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白了,骗子或许有,可骗子在哪儿呢?而且就算有骗子,你红叶窃电事实却是没跑的。
几番唇枪舌战下来,审判长宣布,“通过法庭辩论,控辩双方意见已经表示清楚,法庭辩论到此结束。”将视线对准沈一一,审判长道,“现在由被告人沈一一作最后陈述。”
该时距开庭已愈一个半小时,有人崩溃,无人离席。沈一一起身站在被告席上,周遭一切声音都远去,惟剩旁听席里沈沁柔低低的啜泣。妈妈。她在心里默念,坚持住啊妈妈,很快就完了。
刘律给她拟的自辩稿她嫌文绉绉,转而改成平铺直叙的大白话,也不长,十几句话完了。——毕竟走个过场而已,谁还能拿被告的自辩当真呢?
她说完后审判长道,“现在休庭五分钟,由合议庭进行评议。”
旁听席几乎一瞬间就嗡嗡开了。审判长和两名审判员先后走出了刑事庭。被告席后头的法警这时小声提醒沈一一,有需要的话,可以去厕所。沈一一摇摇头,更小声地致谢。她现在手足冰冷四肢僵麻,连站的力气都没有。
她也不敢看下面,只能垂睫盯牢面前的小木桌。胸腔里仿佛漏了个大窟窿,空空荡荡无依凭。她想哭。想流泪。想号啕。想逃跑。想掏出手机给濮长安打电话,说爸爸我好怕,爸爸妳救我。她还想突然歇斯底里的哈哈笑,然后说我有抑郁症我是精神病。她想冲到旁听席,一手抱住沈沁柔,一手抱住纪小鄢。她想佝偻起身子,像肉虫子一样团起来——人的软弱不到危急时刻是暴露不出来的。所谓勇敢亦不过自欺欺人的笑话。
但是这时候服软,又有什么用呢?
如是人们看到的,就依旧是淡定自若的她。SD娃娃般坐在被告席。谁管妳芯子是不是空的和冷的……
五分钟转眼即过去。合议庭人员再次走进审判庭。审判长宣布继续开庭,并进行公开宣判。
书记员又用那绵软的调子说,“全体起立——”
沈一一双手撑着小木桌,咬牙勉力站起来。审判庭此刻可以用“落针可闻”来形容。该来的终是到来了。
判决书很长,从案件本身到涉及人员,从检|察院的指控到被告方的辩解,从证人证言到公诉方的反驳,每个细节都囊括。审判长平板无波的字与词,听在沈一一耳里似言咒,她整个人都恍惚了,直到审判长念,“……综上所述,本院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六十四条规定,作出如下判决:判处被告人沈一一有期徒刑三年,缓期执行三年;并处罚金五万元……”
好了。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随着审判长这句话,审判庭里几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包括那些记者们,包括检|察院的两名公诉人。人都是有恻隐之心的。判三缓三罚五万,就这案子本身量刑算重的了。看看被告席上那花儿一般美丽的女孩儿,要到三年以后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自由人。何况即便是过再多年,这案底她也洗不掉……所以人没进去就是喜大普奔了!唉,还要啥自行车啊!
接下来审判长还说了什么,已没有人在意了。直到那意味着闭庭的法槌敲响了,落英镇的老乡们几要爆发出欢呼。沈沁柔终于能够恣意地哭出声。陆沛涵亦早泪染襟。裴炯手握成拳抵住唇,若非一旁方硕摁住他,他早冲上被告席。
沈一一浑身被抽空榨干一样的虚,身后法警好心掺了她一把。旁听席上纪小鄢站起身,一步一步迈近前。
沈一一眼睁睁看着他,想说瓦洛佳别过来,记者们还没走,你想被拍现行吗!但她不敢放任自己说哪怕一个字。因为她怕她一开口,就会像她妈妈那样,哭出来……
从旁听席第一排到被告席,堪堪不足六米远。纪小鄢长腿长脚几步就过来了。他也并没说什么,只是张开双臂紧紧揽住她,怀抱里那温暖坚实的力量与心跳,似一张绵密安全的网,将她小心谨慎地妥帖包裹好。
——走吧。他用落在她眉心的吻无言地对她道,我们没事了。我心爱的小姑娘。
……
去往省城的高速公路上。一辆奔驰中的轿车里响起手机振动的嗡鸣声。斯延年看了眼来电显示按下接听键。简短对答后,斯延年收了线。
“判三缓三罚五万。”斯延年似是自语一般地喃喃道。
身边人不动不言语。
斯延年半晌又叹一口气,“下手这么重,这是要把人扔进去的节奏啊!”
身边人还是沉默着无声息,直到很久以后方低不可闻道了句——
“幸好……”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没能在早上八点发。实在这章写得太伤了。然后写的过程中又很犹豫,到底该写判几缓几呢?
我本意是想往轻了写,毕竟小说嘛,给人点念想多好啊,但权衡再三挣扎良久,考虑到这文之前的铺垫,以及检|察机关对法院的判决不仅有监督权还有上诉权,如果公诉方执意要重判,法院是没法儿判太轻的,所以还是如实写成了判三缓三罚五万……
唉,难受死了,纸巾都用掉了半包……
☆、妳要乖一点
沈沁柔到底还是病倒了。所幸她是挺到远离记者的视线上车后,才软软委顿在驾驶座椅里。而沈沁柔这一倒,原本觉得撑到底、貌似也要病一场的沈一一,就不再好意思生病了。说起来人就是这么的矫情,有依有靠有倚仗时,连免疫力都格外的弱和娇,一旦赖以依靠和倚仗的人被摞倒,得,赶紧满血复活吧。起来照顾病号嗨!
至于沈沁柔得了什么病?医生检查后说无大碍——低血压、低血糖,你说是什么了不得的病?加之腮腺有炎症,进而诱发出高热;还有休息不好导致的心律不齐和眩晕……给沈沁柔做检查的大夫无疑是西医,说出来的话倒很像是中医,最后一言以蔽之:思虑过度,躁火郁结,打点消炎针,好好休息调养下就好了!
不过医生说得再轻松,沈一一陆沛涵陶陶却谁也不敢大意了,沈沁柔人还在昏沉沉挂着吊瓶呢,他们就办好了住院的手续。又因为傅贺捷一直有跟着,这时节土著的力量就体现粗来了,原本一床难求的三甲大医院,他愣给弄到一个带陪床的小套间。
待到一切安顿妥当了,沈一一不由长舒一口气。真累啊,她真累,累得想爬到陪床上去眯一会,可傅贺捷事了拂衣去,陶陶和陆沛涵回家去取洗漱用品了,纪小鄢主动要求去买饭,此刻病房唯余她娘俩,她得看着输液袋。
不能躺那就歇一下吧,将上半身趴在病床边沿上,沈一一手撑下巴望着病床上的沈沁柔。这一刻的沈沁柔,在她看来是有一点陌生的,因为在她的记忆里,沈沁柔好像就没生过病,偶尔有个头疼脑热的,喝点白开水挺几天就好了,那真是铁打的身子骨,二十年如一日的女汉子!
她又想起自己缠绵病榻那几年,每每输液她妈妈都会用手心给她焐手背,这样她便小心捧起她妈妈输液的手,也用自己的手心给她焐手背……
病房门悄无声息地被推开,是纪小鄢拎着好几大袋打包盒回来了,塑料袋发出的窸窣声并未惊扰沈一一,女孩儿静静捧着妈妈手的样子,如同一幅画,流转着辉光。
将打包盒放在会客厅的茶几上,纪小鄢蹑足走到病床旁。沈一一这才察觉有人进来了,抬头一看是纪小鄢,乍然紧张旋即放松,也是要到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淌了满脸泪。
纪小鄢自是也看到了,低低叹口气,俯身在她耳边道,“去洗把脸,再吃点东西,嗯?”
沈一一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一手胡乱抹了把眼泪,一手仍焐着沈沁柔手背。纪小鄢见状,“我去打壶热水来,用热毛巾敷吧还是。”——就她那小冰手,还指不定谁给谁焐呢!
沈一一点点头,转念忽想这位爷之前在沈宅,哪怕是要喝杯水,也得她颠儿颠儿地倒给他,不由先是担心他找不到热水间,继而担心他别烫了手,当下轻而又轻地唤住他,起身走过去,“还是我去吧。”
纪小鄢挑了挑眉,意思是“为毛不让我去咧”?
沈一一撇了撇嘴,意思是“信不着你呗”!
纪小鄢横了她一眼,意思是“老实呆着吧妳”。随即拎着暖水瓶就出去了。
很快纪小鄢回来,不仅顺利打到了水,竟然还去住院部小卖店买了俩新脸盆和几条新毛巾。沈一一略有点刮目地望定他,忍不住嘀咕道,“还以为你甩手大爷当惯了,一点生活技能都木有捏!”
纪小鄢笑而不语。沈一一却猛地想到,不对啊,这厮都会修房子了,在昆士兰的庄园据他说也是自己打理的,怎么可能啥也不会干?这这、这摆明了是有人支使就不自己动手嘛。而她居然现在才悟到这一层,智商也真是该缴费了!
如是她不禁瞪了纪小鄢一眼。纪小鄢瞅瞅病床上依旧沉睡的沈沁柔,低笑着道了句,“我就是喜欢被妳伺候着,怎么样?”
讲真,纪小鄢平素并不很爱开玩笑,他属于那种说话做事都很板正的人,彬彬有礼,温和有度,轻易不疾言厉色,但也非随随便便就能亲近。用陆沛涵的话说,算是蛮有疏离感的老派男人吧。有点像她外公。所以他偶尔的玩笑话,基本都是在沈一一不开心时,效果也不是很幽默,可她,总能被逗笑。于是顺着他,她也笑着答了句,“那就继续如你所愿呗!”
挺平常的对和答,纪小鄢却好像逮到了什么大语病,嘴唇干脆贴在了她耳上,“在床上也一样?”
擦!麻蛋!她怎么漏了至关重要的一点呢——再老派的男人他也是男人,兽化起来一样没正形!胳膊肘用力拐了他一下,她抢过他手里东西进到卫生间,开水喉先把脸盆洗干净了,才把热水倒进脸盆里。
纪小鄢也跟着过来了,怕她身娇肉嫩的被烫到,忙不迭替她搅起热毛巾。他个子高,又伟健,这独立病房的小小卫生间,因而显得特逼仄;味道也不好,消毒水外还有股子空气清新剂的香,浓浓的,甭提多刺鼻。沈一一忽而就感到很愧疚,望着他西装革履的侧影轻声道,“真是难为你……”
纪小鄢捞起冒着热乎气儿的白毛巾,迅速拧干水,“说什么傻话呢。有这工夫不如洗把脸,等下好吃饭。”
将热毛巾叠好搭在沈沁柔手腕上,纪小鄢再次转回卫生间,发现沈一一还靠在门框上愣愣地看着他,他这才像在法院里那样,张开双臂,包裹雏鸟一样的抱住她。“是不是想我了?”——这么看着他。
沈一一嗯了声,她的确很想他。自打开庭前接到沈沁柔那通短消息,她就一直在忙活,忙着试新装,忙着美容美体做头发,沈沁柔两天前回家后,她还要忙着扮演心大无比的乖女儿。至于纪小鄢,则知趣地把沈宅还给准岳母,每天顶多见缝插针地朝一面儿;晚上也规规矩矩各守各的家。其间当然通电话,但电话打再多,也替代不了切实地相处与怀抱。
——爱,要到与他聚少离多时,才认识得那么清醒而深刻。她爱他,毋庸置疑。她想他,无以复加……
额际有吻落下来,随后顺着眉毛、鼻尖滑到她唇上,那吻轻悄缠绵不带一丝一毫的欲,却最深最重地直叩进她心海。“瓦洛佳……”她喃喃叫着他名字,胸口壅塞了许多想说的话,亦有许多情绪要倾诉,可是说什么呢?说什么都欲诉已忘言。
“嗯,我在,我一直在。”他伸出舌尖描摩着她唇线,指头摩挲小猫似的摩挲着她后颈,低沉嗓音耳语一般轻,“我好想妳,小丫头。我们明天就去注册好不好?”
啥?沈一一有点反应不过来。抑或是今天事儿太多,以至她脑子完全懵掉了。
纪小鄢吮了吮她唇瓣,“涉外婚姻需要的证明和手续,刘律已都替我办妥了。我们明天就去民政局,或者妳说哪天好?”
沈一一这下反应过来了,近乎本能地快速给出了答案,“不!”她说。她是爱他,却没想要嫁给他。
不是她拿乔,亦非她扭捏,是她两个小时前才被判了刑,而今天是她三年刑期的第一天。
三年啊,不是三个月,不是三星期,未来一千多个日与夜,她要慢慢的一点一点数着日历熬过去。熬过去,她才算真正意义上的自由人。但在此过程中,她不想拖着他……
纪小鄢却没理会她,自顾自从西装内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首饰盒,打开来,里头是一枚古意盎然的戒指,黄金戒圈,纹饰繁复;椭圆形花生米大小的主石,是一颗林间幽湖般浓翠的祖母绿;祖母绿周边叠镶着四层细小璀璨的红黄蓝三色宝石,整个戒指给人的感觉是:瑰丽又奢华!
看到这戒指,沈一一头皮都麻了,下意识地就把手往后藏。纪小鄢动作迅速地捉住她小手,毋庸置疑地将戒指套上她左手无名指。“这戒指是我外祖母从苏联逃亡时带出来的,第一个佩戴它的是伊萨耶维奇一世公爵夫人;辗转传到我外祖母手里,已经几百年的历史了。尽管以时下眼光看,它的确太花了点,我还是想将它送给妳,我未来亲爱的夫人。”戒圈不大不小刚刚好,不用问,他肯定一早就按着她手指粗细去改过了,眼下他左右端详得不要太满意,端详够了,还凑到嘴边吻了吻。
沈一一低道,“瓦洛佳,这戒指我不能要……”
纪小鄢打断她,“要我跪下来求婚么?”旋即瞄了瞄脚下,卫生间地面瓷砖污哩八突的,他忍不住笑道,“好像在卫生间求婚,是有点奇怪呢——”离他之前预备的浪漫求婚地,差了十万八千里。但谁让沈沁柔病了呢,而话赶话说到这儿,他多一刻都不想再等了。于是他果真曲起一条膝盖就要跪下去。
沈一一急了,“纪小鄢!”直呼完他大名,却哽住喉头再说不出一个字。眼眶里又有泪漫上来,她紧紧抿住唇压下去。她不想再哭了,不想再示弱给他看。
纪小鄢也没有再逼她,只是圈她在怀静静抱拥着,下巴颏儿打着转儿磨着她头顶心,这熨帖的抚慰啊,温柔得能将她整颗心都化掉。有那么一瞬,沈一一几乎就要妥协了。然而下一瞬,她还是狠下心肠缓缓道,“对不起,瓦洛佳,我没有想过结婚的事,更没有想过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