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眉凑近看了一眼,嫣然笑道:“这张啊——这张蛮有意思的。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有一年暑假舅妈带我去虞家作客?正好那时候绍珩在试相机,在花园里看到我,就拍了一张,后来他自己也不记得了。去年我在他的旧相册里看到,他才想起来有这回事。”
唐恬一双眼睛瞪得越发圆了:“那你们当时不认识的?”
苏眉摇头:“我都不知道被他拍了,他是试相机玩,在家里到处拍,也没特别留意这一张。”
唐恬轻轻合掌一拍,惊奇地笑道:“这么有缘分,像是话本小说了!那你们后来再没见过啊?”
苏眉颊边淡淡泛红,轻声道:“没有,他过了暑假就出国读书去了。”
唐恬看看那张紫薇树下的黑白侧影,又看看身边的苏眉,感慨之余,歪着头笑道:“你说要是你们那时候就认识,会不会早就在一起啦?”
苏眉淡笑着道:“也未必。”
唐恬仍是忍不住感叹:“好有缘分。” 她说这,面上笑意未褪,忽然觉得心头莫名一紧,脑海里不期然闪过她最后一次谈到许兰荪那件事的情形。
尽管叶喆对那辆凭空出现的救护车也想不出什么合理的解释,但却坚持不肯相信有人会蓄意对许兰荪不利:“要挖这么大个坑,那总得图点儿什么吧?可是许先生死了,谁也捞不到好处啊!要是许先生像小杜他爸那么有钱,苏眉倒有嫌疑——家里几十口人能分遗产,他小妈比他二姐还小一岁呢!不图钱图什么呢?还有许家的人……”
“你胡说八道!自己肚子里都是坏水,看别人也是坏人。”唐恬听他编排苏眉,在他额角怒戳了一记:“苏眉才不是这种人呢!”
叶喆忙道:“我是说如果——如果许先生有钱,其实也没有嘛!我就是客观地分析一下。所以嘛,许先生去世对谁都没好处,谁吃饱了撑的费这么大劲折腾他呢?”
“客观地分析?”唐恬忿然道:“你怎么不分析分析你们那位虞大少爷呢?要是许先生没出意外,他哪儿来的宝贝儿子?难道只有钱才是好处吗?”
叶喆听着,一口汽水喷了出来,“这好处……好吧,你还不如说是苏眉跟他一早就好了,所以……” 他用手帕擦着身上的汽水渍,神色一僵,惊觉这个自己顺口诹出的说法赫然是所有解释里最合情理的一个。许兰荪身边的人他们都想过了,除了他和唐恬,就只没往虞绍珩身上想过。苏一樵再怎么恼恨许兰荪,许家的人再怎么想从他身后榨钱,都没这个本事,所以他决计不信许兰荪这件事是真的另有隐情;但事情扯到虞绍珩跟苏眉这儿,就不一样了。叶喆嘴角抽动了一下,话到一半,戛然而止。
唐恬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沉着脸重申:“苏眉才不是这种人呢!”
叶喆打着哈哈道:“所以嘛,你也别想了,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有很多事是没办法解释的。”
唐恬看着面前的照片,浓黑的眉不觉蹙到了一处。这两个礼拜,她已经不再想那件事了,诚如叶喆所说,这个世界上不符合常理的事实在太多了。况且叶喆的那个龌龊说法她无论如何也不信,她太了解苏眉——但虞绍珩呢?
原来他早就认得她。
唐恬看着苏眉温柔含笑的侧颜,不敢顺着方才的念头再想下去,匆忙同苏眉告辞:“……哎呀,晚上我还有篇稿子要交,差点儿给忘了,我不在你家吃饭了,插画的事明天你给我电话吧。”
唐恬一阵风似地从虞家躲了出来,苏眉虽然诧异,但想到唐恬常常丢三落四,会忘记一篇稿子也不足为奇。晚间虞绍珩下班回家,听苏眉说起有人请她画插画的事,欣然道:“随你啊,回头别忘了签上名字送我一本。”
苏眉笑道:“……老夫人不是不喜欢家里女孩子在外头抛头露面吗?”
“你这哪算抛头露面?又不是在电影里轧一角,还叫人拍到跟红小生吃饭。”虞绍珩说的正是前些日子他一个表姐的事,“你不用这么小心,只要上不了八卦杂志的封面就没事。 ”
作者有话说:
话说男主在许大叔这件事上就是处理得不专业,一件事设计地越精巧环节越多,就越容易有纰漏,还不如直接叫人在路上一砖拍死钱包拿走来得爽快……想想他爹爹的狗腿当年是怎么处理他姑父的倒霉弟弟的……2333~45(一)
45
唐恬从虞家躲出来,第一个念头就是去找叶喆,然而装备部的大楼刚在树影中一闪,她慌忙让出租车调了头。
她怀疑他最好的朋友,她把这想法告诉他,他会听吗?自从他们上一次说到虞绍珩,他就总劝她不要再理会这件事,是他也在怀疑什么还是——他根本就知道什么?
不会的。
她虽然时常挑剔叶喆的举止作派,但一直都相信他是个率直到有时会近乎莽撞的人,他不会骗她也不愿意骗她,如果他在她面前说谎,她立刻就看得出来。
可是,她以为的一定是对的吗?一团浑沌的灰霾在唐恬胸中缓缓散开,没有人能够完全了解另一个人,她连朝夕相处了近二十年的父亲都无法了解,何况其他人?
唐恬抱着个看上去足有两寸厚的文件袋坐进车里,叶喆好奇地捏了捏:“什么东西啊?你今天又要加班?”
“是之前救护车那件事的资料和笔记。” 唐恬把文件袋放在膝上,一边说,一边留意叶喆的表情,“这件事我想来想去总也不放心,我想,要不我们把这些给绍珩,让他方便的时候查一查?”
叶喆转着方向盘抿了抿唇,“上次已经麻烦过他了,这件事就算了吧情,报部也挺忙的。”
“不会啊,下午我去他们家的时候,苏眉还说他最近都没什么事。”
“你去他们家了?”叶喆的下颌倏然一收,“干嘛?”
“我同事的先生想请苏眉画插画。你放心,我什么都没跟她说。”唐恬觑着他道:“我怎么觉得你紧张兮兮的?”
“没有。”叶喆敷衍地一笑:“我在想这事也别跟绍珩说了。”
“你不是说这种事他专业嘛?”
叶喆飞快地皱了下眉。他觉得唐恬似乎有些不同,虽然他二人一直在搭话,车里却仿佛十分安静。唐恬平日里讲起话来总是眉飞色舞,这会儿却异常淡定。
叶喆用眼尾的余光瞥了一眼她膝上的文件袋,戏谑地笑道:“你不会是真疑心绍珩吧?”
“那我干嘛还请他帮忙呢?”
叶喆点点头,“行吧,明天我拿给他,看看他还有什么办法。”
————
虞绍珩按了按桌上满满当当的文件袋,又看了看叶喆,莞尔笑道:“唐恬也没辙了?” 却见叶喆肃然绷着下颌,没有马上答话,“怎么了?”
“唐恬恬怀疑你。”叶喆搓着双手,慢悠悠说道。
“怀疑我什么?”
叶喆屈起食指在那文件袋上敲了敲,虞绍珩笑道:“为什么?”
“如果这件事真的有人做过手脚对许先生不利,总要图点什么吧!许先生不在了,对谁有好处?”
虞绍珩听着他的话,既不意外也不着恼,仍是淡笑着道:“两件事情一前一后发生,并不一定有因果关系——你也疑心我?”
“我本来没这么想,唐恬这一阵子也没怎么理会这件事件了;但是昨天她去了你家,然后就给了我这个,叫我拿给你。”叶喆沉沉吁了口气,“我觉得她有点不对头,应该是在你家碰上了什么事。不过,她说她什么都没跟苏眉说。”
“所以你觉得她怀疑得有道理?”
叶喆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她说是请你帮忙,应该是想试你。她连我都信不过,一定是有什么缘故让她觉得你很可疑——所以,许先生这件事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
他突然发问,虞绍珩却没有一点被惊动的表情:“有。”
叶喆听了也没什么惊异地表示,径自问道:“那跟苏眉有关系吗?”
“没有。”
“私事还是公事?”他问到这一句,虞绍珩忽然面无表情,闭口不言。
叶喆看了看他,接着问道:“你是不能说,还是不想说?”
虞绍珩答复他的仍是毫无讯息的一张脸,叶喆又吁了口气,起身道:“行吧,你自己看着办吧。”
虞绍珩微微一笑:“你不跟我吃饭啊?”
叶喆惆怅地摇了摇头,“我回去给唐恬恬交差,她现在要跟你较劲,我怕她出事。”
“那你还不让她安份一点?”
叶喆默然了片刻,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唐恬恬是个好孩子。”
虞绍珩垂眸一笑,声线柔软:“我是坏人呀?”
叶喆背脊上一寒,靠近虞绍珩的一侧手臂隔着制服也未能幸免,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哀怨地说道:“……我怕我也要变成坏人了。”
————————
承翊今天打了疫苗,虞绍珩回来的时候,小家伙脸上还有哭过的痕迹,泄愤似的把一只橡皮鸭子往一堆颠三倒四的玩具汽车里摁,仿佛很喜欢听那鸭子的“嘎嘎”尖叫。大约是一整天都和母亲在一起,承翊一见到虞绍珩走近,便惊喜地丢了鸭子,伸着手叫他抱,虞绍珩架着他的小胳膊摇摇晃晃走了几步,才抱他起来。小家伙的视角骤然一变,居高临下看着房中诸人,觉得很是新鲜,攀在父亲肩上愈发得意起来。
虞绍珩一边逗弄儿子,一边留意苏眉,见她言笑晏晏,丝毫看不出有心事的样子,既放心又纳闷儿。放心的是叶喆所言非虚,唐恬显然没有同她提过什么;纳闷儿的是如果唐恬没有跟她打听过许兰荪的事,他家里还有什么状况能帮她怀疑到自己呢?
苏眉看着虞绍珩放羊似地“赶”着儿子在地毯上爬,不由好笑:“你怎么老把它当玩具似的?”
虞绍珩回过头笑道:“哎,承翊这么大了,马上就不好玩儿了,我们再生一个吧。”
苏眉闻言,面上一红,避重就轻地反驳道:“谁说的?小孩子到了三岁才好玩儿呢。”
虞绍珩把儿子丢回玩具堆,笑眯眯地挨到了苏眉身边:“我喜新厌旧嘛!儿子也玩儿得差不多了,我们再生个女儿,怎么样?”
苏眉刚要开口,却见承翊坐在边上并没有去拿玩具,反而瞪大了眼睛盯着自己和虞绍珩,倒是专心听大人说话的样子,便探身过去摸了摸儿子的头:“承翊又听话又懂事,妈妈最喜欢承翊了。”等小家伙又开始蹂躏那只橡皮鸭,才转回来对低声对虞绍珩道:“你怎么能当着他的面说他不好玩儿呢?”
“他话都说不了两句,听不懂的。”
“大夫说,这么大的小孩子已经能听懂很多事了。”
虞绍珩诧然道:“连生孩子也听得懂啊?”
“什么呀?”苏眉嗔恼道:“我是说你不能让他觉得你不喜欢他。”
“嗯嗯,我记住了。”绍珩笑道:“那我们接着说他听不懂的。”
45(二)
叶喆交给虞绍珩的文件袋被他直接扔进了办公桌的抽屉,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再没人能比他更清楚了,但是要想个能彻底打消唐恬疑虑的说辞却不大容易。唐恬的怀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带着这种怀疑的唐恬,继续在他家里登堂入室,跟苏眉常来常往下去,难保不会露出马脚。他一时竟想不出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那就先搁着吧,反正“调查”也需要时间。
他才把抽屉锁好,桌上的电话便响了,绍珩接起来听时,电话那头却是苏眉:“是我,你方便说话吗?” 在蔡廷初这里,他没有自己单独的办公室,是以苏眉打电话找他总要先问一句,不过她把电话打到办公室来的次数屈指可数,通常都是绍珩的祖母有了什么指示,苏眉自忖拿不了主意,才来跟他“请示”。
“方便,你说,是奶奶有什么吩咐吗?”
“不是的。” 只听苏眉在那边轻轻一笑,跟着却是虞夫人的声音:“你跟他说,是他母亲又吩咐。”
虞绍珩一听,不由笑道:“你在栖霞啊?”
“嗯。”苏眉笑吟吟答道:“母亲在给人写信,要寄几张承翊的照片,觉得上次你在草坪上给他拍的很好,不过我们家里也没有多的了,我想去洗几张出来,那一卷的底片是在你房里还是在暗房?”
“你要洗照片啊。”虞绍珩笑道:“等我回去洗吧,我下午早一点走。”
“你信不过我这个徒弟呀?”苏眉莞尔道:“等你晚上回来洗好了再晾干,得到明天才能用了。我之前不是也洗过好几次了嘛?再说,底片是洗好的,你怕什么?”
他不是不相信她能把照片洗好,而是不大愿意让她一个人在暗房里待着。
无论是情报部的办公室,还是家里的各个房间,都免不了会有其他人出入,唯独栖霞的暗房是完全属于他自己的。
现在回想起来,他自己也会有一点模糊:究竟他是因为喜欢拍照才需要一间暗房,还是因为想要一间暗房,才喜欢拍照的。
如果他有什么不希望别人留意的东西,他就会放在那里,包括一些私人“爱好”。因为他不在的时候从没有人会进去,所以他收藏得并不太隐秘,况且,过多防御反而会刺激人的好奇心——上锁的箱子和敞开的箱子,人们通常都更想看前者。
会不会那么巧,刚好让她发现呢?在想到这个问题的同时,他已然想到了一个解释。
“好,那你去试试吧。” 虞绍珩微微一笑,视线缓缓落在了上锁的抽屉上,脑海中突然闪过光一束暗光,或许他应该让她发现,“嗯……装底片的袋子应该是在南边靠墙的柜子里,第几层我不太确定,你找一找。”
“嗯,我知道了。”
苏眉第一次独自一人在暗房里洗照片,周遭一丝声响不闻,灯还没关,她便觉得有点紧张,怪不得虞绍珩要在暗房里放一台唱机。想到这儿,她也有样学样拣了张唱片来听。
这几年虞绍珩拍过的照片数以千计,好在他做事极有条理,放底片的硫酸袋分门别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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