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主手指优柔地捋了捋髭须:“这……”
我撒娇打滚:“谷主……”
谷主摆摆手:“老夫并不是没有办法。老夫说的大事不好,不是说叶教主,而是说冰魄啊……”他哀叹地说:“冰魄可是我的继承人,这面貌毁了,人品也残了,这可叫老夫哪里去寻接班人啊……”
我安慰他:“也许冰魄的人品,还能拯救呢?”
谷主伸了只胳膊在我肩膀,哇地一声哭起来,将鼻涕眼泪在胳膊上一抹:“老夫的一世英名……早晚将这小蹄子给抓回来。”
我可不想和他插科打诨:“您还是先说怎么救叶痕吧。如若叶痕救不活……”
谷主嚷嚷:“好了好了,这就给你救!其实方法简单得很。他现在是内息紊乱,这几月来必须闭关修炼,你从旁看守,万不能有其他人打扰。闭关之初,先锁功缩骨三日,随后在内息重开之时辅以我的还神大补丹,与这混乱的内息斗争个把时辰,内息恐怕又会乱流,这时再锁功缩骨三日,再等内息重开时吃一粒还神大补丹,这次应该能多调理几个时辰……循环往复,月余应能将内息调顺了。只是苦了叶教主,这缩骨如筋骨尽断一般疼,却要忍受数十次……若是忍不住,也有性命之危。”
叶痕不知道何时醒了,说道:“缩骨……小七,你不是很喜欢我缩骨么。”
我还没搭话,谷主提醒:“但切记,叶教主往后是绝不能再练蚩灵神功了,教主这身子,的确已经不洁……冰魄这死蹄子,竟然祸害教主,真是气死老夫也!”
我面上讪讪:“其实……不是冰魄。”
谷主好奇:“那是谁?这么泯灭人性丧尽天良?”
我面上继续讪讪:“其实……是……”
我正支支吾吾,叶痕打断说:“是教中一个小小的教使,我一时没有忍住。”
他给我使个眼色,要我不能说破。
谷主忽然悲叹:“你们蚩灵教的圣尊,一个个的道貌岸然啊。你晓得我如何知道这个治疗之法的?”
我和叶痕异口同声:“怎么知道的?”
谷主捏着眉心连连摇头,手指指着叶痕:“鸣光……鸣光教主前车可鉴啊!”
我和叶痕面面相觑,接连追问,但谷主却坚决不肯再说了。
叶痕后来偷偷在我耳边说,待得到了圆觉洞探望鸣光教主之时,一定要好好问问他,究竟是哪个惊世绝俗的少女,能够破了鸣光教主的处呢?
我对八卦秘辛有种难以言语的执着,缠着谷主问东问西。待得我问的正起劲时,忽然听到身后一个柔嫩的小手拍了拍我,我转身,拖着宽大白袍,身子却小了一号的叶痕,他正襟危坐,闭着双眼指指他的后背:“小七,我要闭关,将我后面那小鬼拎出去。”
我望了望着缩骨变化成小胳膊小腿的少年叶痕,随后又在他身后瞧了瞧。
原来是盆子那家伙,正在执着地用头一遍一遍地戳着叶痕的后脊梁骨。
这盆子是多喜欢和叶痕顶牛玩……我将盆子提起来,盆子四蹄朝天时,忽然朝周遭望了一遍:“咦,秋姑姑,姑父人呢?咦,秋姑姑,这小孩是谁?”
我自然不敢说眼前阖眼端坐的少年是叶痕,只好安慰他:“这孩子是神医身边的童子,过来给我瞧病的。”
盆子瞪大眼睛:“秋姑姑得了什么病?我娘说,你是得了和我家母猪一样的病。”
我脸一黑,在他屁股上拍了一把,将他后领提起来,直接扔回隔壁努努家去了。
叶痕是我女儿
叶痕闭关的时候不许人打扰,我独个守在门口。谷主来了神农山,望着烟雾飘渺的山峰,早已经哭的六神无主花颜失色,发誓一定要上山去祭奠下神农他老人家,顺便采点珍奇草药。
我抱着剑坐在门口,冷不丁朝门前的水缸里望了望。我不是像冰魄一样能将自己弄得齐整的女子,我虽然也十分在意洁净,但发髻却从来梳不美观,只有在剑叱阁时,血沧澜会叫婢女们特特来为我梳头,每次都将我打扮作个深宅妇人,半点没有江湖气,我很不喜欢,所以自己就更加不修边幅。这时在水缸里望见我,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我于是走到师父的门前,这里我原本不敢进去,因怕想起师父太过伤悲。师父并没有死,而我为了证明自己是他的弟子,为了继承他老人家的衣钵,也是要去武林大会上一展身手的人了。
我想为自己整身行头。而这天下间执剑最美的人,就是我师父,我师父在我心里是个模子,我要依样画葫芦。
师父的枕上柜里常年都是只有玄色衣衫。黑发黑衣,执剑江湖。我在房里取了针线,开始将师父的一件玄色衣衫改成我身量的样式,腰间束带扎紧了。改好之后,我找到了师父的发带,闭着眼睛想了想师父不邋遢时的模样,照样给自己竖起一只高髻。
我跑到水缸前去看自己的模样,黑发黑衣果然英武,我的肤色洁白,眉字深浓,这样打扮分外好看,比粉黛绣衣的模样不知好了多少。
我正望着水缸里的自己傻笑,门忽然被风吹得晃了晃。我听到异响,觉出不对,于是在梁下藏好,见有人从屋后探去。
这个人我从来没见过,他闪过极快,我只看清楚是个半百的人,穿着不似中原人,像是蚩灵教中人。
那人从屋后的窗格闯了进去,看架势是想直取叶痕人头。不管是什么人,当剑圣弟子秋小七是吃素的么?
我早已悄然开了门,望见这人闯进来,迅速伸剑飞去将他武器打落。身子缩小的叶痕此时才忍了一阵缩骨的痛,微微睁眼来看了看,向我使了个眼色。
还好他早有防备,令我提早为他扮装,我也不知扮成什么样,就给他戴了女子的假发,描画了一副妆容……大约涂得丑了些,但他也是不照镜子的。
那蚩灵教人穿着上品,看起来也像是个有地位的。他被我打落了武器,仍然赤手上来相斗,但待得看清楚叶痕是个小孩时,忽然推开我,护住自己的心脉后退几步。
那人尴尬停手,用粗鄙的声音说:“误会,误会。”
我说:“误会?”
那人点头,又疑惑地瞧了一眼叶痕说:“误会,误会。”
我镇定地说:“看把我女儿吓成了什么样子。”
叶痕舒了口气,伸个懒腰站起来,大摇大摆地走到我身后,抱住我的腰,细声细气地说:“麻麻,我害怕,要吃糖人。”
那人恨恨转身,从后窗跳了出去。
叶痕放开我,抬头皱眉沉吟说:“跟出去看看。”
我点头,正要纵身出去,叶痕叫住我:“小模样不错啊。”
我转脸看到这屁大点娃娃脸的叶痕嘴角挂着一抹猥琐的笑,我还挺高兴,追出去的时候有点风生水起的意思。
蚩灵教中的人轻功都要比中原武林人飘得高一些,我在树下追去,那人在树上踩着高枝,却没有发现我。我猜他可能有些老花。
他在一处隐蔽处站定,小心翼翼地四下望了望,以为没人,便喊了声:“都出来,出来出来。”
周围涌上几个蚩灵教喽啰将他围在中间,像他行蚩灵教的大礼,口中振振有词,我听不大清楚,大约是在念经的礼数。念完后,这几人站起来询问:“六长老,得手了吗?”
那人走上前去,先给了其中一喽啰个响亮的巴掌:“混账东西,主根本不在那破烂房子里,差点犯了几十年的禁令,杀了中原人!”
那被赏巴掌的喽啰摸着脑袋辩驳:“六长老,小的看得清清楚楚,教主已虚弱得不成人形,躺在那姓秋的女人腿上,两人在那里说的那些话,有辱圣光,小的听不下去!”
我仔细想了想,究竟和叶痕说了什么听不下去的话,想来想去也就提了一两句那晚的事罢了,我心里一惊,难道他们知道叶痕身子不洁了?
那喽啰继续说:“六长老,小的绝对没有看错。您方才在屋里看到了什么?”
被称作六长老的人面露凶相:“那屋里有个披着白发的小孩,还有个武艺高强的女人。”
几个喽啰面面相觑,随后问:“屋里没有别人?”
六长老说:“半个人影也无。怎么了?”
那被打的喽啰拍着大腿说:“六长老,那武艺高强的女人必定就是秋小七,顺着她,必能找到教主。”
六长老一拍脑袋:“我这就折回去拿了她引出教主,要是不趁教主病入膏肓拿下教主人头,等到教主恢复功力,五长老必然没了机会登上教主之位。”
我终于听得有些明白,原来这些人在密谋杀掉叶痕自立。
下面的喽啰阻拦他:“六长老,万万不可,现在咱们已经打草惊蛇,那秋小七还不带着教主躲起来?”
六长老又是一拍脑袋:“说得正是,那现在怎么办?”
“不如,先回去禀报五长老,想必教主已经有了计较,咱们得在教中加紧部署,倘若教主敢回到蚩灵山,我们就一刀,咔。”
那说话的喽啰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比划,我想将来被一刀咔的,恐怕不是叶痕,而是这群家伙。
我听完他们的阴谋,回到屋内。叶痕正气定神闲地合着眼,见我进来,动了动嘴边:“这是我教八大长老中的老六,脑子里只有一团浆糊。他来杀我,想必是教中作乱,他被鼓动作了旁人的打手。”
我上前去亲亲他苍白的小脸蛋:“作乱的是五长老。”
叶痕沉吟:“料想也是老五,鸣光教主离去前命八大长老辅教,其中以他最为权重,有教使暗中将他称作副教主,他在家中命人喊他圣尊,这我也是知道的。只是不知有几位长老参与进来。”
我担忧地问:“叶痕,是因为我么?”
叶痕这时才睁开眼睛:“什么?”
我说:“是因为我迷惑了你,让你坏了身子?”
叶痕瘪嘴:“大约是。”
我颓然地坐在他身边,抱着瘦弱的他说:“你别怕,麻麻会保护你的。”
叶痕这时候就算是想动怒,因为缩骨闭息的缘故,也动不出来。
他无奈地笑说:“秋小七,你有些得意了,看我身子恢复不吃了你。”
我吐吐舌头:“现在这里已经呆不下去,但我怕我出去就会被他们认出来,不如我们去药王谷?”
叶痕偏头看我,两根我画的眉毛翘了起来,殷虹的唇摆出个不屑的形状:“你是让我躲起来?”
我看他假发都歪斜了,赶忙给他摆正:“乖女儿,身子才是大事,你身子不好,麻麻会担心,而且你这模样能将他们收拾干净么。”
叶痕笑了笑,傲然禀一口气,复又合眼,面颊贴着两坨艳丽的胭脂,睥睨地说:“本座往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日子终于到了。”
叶痕前世记录(一)
“圣光永照,圣灵光耀。”
两岁的叶痕成为蚩灵教尊贵洁净的象征,接受教众朝拜时,在圣座上朝前走了几步。
他走了几步,蹲下身,撒了一泼尿。
教众面面相觑,慕容希从下首站起来说:“圣灵聪慧,知道自己受圣光选中,必保净洁之神所以像女人一样蹲着尿。这正是圣光的正确选择。”
于是教众纷纷痛哭流涕,山呼不止。
慕容鸣光叹一口气,低声在慕容希耳边说:“这场面有些不大好看啊,吾妹。”
慕容希瘪了瘪嘴:“你是怪我将他养得不好么?”
慕容鸣光搂了搂自己妹妹的肩膀:“还好今日穿的是开裆裤,圣座虽然湿了,他裤腿没湿。若是裤腿都湿了,这样不灵光的娃,我恐怕会换人。”
慕容希说:“你换人,我就把他宰了。”
慕容鸣光转了转身,埋头在她耳边笑:“以后得教一教,别再蹲着尿了。”
慕容希面色有些不悦,等圣灵大典一散,便提着他的后领将他带到了殿后,照屁股上打了一顿。
她那时已将自己的生身孩子抛弃,只为了报复一个人。偏偏慕容鸣光将这个选出的孩儿教到她手上。
对叶痕,她没有这么多的仇恨,有时她会将叶痕看做自己的孩儿,只是她的疼爱方式总归有些与众不同。
打了一顿见他还哭个不止,她便飞起来将他立在大殿顶上的横梁上。这是个绝招,叶痕只要站在高处,便会止住哭声。有在大殿伺候的教众说,这是因为圣灵生来有着未来圣教主之尊的骄傲。
这时鸣光主持的鸣光颠着步子进来,问慕容希说:“我教圣灵呢?”
彼时她正在下面嗑着瓜子,嗑完了最后一颗,才答说:“我将他放在房梁上,令他好好反省反省。”
鸣光甩袖:“他一个两岁的孩子,能反省出什么来?”
横梁一边的柱上爬着一只老鼠,叶痕扑身将他抓住,随后向下急坠。
慕容希抢在她哥哥身前将坠落的叶痕抱住,顺便一鞭子将他想抓的那老鼠打个稀烂,随后对慕容鸣光说:“能反省出他到底是不是只猫。”
慕容鸣光是个有洁癖的教主,那鞭子后来被大殿的教使拿下去洗了七次,而因为叶痕的手抓过老鼠,所以慕容鸣光勒令将他扔在蚩灵山的温泉里泡了三天。到了第三天时,叶痕已能像泥鳅一样在池里游来游去。慕容鸣光觉得自己眼光不错,找到了一个天生的武学胚子,也发觉他这妹妹并不是个称职的人生导师,于是他开始每天亲自教导他。
叶痕六岁时,江湖上早已经沧海桑田。慕容希陈于冰棺,蚩灵教从中原彻底地销声匿迹,他跟随着慕容鸣光,一起去灵鹫山的大雪峰去寻访一位故人。
鸣光的故人是个隐世高人,他执着一把闪耀的剑,但鸣光偷偷对他说,那隐世高人的剑其实是把假剑,但因为他隐世了,所以江湖上没人知道他的剑是假的。而那把真剑,就藏在慕容希的冰棺里。
叶痕对他的剑并不感兴趣,却对他带来的一个女孩颇为感兴趣。那女孩比他高两个头,他要踮起脚尖仰起头,再将胳膊举高,才能够着她的头顶。
叶痕于是一个人爬到了大雪峰的顶上,雪厚得将他半个身子埋住,但他觉得自己很高。他正得意时,不知道那个高个子的女孩怎么找到了这里,将他从雪里抱出来,还弹掉了他身上的雪。
叶痕很不高兴,他伸出又胖又软的手掌,在她脸上摸了一个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