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笑道:“下个月在国际饭店有一场和服艺术展览,如果绍珩君有兴趣的话,我可以给你留一张请柬。”
虞绍珩点头道:“那就有劳凛子小姐了。”
“凛子,你似乎对虞绍珩很感兴趣啊!”井川拓海关上车门,笑容中带着一点善意的嘲弄。
凛子笑眯眯地歪着头,“我在想,他还真的是像他父亲一样英俊啊!可惜对我来说,他太年轻了。”井川讶然笑道:“难道你感兴趣的是他父亲?”
凛子吐吐舌头:“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当然很想认识一下这位传奇一样的将军。”
井川摇头:“他对你来说太老了。”
凛子顽皮地眨了眨眼:“我喜欢复杂的男人。”
井川哈哈大笑:“小女孩都喜欢她们无法理解的男人。”
小女孩?
凛子在心底对身边男人投去嘲讽的冷笑,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有人来医治一下男人的自以为是呢?真是讨厌!不过,也就因为这一点,女人才能更方便地从他们身上占便宜吧。有个中国学者说得很妙:女人全是傻的,恰好是男人所希望的那样傻,不多不少。
她对今晚认识的这个年轻人确实很感兴趣,因为他是个出身于军人世家的情报官员,至于他英俊的面容和挺拔的身材嘛……都只能算是赠品。
凛子忍不住回想起他凝视自己的目光,可惜他对女人的品味太过普通,凛子不无遗憾地想,如果他表现得再好一点,如果他不是喜欢那些天真无知的少女,而更欣赏一个妩媚诱惑的尤物……那么,她发挥的空间就会更多!那么,在这个初雪的夜里,她或许就不用一个人在领馆宿舍的单人床上裹紧被子御寒了。
她瞥了一眼握着方向盘的井川,本来她是打算给这个仪表体面的新任武官一个机会的,可是现在看起来,她有必要把男伴的标准提高一点。她已经很久都没有一个像样的情人了,凛子这样想着,连身体都隐隐兴奋起来,对那条正在咬钩的鱼也有了更多的期待。
04、索酒(四)
虞绍珩也觉得有些兴奋,他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办公室。
这位凛子小姐对他的兴趣未免太大了一点。全力以赴地追求目标在很多领域里都是好事,但对他们是个例外,当你太专注于目标的时候,很可能会把自己暴露得太多。
从资料分析来看,她绝不是一个温顺稚嫩的女孩,那么,她为什么要做出这样一副面孔来?因为她确定他会喜欢,虞绍珩的舌尖从牙齿上轻轻一掠,她查过他?从他入学报道的那天起,他就知道,他所有的信息都会留在扶桑谍报部门的档案里。
不过,他得承认,凛子的表演很有说服力,这是个非常擅长利用自己优势的姑娘,可以在不同的情境里呈现出截然不同的面貌,想必她对自己的演技也很满意吧?
演技?
虞绍珩快步上楼,想起了那些被栗山凛子丢掉的信笺,或许他的怀疑是对的,那些文风迥异辞章漂亮的信不过是她自己文字游戏而已。
他重新梳理栗山凛子的活动轨迹,把她多次出入的场所一一圈出,饭店、酒吧、百货洋行,还有两家书店:一家卖外文书的时髦店铺凛子常去,而另一家她光顾过四次的却是家叫万卷堂的旧书店,专营古籍。爱看书是好事,虞绍珩微笑,但是在他看来,凛子不像个对中国古籍感兴趣的姑娘。
古籍……
他心头蓦地一颤,那张曾经捉住他视线的照片又从脑海里跳了出来。之前的兴奋被一种强烈的不安取代,他隐隐觉得有个念头既吸引他又折磨他。这样的感觉他曾经有过,探究的结果绝不会让人愉快。
他想起另一张曾让他纠结许久的照片,那是张他周岁时的纪念照片,从布景打光到神态的捕捉都非常专业,让他奇怪的只是上面的字:“邵珩周岁留念”。他拿着照片指给母亲看,母亲看了只是笑着说:“哦,是他们洗照片的时候不小心写错了,回头改过来。”那时候他只有六岁,母亲这么说,他就真的相信了。可是等他再长大一点就省悟这种事绝不可能发生,没有哪个照相馆会把他周岁生日的照片写错名字,即便真的错了,母亲拿到之后没道理不立刻叫人去改。他想起曾经有个极信赖的人对他说:“你姓邵,是这个字。”
那时候,他的感觉就像现在一样。他发现了一间自己应该也必须要知道的事,但这件事可能会让他非常的不愉快,还会给其他人,甚至是他非常在意的人带来伤害。
但怀疑只要开始,在找到答案之前,就无法停止。
绍珩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睡了半宵,天色刚刚发白,他便用冷水拍了拍脸,换过军装,开车去了文廟街。昨晚的初雪仿佛不曾来过,街面上行人渐多,附近的几家书店却还没开张。他在早点摊子上买了份粢饭糕,站在路边慢条斯理地吃着,顺便打量万卷堂的门脸。名字起得气派,可就这么四十平放不到的一家店,无论如何也塞不进“万卷”书。这年月,进口杂志热销,古旧书是只有藏家才热衷的行当。开张半个钟头,挨着的几家店都没有客人上门,倒是边上一个报摊生意不错,这会儿工夫已经卖出去十多份报纸了。
虞绍珩吃完早点,深吸了口气,冷着脸推开了万卷堂的店门,陈纸陈墨的气味合着刺鼻的樟脑味道扑面而来。守柜台的是个须发皆白的长衫老者,见一大早冷不丁闯进来一个神情冷肃的戎装军人,也有些诧异,不过书店没有热情揽客的习惯,拨下眼睛看了他几眼,也就继续读自己的书了。
虞绍珩逛了一遍店面,径直走到柜台:“请问老板在吗?”
老先生放下书道:“我就是,先生要找什么书?”
虞绍珩掏出自己的证件打摊开给他:“情报局有公务,我得查一下您这里的台帐。”
老先生一听,花白的眉毛顿时拧到了一处:
“老朽虽然开的是书店,但专营古籍,不会有什么违禁报刊。”
虞绍珩肃然道:“那些不归我管,我只是需要看一下您店里今年的台帐。您要是觉得我在这儿看不方便,我也可以叫警局的人帮忙封存了您的账目,带回我的办公室慢慢看。”
老先生重重出了口气,又贴在桌上仔细看了他的证件,忖度了一阵,没好气地从柜台抽屉里拿出本边缘磨毛的账簿:“今年的?这就是了。”
虞绍珩收起自己的证件,四下逡巡了一遍,老先生冷笑道:“你别找了,我这儿没多余的椅子。”
绍珩点点头,就着柜台翻看那账簿,刚翻了两页,那老者又说道:“你不要在这儿看,耽误我的生意。”
虽然不知道他有什么生意可被耽误,虞绍珩还是从善如流的拿着账簿走到了一个在他视野范围之内的角落。老先生见一时挑不出什么毛病,也只好作罢。
他在每一页上停留的时间都差不多,但真正关注的只有四页,栗山凛子出现的那四天。
很巧,那四页簿记上,都有一个他熟悉的名字:
许兰荪。
他苦笑,当自己怀疑的东西被印证,他却不知道应该满意,还是失落。
当然也许是巧合,许兰荪到这儿来比栗山凛子还多两次,他们只是碰巧同一天在这里出现过,可能根本没有碰过面,但加上那张照片呢?
世上不会有这样的巧合。
他不再试图为自己的怀疑开脱,如果他们真的有所交往,那么最好的结果就是一场偶然的桃色事件。对大多数男人来说,栗山凛子都算是一个有吸引力的对象,许兰荪也不例外。
但这没道理!许兰荪和栗山凛子最近一次在这里出现,正是他第一次去许家拜访的那天。许兰荪没道理在经历一场满城风雨的恋爱时,还跟一个身份可疑的异国女子保持一段地下恋情。
如果不是,剩下的只有一个最坏的结果了。可无论是哪个结果,都让他觉得恶心。他暂时叫停了自己的思绪,把账簿还回柜台,为了表示歉意,还顺手从架上抽出一册《震川集》让老板结账。
老先生虽然嘟哝了一句“不懂就不要买”,但还是报价给他结了账,并翻开账簿,依着习惯问道:
“先生,怎么称呼?府上地址是什么?回头要找什么书可以打电话过来,我们可以让伙计送货。”
虞绍珩翻着道:“您不用记了,我以后不会来耽误您生意了。今天的事,也请您不要和别的客人提起。”
老先生哼了一声,合上帐簿:“老朽不敢。”
虞绍珩开车沿着江边兜了大半个江宁城。云压得很低,天色是淡淡的灰,吹进车窗的江风潮冷有声,他的思绪随着远处的鸥鸟飞飞停停。许兰荪只是个书生,除了和虞家的关系,还有什么值得栗山凛子去注意?这件事如果现在写报告给黄之任,事情调查的方向会变成什么?他不知道许兰荪能给凛子提供什么样的消息,在他没有确定这件事的恶劣程度之前,他不能让其他人有机会伤害他的家人,损害他父亲的名誉。
毕竟,这件事和他们要查的案子不一定有关,也或许许兰荪只是凛子期望接近虞家的一个尝试。他需要更多的调查和授权,他没有太多人可以信任,或许去跟蔡叔叔谈谈?不过那样的话,别人会怎么看他?
绍珩找了空旷的岔路口把车停下,望着远处的江景点了支烟,江岸上柳枝寒翠,飒沓低垂,远处老绿的山影曲折绵延,他静静看着,脑海里倏然浮出一个黛眉秀致的影子来,他觉得他大概是在伤感,等这件事将结束之后,那么一个女孩子会怎么样呢?
他想,他或许能把这件事结束得平静一点。
05、个侬(一)
叶喆在陵江大学晃荡了两天,就把唐恬这棵小油菜整理得一清二白:
唐恬,独生女,十八周岁零四个月,陵江大学新闻系二年级在读。母亲在乐知女中教国文,父亲唐雅山是……想到这个叶喆就牙碜。那天他去学校后门堵她,小丫头趾高气扬地给他脸色看,还凶巴巴地恐吓他:“我爸爸是唐雅山,你再骚扰我我就告诉我爸爸!”
看她那个神气劲儿,他还犹疑了好一阵子,哪儿有这么厉害的人物他居然一点儿都不知道,仔细想想,又觉得这名字依稀是见过。闹了半天,原来就是江宁市府的新闻秘书,怪不得他觉得见过,就是本埠新闻里头经常跟记者说“将妥善处理”、“会进一步调查”的那位仁兄嘛!
哎呦喂,真吓死他了!
叶喆撇撇嘴,哼,她还不如说:“你再骚扰我,我就告诉你爸爸!”那他可能掂还量掂量。其实说到追小姑娘,他也不是没辙,哄着她对她好呗!可关键是这小丫头根本就不识好歹。不管他干什么,她都只往坏处想,总觉得他在打她主意。叶喆烦躁地把腿撂在茶几上,两手漫无目的地比划:
“冤死我了。”
虞绍珩倒是心平气和,“你不就是打她的主意吗?”
叶喆语塞,晃着脑袋嘿嘿一笑:“我打她主意也是为她好。怎么样,你哥哥我还配不上她?”
绍珩挨着他坐下,“这种小姑娘,你还是别逗她了。这不是丽都的dancing girl,也不是你如意楼的红颜知己。回头人家家里知道了,万一捅到叶叔叔那儿,没你好果子吃。”
叶喆一时无言,抱着手臂想了想,“我不是逗她,我真觉得她挺有意思的,而且——” 他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小丫头瞧着也挺顺眼的,你说呢?哎,你帮我想个辙呗!起码能让她觉得我是个好人。”
“这简单,你英雄救美啊。”
叶喆惋惜地叹了口气,“上回要不是你,我不就英雄救美了吗?”
绍珩嗤笑:“你那顶多算是嫖客起哄。”
叶喆又叹了口气:“事儿就坏在这儿了,哪儿让她碰见我不好,在如意楼……”
“走吧。”虞绍珩打断了他的长吁短叹,“去许先生那儿熏陶熏陶,好让你下回见着人家看着像个君子。”他急于不着痕迹地去一趟许家,便借口下个星期是许兰荪的寿辰,拉着叶喆登门拜望。叶喆到酒窖选了两支酒,忽然问道:“要不要也给小师母带点儿什么啊?”
虞绍珩轻轻皱了下眉,随口纠正道:“师母就是师母。”
叶喆想了想,笑嘻嘻地说道:“我装盒起司蛋糕去孝敬她老人家,好不好?我这儿的点心师傅不错,女孩子都喜欢吃这个。”
许宅的石榴树只剩一层薄叶,在风中微微发抖,犹叫人觉得冬日萧瑟。叶喆拎着西点盒子,一面同虞绍珩说话,一面叩门。过了片刻,只听里头一个女子应道:“来了!等一下。” 声音耳熟得叫他分神,虞绍珩亦听得这女子声音清脆,不像是苏眉。院门一开,只见门内站着一个裹着花灰毛呢大衣的女孩子,正和叶喆打了个照面。两人却是同时愣在当场,只是一个惊喜,另一个却是惊怒——来应门的女子不是许夫人苏眉,而是被叶喆几番纠缠的唐恬:
“你……你怎么……”
叶喆在这儿撞见她却不啻是意外之喜,脑子里飞快地转了几个圈,咂摸着她既然能在许家应门,必和许兰荪夫妇相熟,那他和这小丫头可就正经扯上关系了,“巧了,咱们俩还真是有缘分哎。”
唐恬看着他眼中按耐不住的笑影,便觉得胸口发闷,“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叶喆煞有介事地拎了拎手里的礼盒,“我来看我老师。”
唐恬蹙着眉,狐疑地审视他:“你到底是什么人?”
叶喆最近三天两头地到学校堵她,不仅打扮得风骚,还总开一辆扎眼的双门敞篷车,唐恬猜度他多半是个暴富之家混吃等死的二世祖。此时骤然见他一身校官军服,实在是惊诧莫名。
叶喆见她惊疑不定地打量自己,心里得意之至,这些天他几次三番想要约她出来,这小丫头整日白眼翻飞从来不拿正眼看他。当下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正色道:“革命军人。”
说罢,擦着她的肩膀跨进门去,叶喆人高腿长,逼得她情不自禁地退到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