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来人,陈信半弯下腰,揉揉男孩头上乱蓬蓬的头发:“阿庆,阿庆,何……如?”
没等小男孩回答,奶娘和几个丫鬟就追来了;先给陈信行个礼,之后立刻抱怨小陈庆又不肯乖乖扎头发了——梳个头,搞得象要杀他似的,还逃出院子,一点都不听话。
陈庆躲在异母兄长的背后,冲奶娘猛扮鬼脸,叫嚷着就是不梳包包头,就是不梳包包头,头发扎紧后,头皮痛,太难受了。
陈信好笑,蹲下,用手撩了撩孩子的披发,玩笑着问他:“披发? 阿庆岂不为蛮夷乎?”
婢女们闻言,掩嘴‘‘咯咯’笑起来。
再小,也明白蛮夷是残暴无耻禽兽不如的垃圾,陈庆顿时一跳多高:“蛮夷?阿庆与蛮夷何干?!”
放开手,退后几步,小男孩还觉得憋气:“哼!阿兄长居南蛮越地,阿兄诚为蛮夷也!”
小厮听不下去,开口鸣不平:“少君,岂可言此?”
小男孩显然是被前头的蛮夷说刺激到了,挥舞着拳头,咋咋呼呼南越闽越都是化外之地,阿兄在这种地方呆久了,吃蛮子的食物,和南蛮交往,近墨者黑,必定浑身蛮夷化了。
堂邑侯门的庶长子陈信默默地起身,静静看着同父异母的弟弟陈庆;直到小男孩显出局促不安,才问他这话是听谁说的——以陈庆现在的年龄,还想不出这些说辞。
陈庆咬着下唇,就是不说。
奶娘看气氛不对,忙想在当中调和调和,招呼小主人来给兄长道歉:“少君,长兄如父,不可失礼。”
陈庆却不听她的,相继对乳母和兄长搬个鬼脸,跳着脚吐槽:“非大兄,非大兄。吾家大兄乃……乃太子须!”
言罢,小鬼头抽冷子从丫头站的缝隙中穿过,撒丫子跑没影儿了。
奶娘满脸尴尬,站在那里颠三倒四地嗫嚅,只说半年前陈福少君得急病辞世,陈庆因骤然失去朝夕相伴的双胞胎兄弟,难以承受,所以才性情大变,请千万体谅,不要与之计较。
陈信微微合眼,若无其事地摆摆手,叫过小厮,继续往自己的小院去。
“少君,少君!止步……”
没走出十步,急急地呼唤声就从后面追来。
一回头,原来是祖母张太夫人院子里的管事,陈信礼貌地问道:“家老,何事?”
跑长了点,家老略有些小喘:“少、少君,主母召。”
‘祖母要见我?’陈信低头,看看微微起皱还带了点酒味的锦袍,有些为难地问家老能否等他回房换套衣裳再去祖母那儿?
“少君……”家老皱皱眉头,加重语气道:“少君,非老奴不敬。实不宜令’北平侯‘久候啊!”
“北平侯?!”陈信明白了,并非祖母张夫人找他,而是北平侯要见他。
‘这帮高官贵族,一直当堂邑侯门没我这人。即便亲戚往来,也从不喊我作陪,’转眼间,陈午庶长子心中就转过无数个念头:‘今天怎么想起叫我?莫非……父亲的书信终于起了作用,北平侯愿意推荐我出仕?’
想到这儿,陈信一阵莫名的兴奋;
抖一抖衣袖,让小厮帮着扯平袍服上的皱褶,紧随家老往客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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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邑侯官邸外院的大客厅,高敞透亮,布置奢华。
长方形的厚席上,坐了个身材敦实的华服男子,大方脸三角眼,红红的酒糟鼻时不时不自觉地耸动两下——身上锦绣辉煌的男士曲裾与糟糕的面容仪态形成惊人的对比。
男子将小眼睛挤成两条缝,肆无忌惮地打量堂邑侯门的庶长子。那直勾勾的目光,直接让陈信联想起肉市上买主挑拣哪块肥哪块瘦的眼神。
北平侯太子张类坐在酒糟鼻的上首,似笑非笑地看着陈家的‘表侄’,神情高深莫测。
赘婿?
赘婿!!
陈信觉得手脚都是冷的,他千思万虑,想遍的了所有的可能性都没想到北平侯介绍给他的前程,竟然是去做——倒插门的赘婿。
赘婿,
嫁入女家,
伺候孝顺妻子的父母,
生的孩子还全部跟母姓!
陈信脸颊上的肌肉频频抽搐——任何稍有自尊心的男儿,都绝不能忍受如此耻辱的人生!
北平侯其实并没有注意陈信面部的表情变化。
此时的他正趺坐在主客席上,手捋飘逸的胡须,与张氏太夫人小声解说着这门亲事的种种利好。
前任北平侯张苍官场学界双赢,位极人臣,名标青史。张氏之父乃张苍丞相的族弟,血缘关系上勉强挂在五服范围的边上。所以,现任北平侯与堂邑侯太夫人也算是堂兄妹,远房堂兄妹。
作为家族的旁支,作为没钱没势的旁支家的闺女,张氏在童年少年时期对家族神人张丞相父子只有仰望的份儿——彼此社会地位太悬殊——直到嫁给陈午之父当上侯爵夫人后,双方才开始比较平等的亲戚来往。
或许是积年积威下的印象太深刻了,张太夫人对北平侯堂兄至今都保有极大的敬畏,远胜对嫡亲父兄的敬畏。因此,面对尊贵堂兄的游说,张夫人几乎没经什么挣扎,很轻易地就被说服了——反正仕途无望,去有钱人家当女婿,轻松自在充充裕裕度过一生,又有什么不好?
和堂妹聊了好一阵,北平侯总算想起了意向中的准新郎。
“陈信,趋……拜见丈人!”表舅公看上去再和蔼可亲不过,指着酒糟鼻笑呵呵地恭喜陈信,一再强调这位是张氏家族中数得着的大户,家有万贯,良田美宅……
“信虽不才,亦陈氏子孙,不甘寄于他姓篱下。”
耐着性子听舅公结束,陈信咬紧后牙龈,竭尽全力压制住上前暴打北平侯一顿的冲动,礼貌周到地回话道:“君侯之赐,信不敢领受。”
说完,对祖母、北平侯父子先后一鞠;也不等对方回应,扭头就走。
张夫人看孙子话说得那么绝,唯恐堂兄面子上过不去,急忙说:“从兄,阿信尚年少……”
“嗯……噢!”北平侯掀掀眼皮,颇有些抱歉地瞅了酒糟鼻一眼,随口支吾着。
矮小壮实的侯太子张类却不买账,冷冷地撇撇嘴:“陈信……长太子须两岁不止!”
停一会儿,北平侯太子忽然‘嘿嘿’嗤笑,扭头对着客厅的大门,故意拔高了音量大声道:“其以为何……如?区区一贱婢种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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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区区一贱婢种尔!”
大客厅外的长廊上,陈信往前的脚步一凝。
廊外庭院中,北平侯带来的随从向这边指指点点,私语窃窃。陈信深吸口气,紧绷着脸,抬头挺胸,大步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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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自己的小院,坐到案前,陈信依然无法抑制愤怒的心情,胸口时起时伏,拳头握得死紧。
“大兄?”饱含浓浓担忧的话音,在身后响起。
松开拳头,陈信回头,努力挤出一抹微笑:“少儿。”
陈少儿显然还不知道前院客厅曾发生的是是非非,只是奇怪地问:“大兄如此不悦,何因?”
不想把可怜的妹妹牵扯进与亲戚间的纠纷,陈信改以稍带玩笑的口气调侃道:“啧,啧啧……为兄乃深恐取丑妻也!”
“丑妻?”陈少儿吃惊复疑惑。
“然也。细君有所不知……”先将北平侯带来的族人的外貌体型添枝加叶形容一遍,陈信深刻表示对酒糟鼻女儿的容貌不抱任何希望——若结成夫妇朝夕相处,委实不敢想象。
听兄长描述得有趣,陈少儿掩嘴‘咯咯’笑个不停,前仰后合;
边乐,还边抱怨祖母的堂兄北平侯做事不地道,怎么能介绍个丑女呢?同时忙不迭安慰兄长,认为只要平时仔细探访,一定能娶到品貌双全的佳人。
见妹妹全心全意地为自己考虑,陈信心中涌起股酸涩:‘少儿,少儿……还有心情为我费神,她自己的前程……姻缘又在哪里?’
‘我毕竟是男人,实在仕途无望,经商或买块地受租都行。但少儿呢!宗正那没入名,谁肯娶她?将来……可怎么办啊?’
视线在妹妹妩媚的容色和比一般同龄女孩发育早得多的身材上扫过,陈信突然想起另一个妹妹,彼此陌生到或许对面都不能相识的妹妹——阿娇。
‘阿娇的烦恼应该不是……谁娶,’前面与长子诚的闲聊中刚了解到嫡母那边不久前拒绝了葘川王太后的求亲,陈信不无酸涩地想:‘而是挑哪个嫁吧?’
‘……这会儿,她在忙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感冒ing
据说,不管吃药不吃药,感冒都得一个星期!
备注:
堂邑陈氏年轻一代的情况。
【阿娇的嫡亲手足】
陈须,字明德
——馆陶长公主长子,堂邑侯太子
陈蟜,字处道
——馆陶长公主次子,隆虑侯
【阿娇同父异母的兄弟妹】
陈信,字伯嘉
——陈午的庶长子
陈庆
——陈午的庶次子,和弟弟陈福是双胞胎
陈福
——陈午的庶三子,已经夭折
陈少儿
——陈午庶长女,和陈信同父同母
……
——后面╭(╯^╰)╮还有,具体如何等出场了再介绍
第83章 壬戌 夫妻
窦皇太后的长乐宫;
长信宫西殿,薄皇后端坐于琴案之前。
纤纤素指下,乐音如流水般淌出,悠长而凝涩,透出难以言述的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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帘外,宁女官泪水盈眶;向前半步,哀戚地瞅着娇娇翁主:“翁主,陛下‘迄今’未驾临西殿……”
“宁!”素手摇摇,阻止忠心女官下面的话出口——背后非议皇帝,是重罪;绝不是宁女这种身份能担当得起的。
收回手,阿娇翁主隔着纱帘专注地凝视她的皇后舅母,心里也是忍不住的担心:“二母……”
与一般孕妇的甜蜜丰腴截然不同;薄皇后显怀后只长肚子,本人却不胖反瘦;原就苗条的体型,现在除了腹部,更见消瘦。
“翁主?”宁女官满脸乞求地望着长公主的女儿——深受天子重视的阿娇翁主,能够自由出入宣室殿的阿娇翁主,能不能为皇后说说好话?
当今皇帝是孝子,常常来探望母亲窦太后。
然而,同在长信宫,天子却不肯踏入仅只一步之遥的西殿,顺路去探望探望怀孕的结发之妻。这样的举动落在有心人眼中,宫里面上上下下风言风语,竞相猜测,说什么的都有——皇后这边压力巨大!
丝弦之音,渐渐幽渺……
如高岗上北风萧瑟,夜半呜咽,哀难自胜。
宁女官的泪水夺眶而出,用手拼命捂住口鼻,不敢哭出声来。
放开纱帘,馆陶翁主微微叹息,
转身,出回廊,蹙着眉头往东殿方向走:‘阿大根本是故意躲,存心不想来。又不能强拉……怎么办,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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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胶东王官邸——
新官邸,却不是新宅子。
京城的胶东王官邸是孝文皇帝册封侄子刘雄渠时为胶东王时兴建的,距今差不多二十年了。
刘雄渠是齐悼惠王的儿子,高皇帝刘邦的孙子,庶出;几年前参合‘吴楚之乱’,在以周亚夫为首的朝廷大军强力镇压下事败身死,王国撤销。十分自然的,平乱成功后,长安城里的胶东王官邸也被朝廷收回,闲置了很长时间。
庶皇子刘彻是第二任胶东王。
空关的房子总是不在状态上。虽然藩王官邸底子好,虽然少府尽心尽职,派工匠加班加点赶在皇子彻搬入前再装修,但大概是因为工期太紧了,那些土木的楼阁台榭还是多少显出些旧态,总有匆促粗糙的感觉。
比如现在,站在新家后花园的水榭檐下,胶东王仰视着梁栋上的彩绘,微微皱起眉头——明显是在旧花纹上又描了一遍,而不是刮干净后新画的。
上任不到二个月的胶东王家令看出上司的不满,拱手施礼解释,时间太紧了,王邸那么大,实在做不到每处都精益求精。由于现在是冬季,水边的榭台暂时用不上,所以侧重全放到大王和宫眷起居的几处主要院子上了。
“宫……眷?”刘彻负手,奇怪地斜看家令——哪来的宫眷?他一没立王后,二没纳美人的,哪有什么宫眷?
“大王?”家令一怔,随即想起弄不好这位正主还不知情,连忙报告:王美人报请,栗夫人做主同意,掖庭令执行,已把胶东王宠幸过的两个宫女去除宫籍,从此归于胶东王家。人,就安顿在距大王正寝不远的偏院之内。
为了显示自己是多么能干和贴心,胶东王家令马上补充细节:两个美女的院子都是后宅数一数二的好地方,家具全新制,衣裙水粉配套,伺候的侍女阉奴也都齐备……
让胶东王家令意外的是,听到他的禀报,他家大王非但不见喜色,反而厌烦地转身就走:“何必?”
家令心头一惊,紧赶两步追上去,殷切地请问:“大……王?”
‘还放在就近的院落?!没几天就要请乔迁宴了,若是给来访的姊妹从姊妹遇上,尤其是给阿娇撞见,多难看?’尽力将恼意藏到表情之下——父皇说过,成功的君主必须喜怒不行于色——胶东王甩甩衣袖,厉声下命令:“二女……迁走,远远迁走!”
‘咕~~(╯﹏╰)这么说,那两妞不得宠?’家令明白办错了,赶忙点头哈腰:“唯唯,大王,唯唯。”
走出去老远,胶东王刘彻还是感到不爽,
一边沉声叮嘱宴席上必须有足量的新鲜果蔬,一边在心底埋怨未央宫中的生母:‘给笔钱放了就完了,干嘛还给他送来?’
‘这种教习鱼水之欢的宫女,皇兄中几人纳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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