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气,她用略微颤抖的声音道,“毕竟在这件事里头,若言及伤害,我被摧毁的只是身体,裴炯被摧毁的却是对爱与忠贞的信念。而我至少保住了红叶。可裴炯何其无辜?那就这样吧。真相太无聊。苛责他人亦远比苛责自身要好过得多。所以他怎样想我都无所谓。就当是我欠他的。”
微不可察的,纪小鄢叹了口气。坦白讲在此之前,对沈一一与裴炯的恩怨牵缠他不是不好奇,对红叶之能扎根落英镇,亦听过诸多传言,却没料到个中竟有如此曲折,更未想到这么多曲折尽皆为她所生受。她今年二十二岁。五年前她十七岁。在他眼中,无论是五年前还是五年后,她都还是个孩子。而窗外此刻日影一分一分向西退得更远,落在她脸上刚好笼出一团光影,那么白且清透的肌肤,光影笼罩下仿佛一片春时萌发的嫩叶,脉络清晰,承托轻盈。然她笑得多么凉薄,似个活了几生几世的精灵。漆黑一双眼,犹可看到人骨头里去。这样的她,真让他心疼。如是,握住她抚在他眉间的手,他先吻了吻她指尖,又翻过来吻了吻她掌心,这才问,“那濮长安今天找妳又是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事?”沈一一撇嘴,“一是想确定一下我危急关头有没有说出他。二是五年没见他想看看我现在过得怎么样。三是如、果、我、想他可以帮我。四是问问‘天籁谷那个外商’是我什么人。”
微微挑起一角眉,纪小鄢望住她不语。沈一一笑笑,答得益发漫不经意,“然后我告诉他:一谨遵叮嘱我没有说出他。二甭说五年没见就是五十年没见我怎样也与他无关。三既然他问的是‘如果我想’那么我不想——我不需要他的帮助,再也不需要……”凉薄笑意笑到后来到底染了疲倦,这一场于时间汹涌当中的泅渡,竟似比在派出所里还熬还累。由此她觉得自己再不能够支撑,亦特别想结束这番对前尘往事的追忆。抽出手,她多少有点有气无力地对纪小鄢道,“我今天不走了。这里平时都是小涵住。她总抱怨自己一个人没意思。我刚好留下来陪陪她。你有事你就回吧。不用管我。”
纪小鄢未置可否,眸色深深他又用她琢磨不透的眼神盯住她。沈一一有点心虚:莫非,这大叔嫌她过河拆桥,刚用完人家车就要撵人家走?“要不,”讷讷地她问他,“等小涵下班我们一起吃顿饭,吃完饭你再走?”
纪小鄢仍未答。沈一一心里愈发毛,“那你、是想留下来陪我么?那……也行啊。反正我外公房间和书房,都可以住人的……”
凛冽眉宇又蹙起一道川字,纪小鄢咄咄盯视她的目光愈带研判,直到确定她不是装傻充愣,方问她,“没别的了?”
沈一一错愕,“什么……‘没别的了’?”
到此地步,纪小鄢索性挑明,“我是妳什么人?”
噗……沈一一暗吐一口血。原来,原来该大叔纠结的是这个!眼眉眯起一弯笑,她忽然觉得这大叔好有趣儿,顽皮心性上来,她对他道,“认识的人啊!”这其实不是她说给濮长安的答案。她说给濮长安的答案是:“关你什么事!”彼时濮长安刹时黑掉的脸,让她别提有多爽。
但纪小鄢明显比濮长安难对付多了。听完她的话,他也不动气,却是搂在她腰间的手臂略收紧,脸也凑近她,“或许,妳该说,”他好诚恳地建议她,“我们不仅是认识,我还正在追求妳。而妳极有可能逃不掉,极有可能会做我女人。”
啊,又来了!沈一一扶额哀叹,亦不再觉得这大叔有趣儿了。可又怪谁呢?怪她不长记性罢了。自昨晚她就该对他有一个全新而清醒地认知:这大叔不仅有无赖无耻的一面,还狠会一派坦然理直气壮地说出无赖无耻的话!人,还真是愈接近愈无所谓暴露与掩饰啊!懊恼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之余,沈一一发誓她这辈子都不再逗他了。她比不得他皮厚,她躲还不行么?
别开头,她不理他,洇染上淡淡晕红的脸蛋儿说不上是羞还是窘。纪小鄢偏不饶她,手臂愈收紧,脸也愈逼近,削薄鼻尖挨蹭上她的,闻到她颊边暗香还顺嘴亲了亲。沈一一抓狂了,抓狂ing暗地底对他调侃惯了的称谓冲口即出,“拜托啊大叔——”拜托你适可而止好不好?!
这一叫不打紧,纪小鄢非但窒住所有举动,整个人还霎时浮起危险气息。沈一一暗惊,蓦地底想起某本书里头曾说:男人也跟女人一样,特忌讳人家说老……不由结结巴巴解释,“韩韩剧那个韩剧你看过没有?里面对你这个年纪的男人都都是这么叫的……没别的意思其实,你、你别误会……”
自齿缝里挤出一声“哼”,纪小鄢眯起眼睛锁住她。他长相不算难看,笑时还颇有几分魅惑,然而不笑时不知咋地就忒的峻冷!沈一一给他看得几乎流了一额头瀑布汗,情急下她脑筋开动极力安抚眼前这名情绪难辨的危险物种,“那个,我真的不是说你老。虽然你的确比我大很多,但年龄这东西活得越久差别越小。好比大街上你看到一八十岁的老公公,他身边儿若跟一七十岁的老婆婆,你就很难说他们差多少,因为他们都是一样的老。所以等我们都活到七老八十了,也就都是老头老太太了,我没比你小,你也没比我大,你说是不是?”
眼见着纪小鄢神色转霁,沈一一暗幸这番话总算奏效,同时心里头似有小手翻小本儿,刷刷写下如下几行字——不能说他老,他会生气滴;不能喊他大叔,他会多心哒;不能轻易逗他玩儿,妳不是他对手……不能……嗯,不能……心里头的小手没写完,纪小鄢已紧拥她在怀,“这说法我喜欢,妳这个甜嘴的小丫头。”
作者有话要说: 呼,沈一一的身世以及裴炯当年为什么会误会,终于揭开惹……
另:注销婚姻记录这个梗,可不是我编的哈!是确有其事滴!以前婚姻登记还没联网时,我一同学她老爸,就这么干过。所以你们看,生活远比小说精彩不是吗!
☆、赶紧敞开心扉爱我吧
濮长安找过沈一一后,却如同没有找过一般,这在纪小鄢,多少是有些意外的。毕竟作为男人,他自幼被灌输的大都是关于责任的概念,停妻另娶已是大事,何况是弃绝骨肉?加之不知不觉来到这年纪,他已不可避免开始喜欢小朋友,非但每次看到解放的双生子都稀罕得不得了,甚至偶尔亦会得想一想:若有朝一日他也当了爹,他会如何拚尽全力地去爱宠。由此,当电话里刘律说整件事既无变化也无进展、只等检察院提起公诉时,纪小鄢简直对濮长安的脑回路肃然起敬,亦由此明白了在那天下午的叙述过程中,沈一一何以会笑得那么凉薄且倦怠。
她是一早就知道答案了,她甚至一早就预设了绝望,所以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表现得异样平静:沈沁柔不打电话来她便也不打过去,陆沛涵既不让她走她就留下不走,纪小鄢见状每天过来蹭饭她也由得他来蹭……每天天尚曚曚亮她即起身出门去早市,除了料理自己和做饭,余下时间不是洗洗涮涮,就是捧着一本书,在廊下默默地看。
她太静了,静得如同沉于某种凝窒,身周一切均与她无关,而她只是漠漠默默地存在。这状态令纪小鄢隐隐有忧虑,陆沛涵更是急得暗地底跳脚,然每次故意逗她说话吧,她都一副若无其事样子如常应答,甚至不论何时瞅冷子凑近问她在看什么书,她亦能立马回得头头是道,绝无片刻愣神与恍惚。
但再会掩饰也终有破绽,她一日更甚一日的消瘦就是最彻底地暴露。终于这天早上纪小鄢不再放任,过来蹭罢早餐他用命令口吻对她道,“一会儿跟我出去一趟!”
沈一一正拣碗筷,闻言头都不抬,“我还有事。不了。”顿了顿,她也不待纪小鄢问,自顾自续道,“春天风大、灰也大,我今天要彻底大扫除一下。前天在网上订的床单被罩今天应该也到了,趁天好,洗完赶紧晒一晒。晚上我还想包饺子,饺子馅儿也得提前调喂好……”
稍稍默了默,纪小鄢蹙眉道,“我这就让居居派个人过来!”
沈一一端起碗筷,“都说了不用了!”说完再不理他,转身去了厨房。
说起来,纪小鄢对于帮忙家务还真是一点都木有自觉呐,比如他每日至少一餐地来蹭饭,却既没有餐前帮忙择菜摆桌的概念,也没有餐后刷洗餐具的意识。渴了永远喊,“小丫头,去给我倒杯水!”一碗饭吃完若还想吃,则理直气壮道,“小丫头,去给我添碗饭!”不过,我们也得说句公道话,对于家务纪小鄢自己固然不伸手,却也并没打算让沈一一干,自来沈家蹭第一顿饭起,他就提议要从天籁谷调厨师和服务员来,是沈一一自己不乐意,她说,我们穷门小户没有让人伺候的习惯。不就是洗洗衣服做做饭嘛,我自己来,不用别人。
水喉里的水哗啦啦,纪小鄢倚在一旁看沈一一洗碗,嫌长发碍事她用一枚发圈绾起来,愈衬得一张巴掌小脸光致致白生生。身上则是小碎花的长围裙,是她回沈宅第二日,自己鼓捣一天缝制的。她大概从未意识到,她对生活的态度其实既积极又认真,小到一菜一饭,大到庭中草木,她均肯花心思去对待。这样一个女孩子,却被命运屡屡捉弄与辜负,连纪小鄢这种从来不信命的人,都忍不住生出宿命的感慨。
眼见着碗洗完,沈一一又开始不紧不慢洗抹布,纪小鄢微上一步自后环住她,肘弯里她的腰真当得“柳腰一捻”四个字,不仅仅因为瘦,天生骨架纤细才是主因。略略迟疑,纪小鄢将双掌握上去,果然可堪一握,如此羸弱,简直激发人性深匿的罪与欲,渴望狠狠摧折,渴望用力蹂∣躏,就是想做不好的事。
沈一一这下不洗抹布了,整个身子僵在他手里,皙白耳廓迅速润红,渐渐漫延至脖颈。尽管他曾抱过她,也曾吻过她,但她还是不习惯,与他这样靠近与亲密。“一会陪我出去买点东西好不好?”纪小鄢附唇在她耳边问,她耳廓后面那一块方寸肌肤又柔嫩又细腻,细细嗅过去,还有淡淡幽香沁出来,不是任何香水味,就是女孩子天然的体肤香。
沈一一挣了挣,当然没挣脱,倒引来纪小鄢轻轻一声笑,他说,“嘘,别动,妳该慢慢学着接受我。”沉沉男中音毫不掩饰诱哄味道,像撒旦循循引导夏娃摘禁果。
沈一一急了,“这这、这洗抹布呢,你别闹好不好……”一句话尚未说完,耳垂已被两片温软物体包覆,又有牙齿在轻啮,“嗳嗳我去,我去还不行吗?你你你别咬我,嗯,别咬——”挣扎的力道莫名消散,抹布亦早掉落水池,她湿淋淋小爪子紧抓住他手,惶急中听到他低低笑,“早乖点不就好了?小孩子不可以不听大人话。”沈一一窘得没办法,想反驳你是我哪门子的大人啊,无奈自相识以来与纪小鄢屡次过招均落败,她对他只敢色厉内荏略作抗争,哪敢真地捋虎须。
那厢纪小鄢唇齿仍含着她耳垂,需下死劲儿方能克制不马上吃掉她。他不近女|色已有好多年,未遇到沈一一之前倒也没什么,有时想了就去冲个冷水澡,或者开罐冰啤酒看看球,克制得久了也就习惯了,外人大概很难想象并相信,他在性之一事上活得一如苦修士。然此刻搂着这样一个可口的小家伙,又好看又好闻又好吃,不下嘴真是虐身又虐心,那尝尝味儿总是可以吧?
客厅电话突然响起来,于沈一一而言简直救命福音,她拼尽力气拉开纪小鄢的手,兔子一样蹿出去,边蹿边说我去接电话。电话是快递小哥打来的,待纪小鄢平复情绪走出来以后,沈一一已签收完毕正在拆包裹。包裹里一套浅灰衬藏蓝的床品三件套,另一套是黑白大方格的,微微挑起眉纪小鄢看着沈一一,看她红着脸蛋低着头,用很小的声音讷讷说,“有时见你吃过饭好像很累的样子,家里却没有多余的床给你睡。我就想着把外公的房间收拾一下,这样你累了,就可以歇歇了……”懊恼地瘪瘪嘴,沈一一忽然想这会不会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坑?这举动在她的确光风霁月,但在外人抑或在纪小鄢来看,则很像某种邀请或暗示。“要不,”她迟疑着加一句,“等陶陶回来给陶陶用吧,你实在累的话,就沙发上眯一会儿……”
纪小鄢好气又好笑,拍小狗似的拍拍她的头,“送人东西还有往回要的?妳还真是大方啊!赶紧把东西扔洗衣机里洗一下,洗完晾上陪我去上街。”
“你到底要买什么啊?我帮你淘宝好不好?要不京东商城也行啊。”
拍她头的手转而捏住她下巴,纪小鄢凑近她轻轻道,“网上买还得等,还是去逛逛比较好,而且——”拇指复又抚上她嘴唇,他终是没有说出心里的话:她如此乖巧又可爱,似一只香嫩嫩小绵羊晃荡在狼嘴边,他怕再这么孤男寡女地待下去,他会忍不住做什么不好的事。
一个小时后……
沈一一坐进道奇 Ram副驾,一面系安全带一面望车窗外,天很蓝,天边有稀而薄的云,小马路两边法国梧桐新生的嫩叶微微摇曳,院子里两树梨花开得如云似雪,日影流金下春意朗朗,果然是个云淡风轻适合逛街的好天气。转头又望了眼晾在院子里的床单被罩和枕套,她仿佛能嗅到有洗衣液淡淡清香氤氲缈缈,混着阳光干爽的味道,丝丝缕缕飘散在春的气息里。这样她就略开了一隙窗,随后转回视线唇角不经意卷起一抹笑,这笑意落在驾驶位上一直默默注视着她的纪小鄢眼里,使他不由问一句,“在笑什么?”
沈一一没说话,她总不能说她笑是因为她一想到纪小鄢接下来的某一天某一刻要睡在那满是阳光味道的新被罩里,就忍不住要替他舒服得哼哼吧?想想不说话又有点不礼貌,沈一一转而问他道,“你今天不是有事吗?昨天不是还说要出参?”
“出参有专门的人负责。不用我出面。”
“那……印度那边不去了吗?”
纪小鄢侧头瞥了她一眼,“印度那边有我的助手在打理,裴炯去收购铁矿山也有他帮忙。裴炯是上周一启程去的克勒格布尔,听说合同昨天签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