮几上,“走吧,找到一一了。”
  一直沉默的纪小鄢点点头,“我知道。我猜到了。”
  江湛眉一掀,“那还这么淡定?你可别告诉我你是近情情怯啊!”
  纪小鄢扯扯唇,太长时间不笑他鼻翼两侧的法令纹愈见深刻与酷冷,膝头的书已阖上,江湛瞄了瞄,竟然是《神雕侠侣》。嗟叹鲠在胸口,江湛忆起数月前,他和纪小鄢在科拉半岛的瓦尔祖加河钓鱼,休息间隙他话赶话提了一嘴,说最令他心疼的小说人物是金庸笔下的周伯通与瑛姑,一句“少年时分手,暮年时重逢”,貌似圆满实则残忍;更甭说周伯通中毒昏迷时念叨的“四张机”——可怜未老先白头——不思量,自难忘。
  彼时他唏嘘了一半即察觉到不妥,立马收了口。不想纪小鄢倒真找了书来看,还看到了第三册。而你须知你仍是幸运的,弗拉基米尔,因你未到暮年即可重逢你的小白桦。就算她的记忆抹去了你们曾经的繁华与璀璨,在一起,毕竟你们还能在一起……
  “走吧。”江湛黯然轻道,“难道要等到你生了老人斑再去吗——他们在常州,溧阳,南山竹海。”
  ……
  常州,溧阳,南山竹海。
  顾名思义,这里因万亩竹林而得名,级别呢也挂着5A的标志,不过闻其名的大多是本地周边人,偶尔来做趟回归大自然的短行。而源起西伯利亚的寒潮袭卷过北中国,使二月初的烟雨江南地,亦落了场不薄的雪。是以于此非节假日的冬末春未至,除了来拍竹林雪景的,基本没游客。
  然后呢四年里尽管寻丝鬼也见过纪小鄢,纪小鄢又是他实打实的大金主,可寻丝鬼打心底里怵纪小鄢,跟其通个电话身上都突突,这样一来二去的,他干脆跟相对和善好商量的江湛直接联系了。好比确定裴炯沈一一的下落后,他就是第一时间汇报给江湛的。好比他现在租住的民宿详细地址,也是他微信发给江湛的。
  江南的冬天冷呵,冷得那叫一个阴寒透骨呵,室内没有暖气简直能要了北方人的命。为了金主的舒适与健康,寻丝鬼一大早起来就问民宿主人多借了两个电油汀,屋子里烘得暖暖的,还贴心地烹了热茶备了小菜烫了一壶青梅酒。
  加热后的青梅酒,闻起来甜沁沁的兼带一缕梅子酸,烹得恰到火候的大红袍,则馥郁幽醇有兰香。两种味道糅混在一起,有股奇异的安抚人心的芬芳,吸溜着鼻涕寻丝鬼险险没落泪——四年了,他被这个单子足足折磨了整四年,眼下胜利在望,天价酬劳亦即将到账,他觉得他可以退休了,往后喝点香茗和小酒,打打麻将约约炮,那才是人该过的日子啊,巴扎嘿。
  而为了盯紧目标,寻丝鬼找的这家民宿就在裴炯沈一一住处的马路斜对过:这条街距景区正门有十几分钟车程,街道两边星罗着几家民宿、茶馆、小超市,以及卖旅游纪念品的小店,余下的就是年代久远青砖白墙的老民居。裴炯沈一一就租住着其中一所老民居。又为了不“打草惊蛇”,寻丝鬼这么多天一直COS摄影发烧友,进进出出间扛着大单反,没事儿这拍拍那拍拍,煞有介事的。
  裴炯沈一一他自然也拍过。这两人几乎每天都出门,要么去横涧镇菜市场买菜,要么去竹海遛弯儿;出入以一辆小小的全棚、双座、老年电动四轮车代步,开起来慢慢悠悠时速绝不超10公里——“开这种车不用驾驶证,不用上车险和检车,买也不用身份证,随便找个电动车市场,或能汇钱到卡的网店,顶多两万块搞定。”
  给纪小鄢上了茶,给江湛斟了酒,寻丝鬼由衷地为裴炯点32个赞,“这伙计很小心,也极忍得住,自打离开滨城他名下所有国内银行账户再也没碰过,与昔日联系全切断。租房也不走中介,我推测他是通过58同城或路边小广告从私人手里直接租,那样就算签租房协议时房主也看身份证,可我们再怎么查,也查不到私人房主那里去。”
  说着寻丝鬼将两沓A4打印纸分递给江湛和纪小鄢,并比划着解释给他俩道,“四年来我们搜遍国内外各大医疗机构,只找到与沈小姐类似的十几个病历记录,然后挨着一个个去查,没有一个是沈小姐。考虑到裴炯有留美经历,又考虑到国内‘脑与认知’领域只有中科院生物物理研究所算前沿,裴炯如果想咨询,百分之八十的可能不会选国内。所以我们又锁定了美国太平洋大脑研究所、比利时全球脑部研究所、瑞典卡罗林斯卡医学院大脑研究中心等十几家专门机构的官网,进行大数据筛查。再在历史访问各官网的IP中拣选出来自中国大陆的IP,再究察每个中国IP的出处,再划出重点IP一个个实查,最后才找到他们。不过过程中他们换过两次落脚点,搬到这里后又差不多有八个月的时间裴炯没有访问过任一一家外网,否则我去年就能找来了……喏!这些都是裴炯在那些官网搜索过的关键词,以及四十六次付费咨询的结果——呃,他在外网的付款交易,用得是境外银行账号。……唉,也真难为他,一个公子哥儿,四年里怀揣那么一笔巨款还带一病人,几次迁徙又要不露痕迹,竟愣是一路辗转到常州。”
  于寻丝鬼絮絮叨叨的叙述中,纪小鄢江湛一张张打印纸看过去。打印纸上密密麻麻全部是英文,以英文作为母语的纪小鄢,反倒看得没有江湛快。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又飘起碎碎盈盈的小雪花,愈显出室内的静谧。屋角电油汀烧得旺,纪小鄢进门时没有脱大衣,额角渐渐布上一层汗。
  “为什么是常州?”突然发问的是江湛。
  寻丝鬼脸上一瞬闪过抹恻隐。回答江湛的却是纪小鄢,“大概是受语言功能障碍所限,一一现在只会说、或只能听得懂她生命最初使用的语言——”右手食指轻轻点着第四页打印纸上的某行字,纪小鄢静静直视着寻丝鬼,他无论神情抑或语气都没有一丁点波动,“我猜得对么?”他问寻丝鬼,“你有没有听过她说话?有没有近距离接触过她?她是不是与人对答全部是常州话?是不是每句话都说得呀呀学语的孩童般缓慢?”
  寻丝鬼不语,纪小鄢亦不再问,A4打印纸翻到最末是一张汇美钻石面相纸,上头彩喷着沈一一与裴炯的合影,隔着岁月,隔着沧桑,隔着几万里的奔波与兰房永夜思无寐,就那么,猝不及防的,撞进了纪小鄢眼里——
  他的小女人,他的小白桦,他认定的小妻子,他被人生生剜走的心尖尖,四年不见他在等待煎熬里白了头,可她,依然是四年前初见时分的模样。甚至,比那时还要显得小。曾经深如海寂如夜漆黑幽邃的一双眸,因为清空了所有记忆变得好似一泓清泉下的黑珍珠。纯善的、无邪的、探询的、毫不设防的她打量着面前的每个人,尔后侧头问裴炯,“佗古-是嗲宁啊?”
  裴炯很淡定,丝毫没有流露出乍被人堵上家门的惊惶,他对沈一一笑了笑,同样用常州话答,“外嘚啷的,韩尼古些到里嘚气。”说完他打开院门又转身跨上老年代步车,将四轮小电动稳稳开进院子里。
  院子里是江南古老独栋民居的布局,鹅卵石铺地、面积不大有一方小小浅浅的石砌莲花池,廊前两株老梅幽幽迎雪绽放着,廊下竹椅竹凳竹簸箕。青砖结构的房屋举架极高门窗亦窄高,门是新换的仿古防盗门,木窗棂上的格纹却很是有些年头了。下了电动车裴炯先去拧开房门锁,继而稳稳托住沈一一,小心翼翼抱了她下车,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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