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太夫人滑不留手,转来转去,就是不接长公主的茬;到后来实在没什么好聊的了,竟然开始询问家兔的喂养方法——皇太后怀里的大胖兔滴溜滚圆,煞是讨喜,真好奇宫里都喂了些什么?是怎么照顾的?
窦贵女的神色,逐渐变得难堪。
窦太后搂着兔子,装聋作哑,稳如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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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后来,郯夫人实在有些招架不住了。
开封侯门重入京都,目的是儿孙辈的前程;果真得罪了当朝皇姐,所有谋划就鸡飞蛋打了!
两个资深谈判高手的拉锯战,出乎意料地被一群突然出现的女孩破局了。
“哎呀,大母!”
“大母,大母大母!”
“太后大母……”
……
花枝招展的皇家女孩们如翻飞的彩蝶般涌进东殿,绕着窦太后团团转。
开封侯太夫人吃惊不小。
从曲裾上的装饰花纹,郯夫人能轻易判断出这些女孩的身份——当今天子的女儿们。然而,公主们难道不该是一行一动有章法,时时刻刻讲规矩的吗?
骤见一大帮皇家公主如此急躁失态,实在是令生于世家长于世家的郯夫人瞠目结舌。
‘瞧这乱糟糟的……成何体统?!外头那些宦官全死人啊?!’刘嫖长公主的感受比郯太夫人好不到哪儿去。
进来的这些人中,除了平度和自己女儿全没长乐宫的门籍。按理想入太后宫的话,必须先行通报,由窦太后决定是不是接见,然后派内侍把公主迎进来——反正,绝没有不经申请、长驱直入东殿的道理。
“阿母,阿母,”
馆陶翁主阿娇跃众而出,套上长公主的耳朵,急急促促报告原委。
搞清楚发生了什么,馆陶长公主仍然感到尴尬;
但见侄女们情绪激动,看上去一时半刻恐怕很难平复,只得退而求其次,起身相请:“郯夫人?”
“噢,噢噢。”郯夫人闻声,赶紧随长公主站起,向皇太后和各位公主行礼后,匆匆退了出去。
虎头兔尾的拜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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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东殿,两位贵夫人都有些沉默。
开封侯太夫人偷瞥馆陶长公主的脸色,暗自估量适才的推委有没有惹得皇姊不快。
其实,多虑了。刘嫖长公主压根儿没在她身上费脑筋。
皇帝姐姐现在只想着回头该怎么安抚公主侄女们:‘这群孩子,真是听到风……就是雨。天子怎么可能让亲生女儿出塞?’
隔着宽敞的中庭,
长信宫的东厢殿和西厢殿面对面伫立着。
这座平日声名不显的殿宇如今万众瞩目——里面住着怀孕的大汉皇后薄氏。
汉白玉阶下,武士和宦官绕西殿林立。
不时有内侍和宫娥捧着各色物品出出入入。
宫檐下,悬着玄纁二色的绣锦。厚厚的地毡一直铺到庭院中。触目所及的木石栏杆上,都用正红色的绸子裹上好几圈……
‘大手笔,大手笔!不亏是母仪天下的中宫……’
雍容严谨的排场,令习惯于富贵风雅的开封侯太夫人也不禁慢下脚步:‘看情形,外面流传的……窦太后回护皇后,是确有其事。’
西殿大门上的帘幕轻动……
一名身材苗条的少年贵妇带着两个侍女走出,与驻守门口的南军校尉颔首致意后,款步走下台阶。
少妇有一张略带点小方的鹅蛋脸,杏核眼,樱桃口,长眉入鬓,明艳非常。黑油油的长发在头顶堆成高高的云髻,以一根玳瑁簪别住;发间,两枝金灿灿的缀绿宝的步摇颤颤巍巍。鹅黄底的三绕曲裾绣满了五色信期纹饰。腰间双排的绿玉组佩,随着盈盈绮步发出柔和的‘叮叮当当’。
美艳少妇见到对面的长公主,连忙急行几步,行礼问安:“母亲。”
开封侯太夫人诧异地转向皇帝姐姐:“长公主?”谁都知道,长公主只生了一个女儿;而馆陶翁主阿娇,她刚刚还见过。
“此乃吾长子之妇。”长公主含笑解释。
现任开封侯的母亲这才明白过来,微微一鞠:“王主!”
当年,郯夫人在丈夫去世后就扶灵回乡了,没赶上馆陶长公主长子和梁王嫡长女的婚庆;回京后,第一件事就是来拜见窦太后;所以不认得刘姱王主。
和长公主大儿媳妇客套一番,郯夫人眸光暗动,状似无意地问起皇帝姐姐新进门的小儿媳。前丞相夫人长吁短叹地宣称,可惜中途染上风寒,耽搁了日子,未能早到京两个月,竟错过了隆虑侯娶妻,实在遗憾。
长公主面皮僵了僵,马马虎虎应付两句。
以馆陶皇姊的身份地位,自然不好在外人面前说新媳妇的坏话;但要虚假赞美,皇帝姐姐更是不甘。
只这一点功夫,就足够郯夫人做出判断了。
“如是,闻……隆虑侯新夫人大喜,重身。”微微一笑,故意漠视掉长公主变得有些阴郁的脸色,开封侯太夫人兴致勃勃地提醒刘嫖皇姊怀头胎是最辛苦的,自保尚且不及,哪还顾得上丈夫?
而隆虑侯身份贵重,跟前怎梦少了服侍的人?偏巧她有个孙女,年方十五,性情温顺,正合适给长公主家的二公子作妾。
随行的王主姱听到这儿,一时有些恍然。
昨天晚上小夫妻在房里闲聊,太子须就提到相信用不了多久,长安诸贵家就该给小叔子送侧室了。她当时还不信,毕竟小叔才新婚,谁会那么不识趣?没想到,隔天真遇上了。
长公主的反应倒是极为平淡,似乎完全不认为给一名结婚才个把月的已婚男子找小妾有啥大不了,直接切入正题:“夫人所言,乃开封侯亲女?”
养女的名声很暧昧,大多数正经人家都不愿意接纳。郯夫人深谙世情,很干脆地予以肯定:“然也。”
刘嫖长公主稍作停顿,然后加重语气问:“此女……生母何人?”
会被送去做妾的,通常不会是正室的女儿,而同为庶女,根据其生母出身的不同,还是有区别的。
停了片刻,郯夫人才慢吞吞地说道:“其母姓王,原为北平侯家侯妾家僮。”
长公主本能地皱眉。
太夫人一看不妙,急忙强调这女孩一生下来就抱到正院,由侯夫人亲自教养长大,保证是个孝顺本分的好孩子。尤其是,这姑娘极为标致……
“美……色?”
长公主淡淡一笑;然后,缓缓地摇头——她不关心美貌,但介意孙辈的血统。
郯夫人有些仲愣。
她没料到馆陶长公主会那样严格,对区区妾侍的母系都有要求。有心换一个吧,偏偏儿子良妾生的孙女们要么年长已嫁,要么资质平庸拿不出手。
‘难道就……那么算了?’郯太夫人脚下徐徐依旧,心中却已千回百转,衡量起笔笔得失。
一个妙龄佳人如玉的面庞,突然在脑海中能闪现。
‘她……这?’
郯氏犹豫了,犹豫了:‘合适吗?合适吗?’
此时,一行人已过了庭院。
再往前,就是为开封侯太夫人准备的步舆了——为显示皇室对已故丞相申屠嘉的尊重,窦太后破例允许郯夫人乘肩舆出入宫闱。
为表达礼遇,长公主甚至打算送到台阶下。
刘嫖皇姊才提了裙子,还没迈步;王主姱就上前来,抢在宫娥前头挽起长公主的胳膊:“阿母……”
长公主展开笑颜,亲热地拍拍刘姱王主的手,由着侄女兼儿媳搀着往下走。
这份亲密不象婆媳,更象是母女!
此情此景仿佛一把长着倒钩的刺,深深扎痛郯夫人的心。
只瞬间,就定下了主张。
开封侯太夫人郯氏在步舆旁站定,转身凝视馆陶长公主的眼睛,十分诚恳地说道:“老妾长子有女琼,正嫡所出;二七年华,相貌不恶。若蒙长公主不弃,愿充隆虑侯下陈。”
嫡女?
妾室?
长公主一愣,怀疑地问:“长子?庶长子?”
“老妾生二子,长子不幸先乃父而亡……”开封侯太夫人条理清晰地解说着:“今之开封侯,吾之次子也。”
“如此。”长公主懂了。
‘又是一个长房失去继承权的不幸例子。’王主姱微微叹息,有些费解地看着开封侯的母亲:‘不过,为什么要让嫡孙女给人当妾?’
馆陶长公主没这些顾虑,顺势问了女孩子的生辰年月,外家情况,就和郯夫人谈定了亲事。
“夫人,如楚国静之例……”长公主思索片刻,觉得‘有例不废’,次子这边还是和长房一致方好。
郯夫人没意见,只提出她家孙女过门后,得算‘二房’。也就是说,以后再有其他侯门贵家的女孩进门,名分上不能越过申屠琼。
长公主无所谓地点头,同意。
侯门的嫡孙女,够资格享受些许优待。而且,以后就是再有其她高门女孩,应该也不会比申屠家这个更高贵了。
‘还……有?其他侯门贵家的女孩?天!’旁听的王主姱扶着婆婆的手,心口倒是稍稍一颤。
刘姱了解这绝不是虚言。侯门普通嫡子的正经妻妾,都很少有低于二十的,更何况是有爵位有公主母亲的皇家之孙。
‘若我不是梁王的女儿,皇太后最心爱的梁王的女儿,夫君的东跨院恐怕早就挤不下了吧!’王主姱忽然觉得后背的衣衫贴在了背脊上,黏黏的,怪不舒服的。
今天,
她算是深切理解了父王将自己嫁入亲姑姑家的要义。
原来,
当婆婆的想要儿媳妇难受,方法如此之多,不费吹灰之力。
‘小叔子如果尚公主,诸贵家或许还有所忌惮。现在……’
刘姱王主不禁同情起那位刚进门的妯娌:‘侄女?庶女?族女?养女……
‘哦!可怜的栾瑛……’
第97章 私情乎?
或许赴宴太费精神了;或者帮太后祖母应付公主表姐们累到了,娇娇翁主这一夜睡得极不安稳。
神思恍惚中,
青天,
浮云,
钩月,
清辉;
银色的波光与少年临池吹箫孤寂的身影在梦境中不断地交替出现……
少年感伤的眼神是如此揪心,
压得阿娇即使在梦中都感觉胸口一阵阵抽疼——疼得,透不过气来。
“啊……”阿娇挣扎着醒过来。
坐在床头;茫然四顾:
屋梁上高悬的双璧;
枕边床头的排磬,
金色的壁衣;
重重的纱幔;
脚踏尾蚌壳床上呼呼大睡的胖胖胡亥,珠帘外瞌睡重重的守夜宫女……
周围的世界一如既往温馨静好,
可为什么,为什么胸中却充满了压抑和苦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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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的动静,让本就不该睡的甄女彻底醒了。
甄宫女努力爬起来,拨开珠帘,轻轻问:“翁……主?”
馆陶翁主摆摆手,无精打采地低喃:“无事,无事,阿甄。”
“唯唯。”甄女放下帘子,微微屈膝,打算退回。
‘唉!这时候醒,接下来是别想睡着了。’
瞥一眼放在屋角的沙漏,娇娇翁主略一凝眉,干脆叫甄女进来:“阿甄,来!”
宫女甄氏轻轻应一声,走进来,行过礼后问小主人需要什么,是不是先端杯温水来?
阿娇摇头,指指脚踏让甄女坐下。她既不渴也不饿,就是想找人说说话,消磨消磨时间。
“不敢!小婢不敢。”
推辞几番看实在推不过,甄宫女才在脚踏上坐了——挨着边,侧着腰,占用面积连该有的三分之一都不到。
见青春少女采用如此别扭难受的坐姿,娇娇翁主有趣挑挑眉,开口询问起甄女的家庭背景,籍贯啦、父母啦、操什么营生啦、家里还有多少兄弟姐妹……
甄宫女问一句答一句,回话间神情中透出些许不安。
感觉到宫女的顾虑,
馆陶翁主“咯咯”一乐,只道是闲聊,不用那么紧张:“阿甄,汝可有‘名’‘字’?”
“小婢有名,无字。”甄女羞惭地垂低脑袋。官宦贵族门第的贵女才会有名、有字。平常人家的民女,有个名就属难得了;哪还敢妄想‘字’?
“如此。”对此,馆陶翁主并不意外。
“家父起名……”想到了远方故乡的亲人,甄女眼中泛起层水光:“曰……莫愁。”
“莫愁?莫……愁?”咀嚼咀嚼这两个字的蕴意,阿娇几乎要拍床沿叫绝:“妙哉!妙哉!!”
“汝父……必属文。”
馆陶翁主极为肯定地判断道,只有精通文墨的士人才能起出如此字简意深的好名字。
听皇孙称赞自己的父亲,甄女也禁不住自豪起来:“家父五岁识字,七岁成诵,著作等身……”
‘还是个才子?’娇娇翁主的兴趣来了!
“然,翁主。”甄宫女很是骄傲的介绍,她父亲文思敏捷,学富五车,只不过因无意仕途,久居乡野,所以才导致一直声名不彰。
“隐居乡野呀!”娇娇翁主刚想发表发表高论,就听到外边卧室门一响,然后就是一连串轻重不均的脚步声。
“噫?”从足音辨认出来人,阿娇迅即停了对话,坐起身静静等着。
甄女则一脸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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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多大功夫,珠帘‘沙沙’作响,带哭腔的女音随着一阵香风飘进来:“唔,阿娇,娇娇……”
窦贵女云髻松散,泪痕犹新,身上只穿件单薄的家常睡衣走进来。
甄宫女被吓了一跳。她进长乐宫日子不长,给翁主卧房当夜值的次数很少,还从没遇到这种情况。
阿娇倒是一点都不吃惊,人往床里边坐坐,掀开被子相让:“子夫?从姊?噩梦耶?”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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