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步之后,流年已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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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步之后,流年已远- 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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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后仍是一路向北,在快到隔壁市的时候,于天网死角处,滞留大约半小时。面包车再出现是在一座河汊小公园,小公园南面接邻马路一端有一台自动贩售机,司机是其中一名口罩男,下车后在自动贩售机买了瓶水,旋即步行着扬长而去——好吧,裴炯到底还是金蝉脱壳了!
  “这什么状况?劫持?绑架?囚禁play?”帮傅贺捷调天网的警员,是其初高中同学,傅贺捷叫他老四,是个一脸胡茬子一身浑不吝的青年。接过傅贺捷散的烟,老四吊儿郎当问了句。傅贺捷回以重重的一拳,“接下来怎办?”
  “怎办?要么报警,就可以接着查。否则我只能帮你查到这儿,再多就不行了。”
  傅贺捷转头,以眼神询问陆沛涵和陶陶的意思。陆陶二人暂短对视,又纠结地望向老四。
  “得,我再帮你们查查这人的近期开房记录、手机通讯记录和银行提现记录吧。不过,”老四吸了口烟,一边运指如飞敲键盘,一边叼着烟嘴儿道,“这人有一定的反侦察技巧,在不走章程的情况下,大概查也是白查。”果然三五分钟后,老四用鼠标指着电脑屏幕道,“上一次开房记录是在半月前的省城,手机通话记录截止到一天前,短信息接收号码没有私号,发送信息为零……银行倒是提了不少现金,唔,四张卡两百八十四万多,够生活一阵子的了!嘿,这哥们儿真贼!平时估计也是推理侦探小说爱好者一枚。”一根烟堪堪吸完,老四信手将烟蒂摁熄。转头扫了眼陶陶陆沛涵,问,“这姑娘病得重不?如果人命关天,哪怕这姓裴的是这姑娘合法老公,该报警也得报警。”
  陶陶继续踌躇。陆沛涵咬唇看他半晌,突然决定性回答,“不报警!我们不报警!”自打接到沈沁柔死讯,陆沛涵一直在时断时续哭泣,沈一一的诊查结果出来,陆沛涵更是几近崩溃。可女人终究是女人,于某些关键时刻会爆发出惊人的果决,“我相信裴炯不会害一一,也相信裴炯这么做不是一时血热。这样,我们还要报警抓他么?抓到他,是要告他劫持还是非法拘禁?在监控录像可为确凿证据的情况下,案卷一旦形成,裴炯无罪撤案的可能又有多少?”
  深深吸口气,陆沛涵哀声续,“一一已经被毁了,裴炯这辈子也基本交待了,可一一的悲剧固然有裴炯的责任,我们却不能往深渊里再推裴炯一把。所以给裴炯一个机会吧,让他弥补也罢赎罪也罢好好照顾一一。有愧疚垫底,他对一一必不会离弃。何况警方的抓捕会不会逼得他带着一一越逃越远越藏越深?又会不会让一一在随之逃亡的过程里,颠沛流离?”
  双手按上陶陶肩,陆沛涵凝视着他语带深意叹,“陶陶,就先让裴炯照顾一一吧,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一一的前男友。而且你想想,即便我们报警后警察抓到了裴炯找回了一一,我们可抢得过纪小鄢?”
  纪小鄢。纪小鄢。这是一连串剧变发生后,第一次有人提起他。之前不是没想到,之前亦非没顾上,之前大家只是不约而同不去通知他,互有默契地隐瞒他。
  不然还能怎办呢?把他叫回来看沈一一如今这副模样么?不要说他那庞大显赫的家族与背景,更加容不得现在的沈一一,单说沈一一恢复无期的后半生,纪小鄢又确定能陪她走多远?
  是,纪小鄢的委屈没有错,财富确乎不能算是原罪之一种,因为他有钱就不问缘由地给他贴标签,也确乎太武断。可寻常百姓家尚有“久病床前无孝子”,“大难来头各自飞”,你让陶陶陆沛涵这种单亲家庭出来的小孩儿,去相信富人也会有忠贞,富人也会坚定如磐石……倒不如索性让他们相信公鸡也能下出蛋。
  故而当纪小鄢得到消息飞回时,已是裴炯偷走沈一一的三日后。彼时沈沁柔的葬礼已完成,骨灰葬在沈家外公外婆的墓穴旁;陆沛涵从墓地回来即病倒了,陶陶则推掉所有约稿坐镇红叶学着打理沈氏父女毕生的心血。而眼瞅着俄罗斯那边项目启动在望,一手促成、跟进此事的CEO却不见了,等待出发的万康海外拓展部可谓乱成一锅粥,接下来万康由谁接手也是未知数……动静这么大,身为合作方之一的江湛,自然也得了信儿。
  江湛与纪小鄢几乎是同时抵达的滨城,落地即去了裴炯办公室。接待他的是丁珂儿,小秘书依然带着点职场新人的憨萌劲儿,听见江湛问,她也不隐瞒,知无不言详述了整件事情的原委,末了又惶惶抄了沈宅地址给江湛,“江先生,求您去劝劝纪先生吧,让他别去找沈小姐和我们裴总了。我们裴总……是真的爱沈小姐,让他为沈小姐做点事,他才不至于荒废得太彻底。”
  说着说着小秘书眼眶就红了,又努力克制着眼泪道,“刚刚纪先生来了又走了,我猜他是去沈家找陆小姐了,您这会儿去,应该能碰到他……江先生,不是我向着我们家裴总,实在是沈小姐如今这情况,真的不适合再跟纪先生在一起。所以求您劝纪先生放手吧,天涯何处无芳草,放过沈小姐,也是放过他自己……”
  可感情的事若能听人劝吃饱饭,这世间又岂会有那么多的痴男和怨女?而什么又叫“天涯何处无芳草”?一如金庸在《白马啸西风》最后所言的,“她知道那都是最好最好的,可她偏偏不喜欢”。爱一个人到后来,往往爱成了执念,纵有弱水三千,亦不及她横波一笑,纵蹉跎琦年玉貌,也不想找个人替代凑和……
  所以看到纪小鄢,江湛什么都没有劝,只是默默拉了纪小鄢从沈宅出来,又递给他一张名片。“让他帮你找吧。”江湛指着名片道,“这货私家侦探干了十几年,暗访追查很是有一套,甚至逃到境外他都有法子逮得到,业界因此叫他‘寻丝鬼’。”拍拍纪小鄢肩膀,江湛朝自己身后的古思特偏偏头,“要不,先去‘起园’喝两杯?或者来碗燕皮馄饨垫垫肚?”
  自在俄罗斯分别,江湛不见纪小鄢顶多也就半个月,然纪小鄢此刻的消瘦与憔悴,还是令江湛小小吃一惊。“走吧。急也不差这一刻。我那儿有五种口味的灰雁VODKA,别的好酒也不少。”冲纪小鄢一旁的辛德勒努努嘴,江湛不由分说拉纪小鄢上了古思特。纪小鄢的新助理、德裔俄国人辛德勒,则拉开道奇 Ram的副驾。
  两台车的司机刚要启动车子,沈宅院门“咔嗒”一声开了,一脸病容的陆沛涵趿拉着拖鞋跑出来,她以为纪小鄢在自己车上,奔着道奇就去了,江湛见状忙摁下车窗招呼,纪小鄢却满目阴鸷动也不动。
  “阿、阿作西,”陆沛涵还是改不过口叫纪总或纪先生,一手撑着车门,她另一手直直递进车厢一只录音笔,“这是一一头回来之前、在路上交给吴教授的,让吴教授看到我时交给我。她……没再交待是不是要我转给你,但我听了内容以后猜,她是想我转给你的吧。阿作西,谢谢你对我们一一这么好,我们一一也……真的很想跟你在一起。可她没福气,终是挺不住……往后的日子,请您好好珍重吧……”
  话至后来,陆沛涵已是泣不成声。纪小鄢接过录音笔,依旧铁青着面色一言不发。车启动,一前一后向着“起园”疾驰。江湛升起后座隔板,又打开车载小冰箱,指着半瓶老汤姆金酒问,“喝么?我哥剩下的。要不要先来点?”
  纪小鄢摇摇头,半晌回了句,“有烟么?我想吸一支。”……
  淡蓝烟雾袅袅弥散开,车厢内萦氲起温和甜润的烟草香,江湛深吸一口后缓缓吐出一长串烟圈,不知是说自己还是纪小鄢,“戒了这么久,到底还是破戒了。所以戒不戒细想想也没什么两样啊,哪怕忍住不吸,心里也终是惦记着……”言罢笑了笑,转头望着车窗外飞速后掠的景色,无敌侧颜笼着透窗的光,愈完美,愈忧伤。
  纪小鄢不搭腔,闷闷地一口口吸着烟。一支烟将尽,他再按捺不住摆弄起录音笔,少顷,沈一一糯软的嗓音柔缓响起,“亲爱的瓦洛佳——”录音笔播放的是最近的、也是她最后的录音——
  『亲爱的瓦洛佳,马上我就要回滨城了。很突然是不是?因为我妈妈很突然地死了……接到她死讯的那一霎,我的内心是极其平静的,还有种第二只靴子终于落地的轻松——命运至此,再没什么大招可以狠狠招呼在我身上了,这下它能消停了么?这下它能彻底放过我了吧?
  而我想我大概是再也见不到你了,不是我不愿,是我恐怕做不到。我太累了瓦洛佳,我坚持不住了。一直以来我都被告知“努力不见得处处都有用,但不努力就肯定没有用;风雨过后不见得有彩虹,但风雨过后一定会放晴。”为此即便我身陷漩涡也拚命扑腾须臾不敢停,然而扑腾这么久,我得到的答案毫无意外仍旧是徒劳,仍旧是愈来愈深的沉沦无底线……
  瓦洛佳,别怪我,别怪我失信于你不等你,别怪我不给你做阳春面。这五年来抑或从小到大我咬牙对抗的动力若说实话唯有我妈妈,我一边恨着她,一边爱着她,一边又唯恐她失望。如今她死了,支撑我不垮掉的动力也没有了,我……就算不会跟她一起死,但我的病情我清楚,接下来我想我不是疯了就是傻了吧?
  那样还怎么见你呢?那样见了你也无非是平添你难过。何况一个疯子或傻子还会葆有意识吗?故而在我可以洞见的下场里,我们已是永别了……
  可亲爱的瓦洛佳,若这样子就永别莫说你我也是不安心,偏偏我又不够力气给你打电话,那就录在这里吧,哪怕这段录音未必能够为你所听到,我也希望我能说出来——瓦洛佳,我爱你,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像偷了星星在怀里,纵令明知不长久,也贪恋着你的光,能多点时间照耀我。可惜星星就该回到他原有的轨道不是吗?一如沙砾最好的归宿是渊底。所以瓦洛佳当你听说这里的事情后,请不要去找我、探望我,无论我是在精神康复中心还是在疗养院,无论我是疯了傻了能否再认出你。请你体谅我这一刻小小的自尊与虚荣心,我不想,那样子,被我最爱的人看到。我只愿你好瓦洛佳。只愿从今而后,你我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亲爱的瓦洛佳,再说一遍我爱你,爱你是我做过最勇敢的事。尽管对你的爱,终抵不过我的万念俱灰与疲惫,但我真是爱你啊,瓦洛佳……』
  录音结束,江湛已不敢去看纪小鄢的脸,不敢去看他是不是在流泪,不敢去看他是不是也同样的万念俱灰与疲惫。中央扶手后头的小冰箱被打开,剩了半瓶的老汤姆金酒纪小鄢连杯都不用直接对着嘴往下灌,微甜的酒液入喉却辛辣,像爱情,像这世间所有美好幻景予人的假相,像我们明知注定离散还一往无前开始的开始……
  亲爱的瓦洛佳。亲爱的瓦洛佳。亲爱的瓦洛佳。
  录音一段段被点开,女孩儿糯软的嗓音比酒精更醇烈,心力交瘁已至极限的纪小鄢很快醉倒昏睡了。瓶中老汤姆金酒还剩下一点点。江湛自小冰箱里捻出一只高脚杯,倒上酒,燃起烟,随即撚开音箱阖上睫,在醺朦的烟雾与酒气中,在李健“只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的清澈歌声中,怀想他也曾在某个雨夜缩在车里默默绝望地哭泣,也曾在倾尽全力抱拥后,不得不忍却贪痴地放飞与祝福……
  没有了爱,失去了爱,财富累就的人生还剩下什么?
  是无嗔无喜生命本身?还是不死不休的刻骨思念?
  谁知道?
  不到个人的终篇,谁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关于本章沈沁柔的死,是有真实事例作为依据的。至于被传讯作证的时间有没有限制?一般的说法是不超12小时就可以,但很多地方司法机关传讯嫌犯或证人去取证,审个两天两夜也是很多的。而真实案例里原主被隔离审查的时间为14个小时,在反贪局里就已经不行了。权衡再三为了免得不必要的麻烦,就改成11小时了。所以,小说狗血么?我从来不觉得。因为真实生活往往更狗血。

☆、尾声(三)

  繁华和璀璨都被从记忆抹掉
  于是这一切奄忽浮生的征候
  便把妙龄的你在我眼前呈列
  眼见残暴的时光与腐朽同谋
  要把你青春的白昼化作黑夜
  为了你的爱我将和时光争持:
  他摧折你,我要把你重新接枝。
  ——莎士比亚《十四行诗集》
  时光倏忽而过两年半。
  于此期间裴炯母亲在沈沁柔亡故后不久即自戗于反贪局,死因迄今对外没公布。裴炯父亲倒因发妻这一死得以脱了身,流放一年后调任某省纪检委,不降反升生活何其的反讽。而赤塔州的矿与钢厂也陆续建成并试运行,所产矿石品味高,所产钢材皆是高附加值精品钢,主销对象是俄罗斯欧美阿联酋,万康这一着海外拓展的步子算是迈对了。万康国内的发展,却因红叶拒绝再为其供货,不得不转向它国购入生物制剂,生产成本因此剧增,利润空间急缩,又失去了地方政府两项政策性扶植,较之从前,也算是举步维艰。
  至于红叶,陶陶已打理得似模似样,年初不仅为沈一一外公生前的几项保留专利新设了生产线,还跟环保部合作,预计全面涉足水资源的可持续利用,与工农业可持续发展改造。同时陶陶也没荒废了写诗和摄影,陆续出的诗集与摄影集分获大奖不说,所得版酬俱捐给了中华少年儿童慈善救助基金会。陆沛涵与傅贺捷也修成正果领证了。方硕丁珂儿的娃儿刚会走。筱歆重见光明后考上了吴教授的研究生,立志未来要去心理健康机构做辅导。殷朵儿自殷氏重工被收购与裴炯失踪后就进了精神疗养院。发配澳洲矿区的居居,酒驾肇事逃逸被拘捕。还有濮长安,两年前突发脑溢血做了开颅大手术,一年前体检又查出早期结肠癌,做了开腔大手术,再上电视人已瘦得不像样,昔时风采完全不见了。
  这故事里错综的因果啊,究竟谁成就了谁谁又依傍了谁,谁辜负了谁谁又毁灭了谁?这故事里的每一个人啊,也貌似都有了结局,独独没有消息的是裴炯与沈一一。两年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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