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摆弄着自己的袖口,“我们两个就……”
叶痕:“我不想听你说这些。”
他的脸上满是怒容,我知道他一定在为没有保住蚩灵神尊的洁净之身才生这么大的气。这件事我要负很大的责任,于是我痛定思痛,伸出三根手指对叶痕说:“关于那一夜的事,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管好我自己,如果……”
叶痕打断我:“看来血沧澜说的是真的了?”
我的话还没说完,我本来要说,如果蚩灵教有什么责罚大难,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替他趟。但他忽然伸出手掌握上我的脉搏,眼里变得凄然:“没想到我往生回来,仍然不能改变什么。你还是血夫人,你还是跟随他,为他甘愿生子?”
我哭笑不得:“小鬼,他那套鬼话你怎么能信,我要是怀孩子,也应该是你的呀。”
他的举止奇怪得很,虽说那一夜我也没有控制住自己,但总归是他主动的呀,为什么他看起来不仅不愿承认,还好像一副无辜不知的样子呢,这样的叶痕可不像我熟悉的叶痕啊。
叶痕仰着头苦笑两声,转身往门外走。我知道我还没解释清楚好多事,于是一边在后面追着他,一边口中絮絮不止:“叶痕,一定是我没有说明白,我知道那夜你不是故意伤害我,但我们都中了冰魄的圈套,你一定还不知道,她被血沧澜害的变了心性……”
叶痕忽然站定,我冷不防地撞在他的背上。他仍旧没有回头,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转到他身前去。
他又将头转到一边,不让我看到他面上的表情。
我忽然慌了:“叶痕,你这是怎么了,是不相信我说的话吗?”
他站在门边没有迈出去,伫立了良久,忽然回头,微笑着问我:“小七,你喜欢哪里?不如我们一齐去你以前居住的村子,在神农山下种田养花?”
我长吁了一口气,原来这孩子是在神游天外,想象以后的恬淡日子呢。我将眼睛眯成一条缝,仔细地想了半天说:“你说的对,这几年里走了许多地方,只有神农山我最喜欢,我们俩以后可以躺在我的床上,太阳晒到屁股的时候才起床,不过我要与隔壁的王屠户商量商量,你向来浅眠,他绝不能在晚上杀猪……”
叶痕拥我入怀:“那我们现在就去。”
我笑了笑,拍拍他的头。他还真是像小时候一样喜欢粘着我,但是他还是一教之主,我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首先的一个,就是保住他这小鬼的性命。
我贴在他胸口静静地说:“你总是这么着急,我们总要将事情都做完了,才能安心离开啊。而且,我就连之前发生的事情,都没来得及跟你解释明白呢。”
叶痕摇头,眸子里有着点燃的火焰:“以前的事,我知道的全都会忘记,我不知道的就当做没发生过,你什么也不要对我说;但以后的事,我们一起牢牢地记住,只有我们两个。”
我有些懵懂,拖着腮思考一阵,总觉得这样的话,好像在苏不败的肉麻才子佳人话本子里见过,大约是才子与佳人冲破重重阻碍破镜重圆,约好前尘风霜皆不相问。但我和叶痕有什么不能相问的,真是搞不懂他。
难道我不在的时候,他有了什么猫腻?我打量他半天,他仍是我纯真的叶痕,只被我一个沾染了,自己就内息不稳差点一命呜呼,我才不信他能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呢。
他拉起我的手走出门,一路快步走过巷子,将我推上巷子口的马车里,然后自己坐在车前驾着马,问我一句:“坐好了吗?”
我的“好”字才刚出口,马车便驰了出去。出钱塘时,叶痕双手离了马缰,像草原上的牧马人一样呼喊,荒野辽阔,我虽然不知他发了什么疯,但我一百个愿意陪着他变傻变蠢。我揭开马车的帘子,从后抱着他,他吼了半晌,回头来对我说:“小七,我想过了,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既然往生,绝不会再犯同以前一样的错误。我不会再放开你了。”
我伸出指头去弹他脑袋,心里想这孩子犯什么傻,我若是有孩子,当然是你的孩子。
猪崽
不出两天,我们就回到神农山。一脚跨进山下的镇子,远远望见烟雾缭绕的山峰。
我拍了拍歪头靠在马车上睡着的叶痕,对他说:“以前隔壁王屠户家的努努告诉我,送子观音娘娘居住在这个山顶的天空上面,如果在端阳节那天破晓十分站在山峰上面,送子观音娘娘就会送个满足你所有要求的孩子。我小时候和努努试过,但努努爬不上去,我不能丢下她自己走,所以我也没有爬上去给头顶的送子观音娘娘磕过头。”
我看叶痕没有睁开眼睛,显然是一路上驾马车驾得太累了。他闭着眼对我展开笑颜,让我继续说下去。
我于是靠在他身上:“努努说,她想许的是,家里所有未出生的猪仔,生下的都是母猪,这样她爹就不会将他们宰杀了拿出去卖。”
叶痕微微睁开眼睛,将我揽在怀里。他用嘴唇在我额头轻轻触了触:“那你想我们的孩儿是什么样子的?”
我望着远处的山峰仔细地说:“我要一个像你一样的男孩儿,我要他的眼睛像你,又大又亮,鼻子也要像你,挺拔挺拔,嘴巴要像你,薄薄的,笑起来很好看,总之不能像我。”
叶痕倚靠在马车上,抬眼望着我,声音有些虚弱:“为什么不能像你,你是他娘亲,还是江湖十大美女评选第十一名,他怎么会不好看?”
我脸红了红:“我不是说我不好看,我是想看着他,就像看着你小时候一样,你们两个孩子都是我的小鬼头。”
马车绊了一绊,马嘶了一声,终于将叶痕从困顿里□□。他精神来了,却有些不高兴,绷着脸说:“这么说来,他要与我争抢你了?”
他生气的样子实在可爱,我故意刺激他:“孩子可是从我肚子里跑出来的,和我一条心,你怎么抢得过他?”
叶痕听完,便将我抱起来放在马上,随后取匕首割断马车的绳索,自己也跳上来在我身后拥着我说:“现在将入夜了,等我们上了山顶,应该爬到你说的山顶。我们许愿去。”
他说风就是雨,完全不给我半点反抗的机会,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
其实我根本就不信神农山顶的天上住着送子观音,大约是努努家世代杀猪,所以才希望神农山带给他们福气,但其实神农山顶上住的都是武当派的道士,如果顶头住的真是送子观音,神农山上早就爬满小道士了。
马架不住长途跋涉,一入神农山下的树丛,它就死活都不肯走,一定要在地上草里吃个饱。夜幕罩了下来,树林里的蚊虫也四处乱跳,叶痕牵着我手往前走,但才走到半山腰上,我们两个都有些喘不上气来。
叶痕现下已经到了第三个月上,不吃续命的丹药,恐怕内息又要大乱。他现在是不是便喘着粗气,像村里跑累了的孩子一样,我的担忧看来并不是多余。但我也越来越没精神,原来我可以提一口气跑很远,现在不知不觉就会困倦,这又是为什么?
我打了第七个瞌睡的的时候,叶痕发话了:“小七,咱们都有点累,不如先回去吧。”
我纳闷地说:“这是怎么回事,平常我不会轻易这么打瞌睡。”
他笑了笑:“走这么多路,当然会累了。”
我不是轻易认输的人,他这么一说,我瘪了瘪嘴回答:“上山也是你,不上山也是你,全都被你说尽了,到底上还是不上?”
叶痕一时语塞,随后将我背了起来,提起内力向山上行进。
破晓之前我们果然站在了山峰上。眼看着天泛白的时候,叶痕将我紧紧地抱着说:“小七,我错了。”
我不解,抚摸着他的背脊:“怎么了?”
叶痕说:“我方才带你爬山,其实……其实……”他支支吾吾,我打趣他:“你背着我做了什么坏事?”
他说:“我其实想让你伤了胎气,让这个孩子消失……可走到半路,我后悔了,我只要你平平安安。”
我从他怀里脱出来:“那是血沧澜的谎话,你什么时候连他都信了,却不信我?”
我真的生气了,就好像五年前他故意丢下我,不相信我一样,这怎么能是我的叶痕?
叶痕将我的左手搭在右手的脉搏,说:“你听到什么了吗?”
我怎么听得出来,他将我惹得有些怒气上头:“我能听到什么,我这人又蠢又笨又没本事,我能听到什么呢?”
他郑重其事地瞧着我:“小七,这是喜脉,你不知道你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这一回受惊吓的是我,我愣了半晌,终于回过神来。原来血沧澜说的是真的,原来叶痕的那些莫名其妙的举动都是因为这个。但我一惊之后却是大喜,我高兴地在地上蹦跳起来,向着头顶的天上大叫了几声:“观音娘娘神通了!”
叶痕皱了皱眉:“你刚才在我怀里许了个什么愿?”
我娇羞地捏捏自己的脸蛋:“我只说叶小鬼在不当教主之前,一定是不会再碰我的,我为了他的身体着想,也不许他再碰我了,那什么时候我才会有叶小鬼的孩子呢。”
叶痕长叹了一声说:“我并不想知道你和血沧澜发生了什么事,但你愿意在我身边,我愿意和你一起养大这个孩子。”
我再也憋不住:“为什么将我和那混蛋扯在一起,我就是给猪生狗生,也不会与他有什么关系!这孩子明明是你的,是那天晚上冰魄为你我下了药,我们两个谁也管不住才有的,你竟要说你不知道吗?”
这回惊的是叶痕,他转脸去走到山崖边上,仔细地想了半晌,却想得头疼欲裂才说:“你是说冰魄来找我的那晚……我只记得她将面上的纱巾摘下来,我恍惚以为是你,随后我头晕得很,一会儿以为是你,一会儿又清醒了些,告诫自己那其实只是人皮面具,然后我就晕过去了……”
我拍打他的脑袋:“叶小鬼,你晕过去了,你竟然说你晕过去了!你明明是将我按在地上,不论我说什么也不放手,还将我扒个精光,你做了什么你都不记得,你,你……”
我骂得正起劲,忽然眼中一白,向后仰去。
叶痕急忙转身接着我下坠的身体,我昏去前,忘记他面上是乐不可支地表情。
这小鬼……我想我真是被他伤胎气了。
再醒来时,叶痕紧张地坐在我的身前,我望着他的脸,好似刚刚听了一个笑话一样合不拢嘴地望着我。随后我听到了小孩子哇哇的哭声。
我神智还有些不清,回忆这是过了多久,难道我已经生了?
过了一会儿,叶痕将一个四五岁大的男孩儿抱在怀里,放在我的床上。那小家伙滚了滚,向我滚过来,两颗圆溜溜的眼睛瞪着我。
我大惊失色:“不会吧,已经这么大了?”
叶痕点头说:“是啊,是不小了。盆子和你一样,很喜欢吃糖人,我从镇子上买了不少回来,你若是再不吃就热化了。”
盆子?我的苍天,叶痕竟然给我们的孩儿取这么个名字,我真想睡过去不醒来算了。
我正绝望地要闭上双眼,视野里忽然探出一个脑袋,是一个打扮洁净的年轻妇人,正笑意盈盈地望着我,露出两颗洁白的板牙:“小七你醒啦。”
我振作了起来,兴奋地一把抱住她:“努努!你不是嫁去临村了吗?”
努努说:“这不正好家里的母猪产崽子么,近来有些难产,爹爹还要上集市去忙,熟悉手艺的也只有我了,所以我便回来。”
我指着旁边抓我鼻子的孩子说:“这个……盆子,是你的?”
努努大笑:“那还能是谁的,母猪的?”
努努这孩子也真是不会作比,拿自己和母猪比,唉……
我忽然想起来,昏过去之前和叶痕发脾气,也将他同阿猪阿狗放在一伙了,可见得人总是贬低自己,这没什么错。
叶痕扶我起来后,努努高兴地说:“小七,我以为你老大嫁不出去呢,没想到现在带着夫君回来养胎,以后咱们两个就在一处,我生过之后也帮人做稳婆,我可以帮你接生呢。”
我们两个经年不见,说起话来没边没际,却总是开心得很。盆子在我们身边打转,过了一会儿觉得没趣,便跑去找叶痕。
过了一会儿我便发现,端茶倒水都是努努在忙,而叶痕一个人坐在我师父以前的榻上,面对着窗子,在瞧窗外的桃树。盆子在叶痕的肚皮上顶牛玩。
他顶不动叶痕,叶痕有时朝他会心一笑,将他抓起来坐好,但他却不管不顾,一定要将头顶在他肚皮上。叶痕一遍遍将他抓起,盆子一遍遍地将脑袋塞在他肚皮上,玩的不亦乐乎。
隔壁母猪的叫声大了些,努努赶忙起身带着盆子告辞,回去照看。努努一走,叶痕就挤到了我的床上,钻进被子里贴着我说:“我们的孩子叫什么?”
我说:“我还是起一个为好,以免将来我生他时疼得又昏了过去,你却取个难听的名字就不好了。”
我望向窗外,想起了师父时常坐在桃树下的情形。师父拿着酒葫芦,静静倚树坐着,身上有一两瓣掉落的桃花。我会走过去跪下,轻轻拂掉师父肩头的花瓣,然后靠在他老人家伸出的腿上望着天,听师父醉醺醺地讲道理,还顺带给我掏耳朵里的脏东西。
师父说:“为师以为,你耳朵里的耳屎是掏不尽的,眼里的灰尘、心里的断刺,都是除不尽的。你若是想除得尽,除非你再听不见,再看不见,再不想体会。可你不愿意,所以你一直难受,难受到死。”
我觉得还是活着好,所以说愿意。
师父又说:“譬如情爱,和耳屎是一个道理。为师以为,情爱这东西不能随便沾染,若是沾染了,你不断掉一臂,它势必爬满你全身,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摇摇头说不懂。
师父说:“为师的耳屎、眼屎、鼻屎还有心里的那根刺,都跟了为师半辈子,为师要将他们都带到棺材里去,为师离开他们,就少了半条命,为了我的这半条命,这点难受不算什么。”
我想起了师父,于是对叶痕说:“不管我们的孩儿是男是女,名字和我师父有关好不好?”
叶痕:“叶剑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