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玉竹这才放开了沈绍钧。
她怏怏地说:“沈哥哥你没事吧,我担心死你了。”
沈绍钧笑了笑,“没事,只是有些发烧罢了。”要不是突然晕倒,他一定能继续找阿宣的。可恶!
这一笑,在潘玉竹眼里,那可真算得上是山花烂漫中,他在丛中笑了。一时间迷得五迷三道,神魂颠倒的。满脑子想的都是沈哥哥对我笑了啊啊啊啊啊,不枉我回国了啊。
“沈哥哥,你,你要好好养身体,我明天再来看你!”
潘玉竹怀着一颗烂漫的少女心,把话说得结结巴巴的,又像风一样地离开了沈公馆。
她要回去煲汤给沈哥哥喝!当然了,潘小姐已经忘了她不会做饭的事实了。
见潘玉竹走了,沈绍钧长舒一口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阿宣,你究竟在哪里。
他从怀中掏出随身戴着的项链,一个简单的十字架。他用力吻着,祈祷着。
主啊,求你给我指点迷津。
我愿用我的十年寿命换他平安喜乐。
作者有话要说:
☆、第 5 章
沈绍钧病好后还是满城内城外的找人。丝毫没有顾忌生意方面的事情,终是让远在上海的沈老爷子知道了他最近“不务正业”的事实。
老爷子趁着去北平谈生意的空档,特意来看看他这个恨铁不成钢的儿子。
两人简单地在沈公馆里吃了顿家常便饭。
沈彦鸿不是那种话多的人,每句话都很有份量。他看着无心吃饭的儿子,终是不忍责备他。这孩子,长得像她母亲多些。小时候文秀得紧,长大了性子气质倒是像自己多些。是个专情的性子。
“绍钧,当初是你执意要留在北平,爸爸一直都想问你为什么。”
在儿子面前,沈彦鸿只剩下了父亲这个角色。不再是纵横商场的大鳄,只是个关心爱护儿子的好父亲。
沈绍钧搁下了筷子。“或许是这里有我放不下的东西吧。”
绍钧只在北平读了四年书,然后便赴欧洲攻读经济,何以有这么深切的感情。
“这么多年,仍不能放下?”沈彦鸿沉声问道。
“从,未,放,下。”一字一断,坚定不移。
这孩子的执着劲儿,究竟是像你还是像我呢。
沈彦鸿爽朗一笑,“既然这样,就一定要抓在手心里不放!我沈家的男人,没有得不到的东西!”
沈绍钧苦笑,要是能这样做,他当年不就做了,又何至于今日还不知道阿宣的下落。
他终究,不如父亲果断。
可是爱一个人,不是为了让他过的更幸福?所以当年他选择放手,任他娶妻生子。可是阿宣过的却不幸福。
父亲拍了拍他的肩,“绍钧,做事要果决些!”
沈绍钧点了点头。
阿宣,我既然已经让你选择过了。那么,你以后的幸福,就由我来给!
沈彦鸿此行不光是跟儿子拉家常的,他是来跟儿子商量大事的。
“绍钧啊,自从中日开战后,日军在占领地实行经济侵略,公司的日子举步维艰啊。”沈彦鸿长舒一口气,“我身为中华儿女,决计不能与日本人同流合污,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厂子落入他们手中。抗战又不知何年能够胜利。我思来想去,决定将民生实业大部分资产迁到美国。虽然此举必会损失一部分财产,但也比坐以待毙好得多。”
沈绍钧早就有此意。父亲所言正中他下怀。
“这样也好。不过沈家的根基在这里,能迁到美国也只是资产和部分厂子。等过段时间您就带着家里人去美国吧,这里有我在。”
沈彦鸿浑身一震,“绍钧!你不和我一起走?”
沈绍钧点头。
“民族尚在危亡之中,未迁走的产业还可以为抗战提供物资,我还不能走。”
况且,我还没有找到他。
沈彦鸿被儿子的爱国之心打动了,他想到了满目疮痍的中华大地,不禁饱含热泪。
“是爸爸自私了,爸爸年纪大了难免有些贪生怕死,爸爸有你这样的好儿子,爸爸很骄傲!等过段时间,爸爸真的走了之后,你要好好保重身体。爸爸在美国,等你来!”
沈彦鸿用力拥抱这个他最心爱的小儿子。
他很清楚自己儿子是个倔性子。此次见面,或许就是今生永别。
他虽然是万般的不舍,还是要狠心放手让儿子去做他自己想做的事。
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的所为。
秋去冬来,北平今年的雪下的格外早。
雪花纷纷扬扬的落下,掩盖了大地一片创伤。
每一场看似美丽的雪,都会带走无数穷苦人的生命。
今天死的人要比往年少些。
人烟稀少的街道上,报童还在执著地向每个经过的人推销报纸。他的衣服很单薄,浑身冻得直打颤。耳朵冻得通红。
“来一来,看一看啊,民生实业在西直门施粥发钱啊,穷苦人的福音啊。”
如果今天不卖出这些报纸,晚上就不能填饱肚子了。
一个身穿黑色毛呢大衣的男子下了轿车,走到报童身边。
“剩下的报纸我要了,一共多少钱?”低沉悦耳的男中音。在报童听来无异是天籁之声。
“一个大洋就够了。先生!”
男子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个银元,递给报童。
报童恰好看清了他的脸,一张年轻英俊的脸。他激动地说:“您就是北平大善人沈绍钧先生吧,我经常在报纸上看到您!”
沈绍钧听到这个称谓有点黑线。
“报纸卖完了就赶紧回家去吧。”
“谢谢先生!再见。”报童捂着通红的耳朵跑走了。
沈绍钧又坐回了轿车。
他一直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只是最近显名露脸地做了一些事情,倒空得了“北平大善人”这个别号。
“小张,你觉得我是个好人么?”沈绍钧问司机小张。
小张眉飞色舞地说:“您当然是大好人了,您用自己的钱支持抗日,修建育婴堂,开办女子学校,还经常施粥,逢年过节就给穷人发钱。现在的有钱人,哪个能做到您这样!”
沈绍钧刚想开口反驳他,却又不知道如何说。只得苦笑。
其实我是自私的啊,你们哪里知道,我是在上帝面前许下了誓言,积德行善只为那人平安健康,我施粥,是怕他流浪的时候没有饭吃,做好事,也是为了他。可是为什么我仍是不能找到他。难道那个我最不想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不,不会这样的!
沈绍钧头疼欲裂。
他擅抖着掏出止痛药,仰头吃了两片。慢慢平复了疼痛。
他最近总是头痛的厉害,失眠,可能是精神不大好了。
路经一个小酒馆。沈绍钧想中午就直接在这里吃饭好了。
“小张,我们中午就在这里吃吧。”
“好的。”小张把车停下,随沈绍钧一起进了酒馆。
“要两碗阳春面。”
小张很快就把面吃完了,沈绍钧还在慢条细屡地吃。
“少爷,你看门口那真热闹,好像在打人!”小张一脸的兴致勃勃。
沈绍钧转过头看,好像是一群人在打一个人。
他吩咐小张,“你别让他们再打人了,那人看着怪可怜的。”
小张冲到那群人中,大喊道:“我家少爷不让你们打人!”
为首的一个五大三粗,肌肉纠结的汉子轻蔑地打量小张的小身板。
“你是哪号人啊,这个废物欠了我们酒债足足有五个大洋,又还不起,我们不打他打谁!”
小张回头看向沈绍钧,沈绍钧点头示意。
小张立刻有了气势,“我家少爷帮他还了这五个大洋。”小张交给那大汉五枚银元。“还不快走!”
那群人连连称奇,这年头居然还帮别人还钱的冤大头。
小张将那个被打的人拽到沈绍钧面前。那人蓬头垢面,头发长的盖住了脸,身上泛着一股多年没洗澡混合着浓重酒气的奇怪气味。衣服还是秋天的长袍,破破烂烂的,仅能蔽体。
“这家伙刚想跑,我得让他给您道过谢再走。”小张气呼呼的。
沈绍钧笑了笑,“不用了,让他——”沈绍钧的话音戛然而止。
那人好像脸上很痒,用手拨开头发挠脸。
露出了一张脏兮兮,油腻腻,黑乎乎的脸。那是沈绍钧千百次描摹刻在心里的面容。
不管变成什么样子,沈绍钧也能认出来。
“阿宣!我终于找到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6 章
小张震惊地看着他家少爷抱着一个臭乞丐又哭又笑。他想,他家少爷不会是脑子坏掉了吧。
看着少爷把那个乞丐抱进车厢。小张的下巴都快掉了。
“小张,你下巴脱臼了么?”沈绍钧问。
“没,没有!”小张努力把嘴阖上。
“那还不快点开车回去!”
“是,是!少爷。”
小张以毕生最快的速度开回了沈公馆。
他相信,他绝对不是一个人!
阿英看到沈绍钧抱着一个乞丐进了房间,手中的茶壶掉在地上,碎了。
沈公馆的其他人也啧啧称奇。
难道少爷最近做好事做魔障了,开始把家里当成收容所?
少爷的心,真是搞不懂啊。
沈绍钧有些无奈。
他第101遍温柔而又耐心地说:“阿宣,我们到家了,你先去洗澡好不好。”
期间他变化了文轩,阿宣,王文轩,冰之多种别称,可是王文轩就是蜷缩在房间的一角,说什么也不答应他。
从刚才他把阿宣抱上车,阿宣就一直抵触他。好像,根本就不认识他一样。
“阿英,把王医生请来!”沈绍钧吩咐阿英。
“阿宣,我们先洗澡,然后给你看医生呢。”沈绍钧凑到王文轩身边,温柔的说。
王文轩没有理他。专心致志地玩着窗帘上的璎珞。
眼神清澈透明,还有些呆滞。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喽。”沈绍钧轻轻地抱起他,就像是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沈绍钧的卧室直接连着一个单独的卫浴。
他先在浴缸里放满水,用手心来测试温度。调到了一个合适的温度。
“阿宣这个是洗头水,这个是沐浴露,这个是淋浴的喷头,往左调是加热,相反是凉水。”
他一一指给阿宣看。
“那你先洗吧,衣服我一会给你拿过来。”
沈绍钧去卧室给阿宣拿衣服。阿宣的身材,穿他的衣服应该正好。
挑了半天终于挑了一套纯棉的睡衣。
“阿宣,我来给你送衣服了。”
沈绍钧走进浴室,发现王文轩还蹲在地上,一下下撩起浴缸里的水。
沈绍钧也蹲下,“阿宣你为什么不洗澡呢?”他很温柔的问。
王文轩这次有了反应,他断断续续地说:“水,水呀,玩水呀。”
他傻傻地冲着沈绍钧笑。
“阿宣,你知道我是谁么?”
“阿宣是什么?”
“是你,王文轩。”
“王文轩是小鸭子么?”
阿宣还在傻笑着。
沈绍钧却哭了。
他的阿宣,傻了!
叔叔,你为什么哭?”阿宣眨着大眼睛,用手沾了一点他的眼泪,舔了舔,“好咸!”
叔叔?沈绍钧哭笑不得。
“我没有哭,你叫阿宣,我叫沈绍钧,不是叔叔。”沈绍钧认真的跟他解释。
“叔叔,骗人不是好孩子,你明明比我大那么多。”王文轩用手比了一个很大的手势。
沈绍钧无奈。
“我,额,叔叔,给你洗澡。”
沈绍钧伸手帮阿宣脱衣服。其实那件衣服破烂的已经不能称之为衣服了。
阿宣尖叫一声,推开沈绍钧的手,像兔子一样跑进卧室,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沈绍钧连忙追出来。
“阿宣,你是不想洗澡还是不想我给你脱衣服?”沈绍钧已经习惯了用哄小孩的语气和王文轩对话。
“我不要洗澡,你和打我的人一样,都是坏蛋!”王文轩义正言辞的说道。
“我不是坏蛋啊。”沈绍钧扶额,太阳穴痛得厉害。“阿宣已经很多天没有洗澡了,当然我不是嫌阿宣脏了,阿宣一定要洗澡,变得干干净净的。”
阿宣铁了心不洗澡,继续玩璎珞,一句也不理他。
沈绍钧束手无策。
“少爷,王医生来了。”阿英敲门。
“快请进!”
王医生是在国外专攻心理学的高材生,和沈绍钧同校,两人关系很好。沈绍钧很是敬重这个学长。
王医生简单观察了王文轩的状况。然后对沈绍钧说:“他身体上的伤口没有什么大碍,主要是精神受了太大刺激,我需要和他单独相处一会儿了解他的病情。他还有严重的肺病,需要精心调养,不能刺激。过几天等他状态好了,到医院里来进行全身检查吧。”
“好。”
沈绍钧回头深深望了王文轩一眼,离开了屋子。
阿英从未见过少爷如此坐立不安的样子。
他一会儿来回踱步,一会儿不停地扳手指。看的阿英都很焦急。
“少爷,你喝口茶吧,定心神的。”阿英关切地说。
“不了。”沈绍钧摆摆手。
“啊————”凄厉的,绝望的尖叫声。
沈绍钧一个箭步冲到卧室。
阿宣正疯狂地拍打自己。
沈绍钧一时间愣住了。
“快帮我按住他!”王医生大喊。
沈绍钧反应过来,制住了不停伤害自己的阿宣。
阿宣的力气很大,他几乎控制不住了。
“你们,你们这群恶魔!滚开!萱萱!囡囡!不要走!”阿宣凄厉的惨叫。沈绍钧对上他的眸子,是一双绝望的,痛苦的,狠狠抓住他心脏的眼睛。
沈绍钧快要窒息了。
王医生给王文轩打了镇定剂,他渐渐不动了,陷入了沉睡。
沈绍钧看着他惨白的脸,沈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比我想的心理问题还要严重。”王医生用手绢擦了擦汗,继续说:“他应该是受了什么巨大的刺激,导致心理崩溃,再加上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