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不惊。
紧凑的步伐从四面八方逼近,那是经过长年训练后才能有的默契与精准。他们眼神冷酷,每人手里都操着一根细细的红线,随时可以掐断我的生命。
我想我此刻一定很无助,也很茫然,像找不到家的小孩。突如其来的事,砸的我措手不及。
我仅存的理智告诉我,这一切非常荒唐。我执拗地盯着何成,想从他的眼里找出任何线索,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他曾经眼里有春花,有河山,有东风,有长空,有星子,有烈火,有世间所有美好的事。
还有我。
可现在他只是淡淡地移开眼,接过一锦衣玉袍男子手上的披风,转身离去。
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与我无关。
我听到锦衣男子道,辛苦了。我看到南意对何成,疲惫地说话。我看见这个晚上最亮的一颗星星,像是他的眼眸。我感到胸前那把刀已经绞碎我的心脏。陌生的气息有条不紊地逼近,他们私底下讨论怎么把我绑起来,怎么做才能令我失去知觉。
然后我听到一个刺耳的字眼:妖怪。
我从胸腔里猛地喷出一口血,咧起嘴角笑,意识接近癫狂。
你们想要抓我?很好。
我甩头把那些致命的线一一扣进我的肉里。痛楚席卷上我的肉体,我无知无觉,张狂地笑出声,随后,缓缓倒下。
潦倒在这苍茫的天地之间,潦倒在浓稠的夜色中,潦倒在温柔长久的合欢林里,潦倒在他的眼里。
我倒在地上,恰巧看到夜空中那颗最亮的星。我痴迷地望着它,但也仅仅是一眼罢了。
再多看一眼,我恐怕自己没有勇气闭上它。我无比清楚的知道,这一眼里有多少贪恋,多少痛苦,多少深情。
何成,你说的没错,如我所见。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我想要写的终于开始了。
☆、17。
我在黑暗中醒来。
又在黑暗中睡去。
依稀感到头顶一缕幽暗明灭的光,伴着我梦醒沉睡。生死于我而言,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那缕似是而非的温柔。我排斥醒来,这样我会看见沉默寂寥的黑暗,它们是如此的孤单,同时提醒着我亦是如此。但我又盼望醒来,这样才能看见那缕微光,唯有这一缕,我存在的意义才分外明了。
可是,有一个人在不断地呼唤我,像是要把我唤的撕心裂肺才甘心。我不愿意醒来,他却不断地纠缠着,有一双手摸上我的皮肤,入骨冰凉,淡淡气息无比熟悉。我浑身一震,惊醒过来。
我呆呆地看着头顶的黑暗,动了动僵硬的脑袋,惊愕地发现喉间被铐上了锁链。我试图动了动身体的其他部位,无果。双手双脚都被锁住,牢牢地定在离我几米以外的地方。下身冰冷坚硬,似是石板。我打量四周,挺大,不像是房间,四壁似乎是石块,又似乎不是。由于这里根本没烛火,我看不清他们的真实材质,凭他们从黑暗里发出的反光,猜测是金属物品。
金属?我摸上下面躺着的石板,这分明是用金属融成的。表面光滑平整,隐隐透着寒气。
我微怔,我似乎,是死了的。但又不像是死。这周围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我低头看了眼心口,一丝伤痕也无。
难道之前都是在做梦?我开始怀疑自己。
手臂下面硌着坑坑洼洼的缝隙,我费力地转眼去看,发现那条缝隙刚好容下我的一条手臂,蔓延到几米以外的边缘,我的其他双脚也是,都有着一条诡异的缝隙恰到好处地容下我的身体,向外蔓延去。这是什么意思?我皱眉,想凝聚妖力,把铁链挣开,却发现一点力气也施不出来了。
明明心口的桃木刀已经抽开,我为什么使不出妖力?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废了我的妖丹,可往往这个时候,原主是已被打回原形,记忆心智全失,和普通动物无异。但我现在两者俱在,那还有一种可能……
有脚步声轻轻走来,似乎溅起一些水坑,一步一履,从容且悦耳。我被铁链铐住视线,心里想着怎么制服来人,鼻尖忽然闻到一股淡香,这颗火热的求生之心顿时跌入冰谷。
他走到我旁边,探下身,冰凉的手指握住我的左臂,我身体一颤,那是下意识的排斥。他手指微微掐紧,声音低沉,“醒了?”
我不答话,心里却恨极了这人。恨他还让我活着,恨他瞒我这么久,恨他到此刻,还能这样从容!
“没错,是醒了,可惜醒的太晚。”我自嘲道。
他听出了我的言外之意,却没有接话。反而拿过我的左手,清脆的声音响彻整个暗室。
“我本是想拿镊子去,回来就看到你醒了。”
他细细地拔掉我那根缠绵已久的肉刺,动作轻柔,恰到好处。不疼,反而有除去心头之快之感。
我麻木地任他动作,见我不说话,他反而撩拨我,轻笑道:“疼不疼?”
明知不疼,我偏要和他逆着干,“疼。”
他继续道:“阿欢,要不要听一个故事。”
“不要。”
“好。从前有一头小狼,生在山林里,不仅聪明,还很通人性。有一回皇帝带着公主王爷野猎,公主失足掉下打猎陷阱,被这头小狼救了出去,因它救了公主的命,被带回皇宫,当作宠物供养。公主饲养小狼,渐渐发现它的灵性,青睐有加,使它从一个爱宠变为心腹,帮助她想要做的事。因是动物,没有人会在意它,小狼做的事也越发接近皇室秘辛。有一天,它终于被人发现,皇帝很愤怒,要赐死。”何成顿了顿,继续道:“结果死的是公主,小狼没死。”
“小狼继续被皇帝所用,做的事也异常危险。日复一日,它良心上过意不去公主的恩情,想要偿还。但是一个死人如何偿还?最大的偿还,就是让她起死回生。恰巧皇帝正在寻找长生不老之法,小狼从中听到一个字眼:千年珍珠鱼。传闻它有起死回生,长生不老之效,只是踪迹罕见,非常难寻。”
我听到这几个字,眼睫颤了颤。
何成的话,半真半假。若他真是那头小狼,也不可能因为公主,而冒着生命危险抓我来这。最大的可能,是他有意隐藏的那部分,他既然不说,那我也懒得问。
“骗子。”我冷冷道。
现在他说的一句话,我都不想再相信。
“不错。”一女人从他身后款款走来,姿态婀娜,眼若含春。盈盈耳垂上挂着纤长珍珠坠子,做工不凡。朱唇皓齿,肌肤赛雪。一点赤砂抹在额间,平添几分妖娆。
她与我见过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样。如果说九印是温婉的美,绿萝是天真的美,那她便是病态的美。
纵然再多的粉饰,也抵不过她眼中快要枯萎的春意。细腻的脖颈下,是一片骨瘦嶙峋。
女人嗔怪地看了眼何成,右手轻搭在他的左肩,勾起妩媚的笑意送向我,眼睫如鸦毛般浓密,随心所欲地扇动着。
“好一个小狼救主的故事,你真这么盼望我死?”
何成的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只是任由她撩拨,并不说话。
我心口一跳,难道故事里的公主……是她?我费力地想要去看她,只听铁链互相碰撞的声音,视野也无法动摇半分。
“你看看你,出去一趟,招惹了多少芳心回来?嗯?我可真是……不喜欢呢。”她放在他肩上的手,毫无征兆地勾住他的下巴,依旧笑意盈盈的,眼波看似妩媚,细看却没有一丝轻佻的意思。
何成放下镊子,握住下巴上的手,轻叹一声,“丽书,不要闹了。”
宋丽书想挣开他的手,奈何力道太大,眼中终于染上一丝笑意,“何成,谁给你的胆子,居然敢以下犯上。”她睨了我一眼,像在看一件死物,嫌弃道:“她什么时候死?”
“快了。下个月此时,祭奠就可以进行。”
我忽然很想笑,当初在我身边不惜一切保护我的人,现在可以风轻云淡地决定我的死期。
决定的这么果断,毫无留念。
“一定要这么晚吗?”宋丽书微微颦眉,她苍白的脸色越发明显,笑道:“这故事里的公主死了,可现实中的公主也离结局不远了。”
何成挑眉,“不要胡闹。”他站起来低头看她,眼里生起一丝波澜,“有她的血在,你便不可能死。”
他紧了紧宋丽书手,眉眼柔和了些,“好好回去休息,这里寒气重,不宜久留。”
他送宋丽书走后,许久也没回来。
于他而言,我只是一个容器。里面装着血液,可以供他想要的人活命。他之前所做的种种,全都是以假乱真的好戏。我终于气的笑出来,眼眶里似乎有液体滚落,却怎么也逼不下来。我有一瞬的错愕,随后是悲哀的了然。是了,我只是一个妖物,怎会有眼泪?更不会有常情的七情六欲。可这心口剧烈的疼痛算什么,我怎会因一个没有心的人类而痛的不能自己!
我疯狂地挣扎,想要脱离沉重的铁链。我知道这是徒劳用功,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只屈于这种地方。我手腕开始火辣辣地痛,有鲜血从血管里蔓延到那条渠道,那正是之前我困扰的坑坑洼洼的痕迹。我笑不动了,何成啊何成,你竟做得这么绝,连放血的地方都被你算好了,我是该感谢你,还是恨你?
我躺着剧烈地喘气,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妖怎么会感到痛呢?
我呆滞地动了下自己的左手,那里已是一片黏腻,有铁锈味蔓延至鼻腔。
只有一个解释。
我失去妖力,却还留着人形;虚幻的身体,却有真实的痛感。
何成,他把我渡成了人。
☆、18。
妖血只有在化为原身才可以提取,但往往这血液里充斥着妖性,人类无法承受。唯一的办法,只有把妖渡成人,才可以提取它的血液所用,既丧失了妖性,也保留了它本身的价值。
何成想用我的血,来救那位故事中的公主,名叫丽书的女子。
这个女人,对他很重要吗?连衡山崩塌也紧紧握住我的手,不肯放开,即便是死,也要把我带回去吗?
你看,你上心的一个人类,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远处有脚步声渐渐靠近。
我闭着眼不想去看,那气息越来越近,我知道他就站在那儿,离我几米远的地方,停了一会儿,坐下,并不说话。
他这是什么意思?我睁开眼看他,一缕月光投在他脸上,他本就生的清俊,此刻闭着眼,长睫随着他的呼吸微微颤动,乌黑的发丝顺着肩头滑落,和他身上穿的黑衣一并融在月色里。
这样一看,倒像是那位遗落凡尘的仙人,气质脱俗。
他看到我的目光,散漫地勾唇一笑,狭长的眼里有波光闪动,真真是轻薄桃花逐水流。
“其实那故事,还有另一种说法。皇帝察觉到了公主的作为,放任不管,暗地里却要害死公主。公主将死,小狼救主心切,四处打听消息,才找到了这一条珍珠鱼。”
我冷笑一声。
何成目光飘渺,像是在回想什么。
“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凉凉补了一句,“难道不怕抓错?”
何成摇头,“绝对不会抓错。我求了一方指妖盘,它能通过你身上的妖气,断定你是不是我要找的。妖可以化为千般种样子,却独独不能隐藏妖气,那是融于骨骼之中,不可更改。”
我也只能笑,微笑是他教给我的,现在我却彻彻底底,一一奉还。
何成伸手握住我的左臂,细细抚着,我一阵恶寒,想要抽回手去。他反而不放,拿住一把小刀,在我手腕处划了一道,我吃痛地皱眉,他轻声询问,“疼吗?疼就对了。看来你已经彻底成为了人类。”
我松下眉头,冷冷看他。
“那我可以松绑了吗?”
何成擦去刀上的血迹,回鞘收进衣服里,淡笑道:“凡事还是小心为上。”
说的无耻至极。
我恶狠狠地瞪着他,他坐到我边上,噙着一丝笑意看我,更加无耻地承认,“没错,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恶人。”
我刚动了杀意,转念一想,忽然降下去,眼波楚楚地看他,道:“不,你是个好人,我的救命恩人,我的老师,我的心上人。”
这一句话说的我浑身都泛起鸡皮疙瘩,何成笑意明灭,走近探身向我,肩头一缕黑发滑落至我的锁骨,撩人的痒。他的眼眸璀璨如星,和以往的眼神没有一丝差别,我有些恍惚,太真了,太像了,如果换个地方,我会以为我做的一切都是梦。
可这个人多么的会演戏,半真半假,像模像样,都被他一一拆去,拼凑成一个完整的谎言,即便是碎了,也以为是自己打碎。
“那这样……也不算坏吗?”
他俯身吻住我,舌尖轻抵着我的抗拒,眼中的戏谑毫不掩饰,下巴被人一捏,我被他轻而易举地撬开齿间,没有任何旖旎,我只有满嘴的苦涩。
我脑子里闪过昭满喂我秦新丹的场景,心底一丝悲凉油然而生。我眼中酸涩,依然固执地盯着他的眼,捕捉到他眼底的一抹悲痛,我愣了,还未来得及多想,他很快放开我,眉间微不可见地一皱。
我试图恶心他,嘲讽道:“我佩服你,一条鱼,你也吻得下去。”
他忽略我的恶意,淡淡地坐在我身边,低低道:“如果我想,我还可以继续,但是我看到你的眼神,我没有做。”
他真是太讨厌了,轻而易举地识破我眼中的惊恐。
尤其还用这样柔和的嗓音对我说话。
“不要这样和我说话!”我想捂住耳朵,不去听他的一言一句。
他的话像蛊毒,每听一句,就中毒一分,直到毒已入骨,无药可医。
“抱歉,我以为你想这样。”他的手放在我的头顶,轻轻一揉,不多不少的宠溺。
我身子一顿。
他说的不错,我确实有那么一瞬想要他。
当我看见他凝视我的眼睛,我只想把他占为己有。
我努力掩饰,但他其实都明白,我的动作,我的想法,我的内心,他几乎都了如指掌。就连宋丽书什么时候希望他做什么,他都可以不差一分一毫地施行,就像是……天生的一样。
我带着重新审视的目光看他。
何成读懂了它,移开手,躺到我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